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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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現在想起來,在寶光家的院子里和大伙共進晚餐令人愉快,似乎天下真有不散的宴席。可不久之后,寶光家來了一批新的客人,事情有了變化。
那個周末黃昏我照樣開車到了寶光家。他們家門口停了兩輛黑色的大奔馳車,一輛是300型的雙開門跑車,一輛是500型的DIESEL房車。在地拉那,買一輛高級的奔馳車不很貴,只要一萬美金左右。這些車子全是西歐那邊的偷車集團從西歐偷來的。他們在地拉那換掉鋼印和發票,再轉賣到東歐俄羅斯那邊。但是地拉那的人開黑色奔馳的不很多,不是怕貴,而是怕太招搖,還怕被偷。地拉那小偷很多,他們看到車里的錄音機就會敲破玻璃把錄音機偷走。那時我們一停車,就先得把錄音機拔下來拿在手里帶走。他們還可以把停在路邊的汽車輪胎偷走,當然,如果他們看見可以下手的奔馳車更愿意整輛車開走。我看著寶光家門口擺了兩個奔馳車,相信一定是來了有來頭的人。車子掛的不是外交紅牌照,所以我知道不會是大使館的人。我進來了,看見客廳里擺著一張方桌,寶光和三個陌生的人在打麻將,春秋站在一邊。我進來時,寶光只抬眼和我打了個招呼。春秋倒是介紹了一下,說他們是武昌公司的段總、賴經理和段小海。段總是那個戴眼鏡的人,轉頭和我打了個招呼,其他人埋著頭打牌,沒理我。我現在知道這幾個人是剛剛進入阿爾巴尼亞的一支建筑隊的頭子。我曾經聽人說起過他們,可我覺得這些蓋房子的建筑隊和我沒關系,所以沒怎么在意。我想不到他們會開著這么高調的奔馳車,想象中,他們開的應該是柴油發動機的自卸翻斗土方車。我坐了幾分鐘就起身走了。盡管春秋說要留我吃飯,可我覺得和這幾個不認識的湖北人吃飯沒意思。我還是走了。
這天我本來是要到寶光家蹭飯的,現在只得獨自到一家土耳其人開的餐館吃點東西了事。我點了烤肉,喝著啤酒。我看著窗玻璃外邊的馬路上悠閑自在的阿爾巴尼亞人,看著那些皮膚奶油一樣白的漂亮姑娘,心情慢慢又好了起來。我打電話給楊繼明,問他吃過飯沒有,他說還在卸貨柜。一會兒,他來了,我們一起吃飯。
楊繼明知道的事情比較多。他把這支湖北人的建筑隊的來歷說給我聽。
這班湖北人是來承包工程的。就是在地拉那西邊機場高速公路入口右側的那塊地上,要蓋好幾幢高層公寓大樓。楊繼明說阿爾巴尼亞的總理薩利·貝里沙是醫生出身,去年到馬來西亞訪問時,和同樣是醫生出身的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交談甚歡。他們說好搞一個合作項目,貝里沙總理在地拉那劃一塊地出來,讓馬來西亞開發商來建商品房。馬來西亞的開發商接下項目后,把工程轉包給了武昌建筑公司。楊繼明這么一說,我知道了這些湖北人不是我們國家派來援助的,也是來掙錢的包工頭。
但接下去楊繼明說到的事使我覺得他們還是有點來頭的。這班人曾經在科威特蓋過房子,剛好遇上了薩達姆入侵,結果是穿過沙漠逃到了沙特阿拉伯,坐上中國政府的緊急救援飛機才回到國內。他們在國內待了不到半年,又開拔到了北非的利比亞,給卡扎菲蓋一個地下行宮。工程還沒蓋好,美國人空襲了卡扎菲的行營,差點把他給炸死了。緊接著西方社會對利比亞進行金融制裁,凍結了利比亞的貨幣,利比亞付給他們的工程費用是利比亞貨幣,根本無法兌換成流通貨幣,等于拿到一堆廢紙。這班人在利比亞困了好久,終于接到了馬來西亞人的項目,開拔到了地拉那。這回湖北人好像運氣不錯,馬來西亞人財大氣粗,預付了他們不少美金。湖北人現在看起來躊躇滿志,想在阿爾巴尼亞大干一場的樣子。
不知為何,從一開始,我就不大喜歡這幾個建筑包工頭,也不想和他們打交道。可地拉那的華人就那么些,抬頭不見低頭見。過不了多久,寶光對我說武昌公司有10萬美金要換成列克(阿爾巴尼亞貨幣),問我想不想換。我手頭正好有好多列克,跟他們直接兌換的價錢會比到市場上兌換合算一些,我就答應了下來。阿爾巴尼亞貨幣幣值較小,大概100列克抵1美金。10萬美金就是一千萬列克了,論重量有70來斤重了。這個晚上我把錢裝在一個大旅行袋,開車去武昌公司的總部。那天我那輛二手的菲亞特車排氣管消聲器脫落了,車子進入他們院子時,聲音大得像拖拉機一樣,好些人看了都在笑,讓我很沒有面子。湖北人的總部不是設在工地里邊,而是在地拉那市里面一座寬大的庭院里面。那是一座兩層的小樓,屋里有很多房間,住了公司一部分管理人員。
這天接待我的是段小海,我曾經在寶光家見過他一面。段小海把一個叫小金的翻譯兼會計喊出來和我換錢。小金從保險箱里取出十捆美金給我。我按照在地拉那外幣黑市的習慣,數了一捆之后,其他的沒有再數就放進袋子里。而我給他們的一大堆列克他們卻要數上很久。段小海數了幾捆,就說不要數了,不會有錯。可是那個小金很細心,非要全部數一遍。為了這事,他們兩個用湖北話爭了起來。我不知道他們誰對誰錯。按財務制度,那個認真的小金肯定是對的。可段小海對于金錢無所謂的態度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個時候段小海的哥哥段志林和那個姓賴的經理從工地回來了。姓賴的看見我連招呼都沒打,可段志林看我帶了這么多錢,就變得客氣了,說一定要留我吃飯。他讓他弟弟告訴廚房今天要多做菜,他要請大家吃飯。過了一陣子,寶光進來了。一會兒李玫玫也來了。李玫玫看來和這班人已經很熟了,見到我在這里倒覺得驚奇。接著陸陸續續來了幾個女的,是青田人,我不大熟悉,但都有點姿色。我感到湖北人幾乎已經把地拉那略有姿色的女人都網羅到了。席間很熱鬧,不停有人勸酒。李玫玫和幾個青田女子都開始和段志林、姓賴的還有一個姓李的經理兄妹相稱了,讓我覺得周身起雞皮疙瘩。一會兒,上來一個大湯盆,里面是一道我沒見過的東西。原來是烏龜湯。那湯燉得十分講究,色澤透明黏稠,有枸杞當歸在里面,香氣撲鼻。我大驚失色。都以為自己十分會找吃的,想不到這里還有這一種野味。段志林說烏龜分為水龜和旱龜,以山龜為最上品。一只山龜在中國國內大酒店會賣到幾百元上千元,而阿爾巴尼亞的山上到處都能找到。段志林說山龜滋陰補陽男女皆宜。前日大使館的劉參贊來吃了一頓,說夜里折騰得翻來覆去,家屬又不在,好不受罪。我喝了一口龜湯吃了一塊龜肉,說不上好吃不好吃,但心里總有點惡心的感覺。那幾個女客對龜湯很感興趣,吃得津津有味。段志林幾杯酒下肚,話多了起來。他讓廚房殺一只龜,把龜血取來,摻到白酒里。他喝下一杯龜血酒,臉膛發紅,說起了吃烏龜的歷史。
那是在利比亞的事。他們在美國人封鎖制裁之后,沒有活兒干了,而且吃喝都成了問題。那段時間,閑著沒事做的工人跑到山上去捉蛇吃,意外發現山地里有好多烏龜。在后來的幾個月里,他們幾乎把附近山地上所有的烏龜都捉來吃光了。那些烏龜殼在工棚的墻角堆成了一個小山。如果這些是人的骨頭,那就是一個骷髏山了。烏龜捉光了,他們還是沒事可做。段志林說他尋思著:國內的中藥里不是有一種叫龜板膠的東西嗎?那不是烏龜殼做的嗎?他讓工人把一個大鐵鍋支起來,放了好幾十個烏龜殼在里面熬。可熬了三天三夜,什么也沒發生。龜殼還是龜殼,鍋底下什么膠狀的東西也沒有。他翻來覆去思索著,怎樣才能熬出龜板膠來呢?后來他想出了一個辦法,讓幾十個工人拿錘子把烏龜殼敲碎搗爛,再放到鍋里慢慢煎熬。熬了三天之后,他讓工人用笊籬把碎龜殼撈了出來,然后再熬上了三天。到最后的時候,留在鍋底的汁液越來越稠了,透明中發著珍珠一樣的光芒。他知道這個時候得退火了。他把黏稠的汁液倒在兩個小飯盒里,讓它們冷卻下來。夜里的時候,他起床去探視。汁液已經凝固,縮小了很多,成乳膠狀,有彈性的。他把煉好了龜板膠從飯盒里倒了出來,放在桌子上。這時很多人都在露天里坐著。月亮突然沒有了。這兩塊龜板膠在黑暗中發出了光芒來。真的,就像人們在陜西法門寺看到的佛骨舍利發出的靈光一樣。
段志林的語言能力很好,把事情說得活靈活現。在座的人聽得毛孔都炸開了。我問了一句:你那些龜板膠還在嗎?它們真的很珍貴嗎?
段志林說,他用了幾千個龜殼才煉出兩塊豆腐干大小的龜膠,回國后他給了母親一塊,還有一塊給了北京一個副部長。副部長曾把這東西給同仁堂的老藥師鑒定。老藥師說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純度的龜板膠,這是稀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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