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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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在給客人服務的過程中,邊俊也會不時溜進洗手間,看看晏妮有沒有給他新的回復。按照她的建議,一天下班后,他主動走進了以前只是隔街遙望過的鮮花禮品店。他的光臨顯然讓周雨微既意外又開心。她把店里的事向員工交代兩句,邀請邊俊跟她一起去參加一個聚會,說反正其中有位閨蜜是他見過的。她開上自己的寶馬車,帶他來到成府路上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在那里的紅酒坊向朋友們作介紹時,她半開玩笑地把他說成是“我的發型師”。無可否認,這是邊俊到北京后的一年多里最受打擊的一次經歷。
作為來自內地小城市,來自父親下崗而母親無業的一個貧窮家庭的孩子,他終于看清了周雨微的生活平臺距離他有多遙遠,看清了自己在她和她那些有錢朋友們面前什么都不是。當他學著其他人的樣子仰頭喝下紅酒,他嘗出的只是無限悲傷的滋味。按照晏妮的說法,如果他真想跟周雨微走在一起時不至于抬不起頭來,他就必須改變自己卑賤的命運。但這有可能嗎?
晏妮覺得她的很多話表面上在說邊俊,其實也是在說她自己。
她從不希望自己完全依附于某個男人,也絕不會執著于一紙婚書。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才讓宋源彬這位時刻處在聚光燈下的成功人士可以心無掛礙地跟她交往。遇到這樣一位男士,她寧可只享受男女關系中與成熟、睿智、淵博、情趣相關的部分,而免于承擔家庭生活的種種俗務。有一天,邊俊忽然問起她和“那個姓宋的”怎么樣了,雖然語氣讓晏妮有些不爽,但還是促使她頭一次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她說早在讀研的最后一年,她就曾給宋源彬的公司投過求職信,但直到三年前的一次酒會上才跟他真正認識。她說她在平常工作中接觸到的男人不可謂不多,迫于父母催逼也參加過不少回相親,卻始終沒有一個男人能取代宋源彬在她心中的位置。她承認自己中了一種叫做宋源彬的毒,有可能這輩子都再也不會愛上別的男人了。在她講出這些的時候,邊俊也給不出任何意見,只能回應以“啊”、“哦”、“是嗎”、“這樣啊”之類虛泛的感嘆。晏妮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向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傾吐一直深埋心底的秘密,一時覺得不無荒誕,卻又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感。
晏妮的話讓邊俊下定決心要掙錢。只要能掙到一大筆錢,在同一條街上也開一家美容美發店,一定能讓周雨微對他刮目相看。那時,她的那些朋友們再也不能像在紅酒坊的那晚一樣,都用混合著輕忽和譏嘲的表情來對他。當然,他也知道,就憑他在三流技工學校學到的那點粗淺的手藝,還有籍籍無名的普通發型師的頭銜,想要掙到大錢無異于做夢。可為贏得周雨微的愛情,他決不會吝惜任何付出。一時間,他覺得渾身的血液仿佛成了某種燃料,被心頭的欲望之火嘩嘩點燃,直燒得他產生出一股不怯于自我毀滅的沖動。這天下午,店里又來了他的一位熟客,是個四十出頭、面色白凈的男人,衣著一如既往地考究。以前有一次,這位男人在他理發時,竟然隔著圍布用手摩挲起他的大腿。當時邊俊只是趕緊閃開身子,沒有出聲,但那以后每次看他再來店里,都會把他讓給同事。此時邊俊一反常態地迎上前去,男人盯著他愕然片刻,隨即便欣然就座。理發過程中,邊俊對男人有問必答,態度不卑不亢,也不多說一句題外話。當男人提出請他下班后一起去酒吧坐坐時,邊俊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再清楚不過,一旦答應對方對他來說將意味著什么。
往后差不多有一個月,邊俊沒再聯系過晏妮。晏妮偶爾想起他來,心里倒無端地多了一絲掛念。她很想問問他的近況,可又實在抹不開面子。就算兩人都生活在五道口,又曾因為維修店的一個差錯偶然地結緣,但終歸只是兩個各行各路的陌生人而已。這天晚上,晏妮為趕寫一份項目計劃書加班到很晚,打車回住處的路上,正好經過那面巨大的燈箱廣告牌。就在她心念一動想起邊俊的時候,手機上竟像通靈似的收到了他發來的信息。晏妮心里涌過一道淺淺的暖流,雖然接下來他寫的每句話都叫她不舒服。
你和那個姓宋的,還是趕緊斷了吧。
怎么突然想起說這個?
今天在店里聽一個女客人說起他,她認識他老婆。
你們還在干搜刮客人資料賣錢的缺德事?
不是那回事,這次我是專門為你打聽的。姓宋的出身很貧寒,他能起家全靠他老婆家里有背景。
這些上網一搜就知,怎么啦?
可我聽那女客人說的話,我敢斷定姓宋的不會為了你舍棄他老婆。你和他是沒有希望的。
我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怎么過。跟你說吧,就算我跟他永遠不可能結婚,就算我們永遠只能保持這種地下關系,我也會覺得心滿意足,覺得幸福。
這樣下去只會耽誤你自己,你玩不起這種游戲的,你該清醒一下了。
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吧!
如果說邊俊對晏妮還有那么一點點關心,那是因為他相信只有她才會真正理解自己的做法。他在網上匿名發帖,吸引同性戀者跟他聯系,先是相約見面,等對方癡迷于他想要發生關系時,便會開口索要高價。接下來要干的事對他來說形同噩夢,不過運氣好時,一個晚上就能掙到做美發師半個月的工資。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放棄店里的工作。
現在反倒是這份看起來極其卑微的職業,能賦予他一份最起碼的尊嚴。更何況,這還是把他和周雨微的生活聯結起來的惟一紐帶。
以往,宋源彬不管多忙,每天都會擠時間和晏妮聯系,不是通過聊天軟件,就是直接撥通手機。然后,差不多一到兩個星期,他會根據自己繁密的工作日程,見縫插針地約她密會一次,條件許可的情況下,兩人還會短暫地享受一番肉體的歡愉。然而,突然連著兩天,晏妮沒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她想起邊俊說過的那些話,不由得重新審視起這段她無力掌控的關系。到了第三天,她開始猶豫要不要主動詢問一下,以確定宋源彬是否生病或遇上什么急事,卻忽然收到他的一條短信。短信上說考慮再三,還是無法拋開家庭責任,而延續之前的交往方式對她很不公平,也會妨礙她尋覓自己的幸福,因此只做普通朋友對雙方來說或許更好。與短信的內容相比,晏妮更感疑惑的是那種外交辭令般的冷漠,完全不像出自那個對她盡顯過溫情、幽默、率直和通達的男人之口。她當即撥打宋源彬的手機,但他沒接,卻在幾分鐘后發回來一條寥寥數語的短信,說他目前正在國外,要她照顧好自己。
夜晚,邊俊的外出越來越頻密。每一次,他都覺得身體里像是插進了一根通紅滾燙的鐵條。每一次,他都覺得內心又加深了一分永難消弭的灼痛。他想象自己被一條隆隆開動的履帶碾過,又想象自己就是那履帶本身。到了白天,他常帶著一臉的憔悴來到店里,眼神明顯黯淡,極少跟同事說話,也無意跟客人閑聊。遇上沒活干的冷清時段,他就索性鉆進員工休息間,倒在沙發上呼呼睡上一覺。
晏妮與宋源彬的關系可以說戛然而止。雖然這一結果作為不言自明的可能性早已埋存于兩人中間,但真到變成現實,還是讓晏妮難以馬上接受。她惟有靠自己止痛療傷,盡力振作,嘗試去接觸不同的男人,并一點點修訂著自己對于兩性關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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