- 第10節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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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從中央正道往前走去,各自挑了座位坐下,最后只剩得張大膽和管家福伯,亦還抬著老朱的尸體,站立在中央,不知怎么辦是好。
張大膽看著他們,見曾兄坐在左側下來第二張,椅背寫著行字旗的位上,門衍坐在他前面第一張,粉蝶花下來第四,咬舌媒婆坐第六,歐陽逍遙則是在右頭首位,活眼神算居第五,房掌柜居然坐最尾,司馬天南卻獨自上了軟階,坐到金字旌旗下。
而柳三娘爬上四級階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眾人皆奇,曾老頭問道:“三娘何故坐地上?”
柳三娘道:“十八張椅子,我瞧著無一有我名號,你叫我坐向哪里?”
曾老頭道:“三娘既是為兄而來,那長兄的椅位,不就是三娘可坐的么?”
柳三娘道:“表哥的位子,我確該坐得,也實不該坐得,三娘不知怎么辦才好,只得邊上階時邊想,就索性坐在了這里。”
曾老頭道:“三娘是否有什么顧慮,可講來聽聽。”
柳三娘嘆了一嘆,道:“我與表哥青梅竹馬,表哥的東西,也就是三娘的,三娘的東西,也是表哥的。倘依三娘的心,確該坐得,可三娘自知不及表哥,若坐上此位,怕辱了那面木字旌旗。曾老板,你說我是該坐還是不該坐?”
一席話下,曾老頭竟也開始犯了難,要知“紫木金鐵,五行青花白面刀,病鬼冷血三劍魂”這十八個字,江湖中誰也替代不了。柳三娘雖是佘楠子的妹親,縱也不可,但如叫她一直居在地上,也顯得不好。
忽聽張大膽道:“曾兄,朱老板的尸體可是怎么辦?”
曾老頭腦中一激靈,立想出了辦法,道:“有了,三娘就跟著張兄弟好了,這樣既能了佘道兄的遺愿,還能讓三娘不失身份。”
柳三娘瞥一眼張大膽,道:“要我和這傻小子一起?”
曾老頭似沒聽見她語聲中的不愿,自贊道:“此真甚好,福伯,你先放下架子,與三娘一道把那屏風給撤去。”
管家福伯答應一聲,快步沖上石階,柳三娘也跟著懶懶起身。二人由右向左,將屏風一一收掉。但見屏風后頭,原是一座龍案玉椅,玉呈碧青色,似像新疆的和田青玉。不過新疆遠隔云南萬里,許是來自鄰邦緬甸的緬玉,緬玉是硬玉,和田玉乃是軟玉,不過不是行家,極難分辨得清。玉座的扶手靠背之上,還鑲嵌了許多紅眼翡翠,經得燈火照耀,令人目眩。
玉椅座上,整齊擺放著一大一小兩只鈿盒。再往后面,便就是光滑的室壁,壁上顯眼畫著八個龍紋大字:光我河山,歸一漢室。
曾老頭道:“福伯,快扶張兄弟上玉椅落座。”
張大膽驚愕道:“要我坐上玉椅,這……怎么可以,我不要坐。”
管家福伯蹭蹭蹭跑下來,拉住了他,道:“張少爺,去吧!”
張大膽推就道:“我不上去,那椅子看著太過舒適,我不習慣,還是你老人家坐好了,我年輕坐地上一樣。”便真要往地上坐下,哪知手腕處一緊,被福伯拽著往階頂拖去。張大膽有心推辭,使上了很大的力氣牽就,怎料福伯一個駝背老人,力氣卻大得很,他一個年輕小伙,平常拿捏一頭活豬亦不在話下,此時竟是絲毫反抗不得。
福伯拽著張大膽一直上了階頂,來到玉座前,方才松手,捧起座面那只稍大的鈿盒,柳三娘則拿上小的那只。福伯道:“張少爺,快快坐下吧!”
張大膽遲疑著掃看了下眾人,便就是再笨再傻,當也明白此中的內意了。日前便就聽曾老頭和活眼神算講了他的身世,今又遭見這樣的場面,看著玉椅子后面室壁上的那八個龍紋大字,想來一切都如他們所講。只是自己倘真是朱家子孫,光復祖宗基業,理應是該要承擔的責任,但他實不愿曾兄、神算等一干人因他而喪命,故此他一先就不要也不想坐上這玉座。
只聽柳三娘催道:“傻小子,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點坐下。”
張大膽道:“我不坐,你們誰愿意誰坐,反正我是不會坐的。”
眾人皆愕,活眼神算當先叱道:“自為朱家子孫,卻這般膽怯怕事,活著還有甚臉面,實不如死了的干脆。”看張大膽不愿坐下,還以為他是因為害怕導致。
曾老頭喝道:“瞎子,你怎能這樣講話。”
活眼神算嗤鼻道:“哼,阿斗難扶。”
張大膽臉一紅,經得近日所歷所聞,他實已膽大了許多,不再是以往那個膽小怕事的人了。他大喝一聲,道:“我不是阿斗,我是張大膽,父親張依風,母親……”想起母親,不禁心里一酸,父親從來都不曾見過,可母親卻一直陪到他十歲。忍住悲痛,接著道,“我不是你們所說的什么朱家子孫,我要走了,回去還有好多生意等著我做。”跨開大步,向階下走去。
活眼神算道:“慢著,今日倘若敢踏出石室半步,我便要替朱家先祖教訓教訓你。”
曾老頭一驚,道:“瞎子,不可放肆。”
張大膽呆了一呆,似真給嚇住了,曾老頭看著他,起身道:“張兄弟,你莫要怪瞎子言重。當年瞎子隨我等迢迢千里去往昆明劫你父親的身首,瞎子為護佑我等,身受重傷,險些命喪不歸,這番恩情,你要永記心里才是。”
張大膽心中一頓,道:“神算,我……”一時不知怎樣講好。
曾老頭道:“你父親永歷皇帝朱由榔在昆明給吳三桂殘害后,我等知悉,連夜疾奔下山,終在小廟內偷出尸體,帶回到了山上。據說當年有漢人百姓在北門偷偷撿了幾斷燒骨,下葬于太華山上。其實真身在何,當年也就只有吳三桂知悉。”
張大膽道:“那我母親她……”他現在已然默認自己是永歷和楚嬪妃的兒子了。
曾老頭惋嘆道:“你母親終究沒能挺住,未等我們接你父親上山,便含恨去了。臨死,她說:‘為人臣子,我不如秦良玉,為人妻子,我難及吳皇后(南宋高宗趙構之妻)。希望你等好好撫養我兒,光復祖業。’你母親說完這句話,方就走了。而你的真名實叫朱慈燁,你如今的名號張大膽,是我等為了蓋掩你的身份,后所改稱,但其意卻是你母親的提點,她說:‘大字多一筆,便就是天,膽字少一筆,便成日和月,日月天,正是天子的意思。’”
張大膽愣愣道:“一直以為,我的姓名是母親見我膽小,方才取就。怎也料想不到,當中會是這樣的意思。曾兄,母親去后,冢立于何處?”
曾老頭道:“你母雖是漢人,但長久混居在彝族、哈尼族等少數民族當中,受了不少的影響,那些少數民族大多崇拜自然和祖先,但凡族人死后,皆以火葬。你母去后,依她遺言,便在鳳凰落斷崖頂進行了火焚,骨灰由天王收殮,埋葬在了埋尸谷,不過,這也是我們近前才知曉的。”
張大膽道:“抽得時日,曾兄帶我去祭奠一下她。”自從知悉了身世,口中多提及母親,少談論起父親朱由榔,這想必與他小時的生長環境有關,便似他尊奉曾老夫人干娘,卻從未稱呼曾老頭是干爹一樣。
曾老頭道:“兄弟心既認下楚嬪妃做母親,那就承認了是朱家子孫,兄長不愿逼迫你,龍延玉座,兄弟自行掂量坐還是不坐吧!”
當得這時,張大膽欲要辭推,實已沒了借口,否則真如神算所講,別人都會誤認他是膽怯怕死之徒。暗嘆一聲,心道:“曾兄太過了解我了。”只得道,“我坐就是。”無奈回身,果真坐下。
曾老頭一見大喜道:“福伯,把鈿盒給張……唉,該改口叫朱明王了,把鈿盒交給后主明王。”
張大膽不適應道:“朱明王,這名號聽來好不習慣,曾兄還是依舊叫我張兄弟好了。”
曾老頭道:“這怎么可以,只要坐上了這玉座,你就再也不是什么張大膽,應改正名號朱……”忽然想起,皇室子孫豈能直喚名諱,頓了下道,“當今天下,朱家直系子孫已經寥寥無幾,但凡有真龍登聲一呼,天下烽煙必將四處燃起。明王后主,朱室復興,兄弟以后當也要改變自稱,便作明王才是。”
張大膽道:“明王稱謂,兄弟更加不習慣,我看這樣好了,人前還叫我張兄弟,人后你們愛怎般稱喚便就怎般稱喚,至于我自身,之后就稱慈燁。慈燁一名,想必除去你們,也就無人知曉我是朱家的子孫,自也無不妥之理。”但坐上了這玉椅子,知道不做些表示,定也是不可的。
曾老頭道:“也好,事剛開頭,不習慣也在情理之中,以后慢慢適應,逐漸改正過來就是。”
便在這時,管家福伯已將那鈿盒打開,遞過道:“張……朱明王,祭牌是否可以開始了。”
朱慈燁道:“祭牌,怎樣個祭法?”接過鈿盒,見里頭整齊碼排著十三面飛鷹銀牌,鷹翅振展,喙頭向左,目眼熠熠生輝,甚是雄偉。
福伯道:“明王只需把牌子分發眾人,祭牌便就是開始。”
朱慈燁想:“原來祭牌是這樣地簡單。”當下取出第一面銀牌,見上面有“五門善人”四字,不禁讀將出口:“五門善人。”
“在。”門衍趕緊起身出來,畢恭畢敬地跪在了地下,雙掌平托。
朱慈燁一愣,道:“門老板,你為何要行這般大禮?”
門衍一聲不吭,福伯道:“明王,請把牌子交給老奴,讓老奴給門老板送下去。”
朱慈燁只好將牌給了他,門衍接過飛鷹銀牌,叩一叩頭,道:“門衍領受,赴湯蹈火,誓要重振江山。”默默起來退回座位。
朱慈燁接著拿來一面銀牌,牌上鐫著“竹青娘子”四字,便就念將出口。誰知石室內半晌都無聲動,靜悄悄的,不見有人出來。
福伯低聲道:“‘竹青娘子’孫小妹沒來。”
朱慈燁只好輕放回銀牌,換了一面,讀道:“粉蝶花。”翻轉了下牌面,見背上還有幾個字:葉瑩瑩。
蒙面女粉蝶花葉瑩瑩見叫到自己,也出來領牌回身。
片刻工夫,十三面飛鷹銀牌已分發完畢。咬舌媒婆本名雷鶴娘,號“煞面婆婆”;歐陽逍遙長年臥病,卻意外叫得“病大夫”歐陽游;“三界閻羅”活眼神算;“引魂鉤”房雄……俱都領了牌子。
階下眾人當中,卻不見有曾老頭的號牌。
朱慈燁異道:“曾兄,這里怎么沒有為兄的牌子?”
曾老頭從懷里取出一面與眾人同樣的銀牌,道:“我的在這兒,當年經得天王同意,也為方便保護你,此牌就一直未離過身上。”
朱慈燁一陣心暖,恍然道:“哦,我想起來了,早晨你給刀疤鬼見愁瞧的就是此牌?”
曾老頭道:“正是此牌。”
朱慈燁道:“想不到曾兄亮一下名號,就把那京城第一捕快給嚇跑了。”忽然好奇道,“不知曾兄的響名可是什么?”
曾老頭道:“我本名曾天壽,年輕在江湖闖蕩時,道上朋友瞧得起,送了個‘行衣壽人’的名號。后來為了隱匿身份,和眾兄弟一樣,姓名差不多都給忘卻了。”
朱慈燁察看了鈿盒內余剩的銀牌,忽然發現當中有一個姓名很是熟悉,拿起看時,正是他“父親”張依風,正面鐫著“迎風劍客”,輕輕撫摸了下,這面牌子以前他“父親”該一直帶在身邊,如今牌子還這般光鮮,“父親”卻早已不在了,鼻酸之下,恭敬地放了回去。
又察看了另外幾面牌子,看見早前聞曾兄他們談論起的嚴剛、梁四等人亦在其列,當下便就猜測到了三四分。“飛艷刀”嚴剛應當是嚴胖子,“索命鬼”梁四有可能是酒老鬼,而那“白筆妙手”張一書即是張畫師,“冷湘笛”辛鋒該就是辛家老爺辛鐵風無疑了,至于老朱,管家福伯提點正是他一直猜測不透的“血衫人”楚文臣。
這時,柳三娘啟開了那只稍小的鈿盒,朱慈燁瞥上一眼,看到那里裝著四面金光燦燦的飛鷹金牌,料猜定是純金打造。她奉遞道:“朱……呸,怎么這么別扭,傻小子,快點拿去。”一把推進他手里。
活眼神算大喝道:“柳三娘,你太放肆了。”
曾老頭提醒道:“三娘,你怎還叫他傻小子,以前礙于情勢,也便罷了,往后要注意著,可不能再那樣稱叫了。”
柳三娘道:“我從小看著他長大,傻小子都叫著習慣了,突然要我改口叫什么朱明王,你們叫得順溜,老娘可叫著不習慣,我倒是覺得傻小子沒哪里不好的。”
朱慈燁嘻嘻一笑,道:“我也覺得這名挺好。”
活眼神算面色一僵,側首不再開口。
曾老頭道:“明王,萬萬不可,倘還似以前,那該如何號動天下豪杰伏麾效力,又該何時才能光復祖業。”
朱慈燁只得無奈道:“我知道了,曾兄。”在他心中,從一個平頭小子搖身一變,一夜成了前朝皇室子孫,是極其地不適應的。但現實就是這樣,縱有千萬個不開心,也只得去忍受,否則,會辜負了很多人。
曾老頭道:“明王以后別再稱作我曾兄,改直呼姓名的好。”
朱慈燁低落道:“恩,曾……天壽。”立即側下眼去。
管家福伯提點道:“明王,司馬莊主還等著呢!”
朱慈燁一抿嘴,迅即拿起一面飛鷹金牌,大聲道:“嘯陰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