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 當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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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轉告皇上,我不怪他。
易鳳歌留下的那句話,在空蕩蕩的大殿里回響。
慕容云翔望著軒轅秦風,突然瘋狂大笑起來:“你說,他是女子……他在你面前刳腹產子?他生了一個兒子,說那是我的兒子?”
軒轅秦風點頭:“是。正是。”
“不!”慕容云翔厲聲道,“不,不是!他是男人,怎么可能是女人……我與他同生共死十三年,怎么可能連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軒轅秦風……你好大的膽子,追丟了易鳳歌,還編造了這樣一個荒唐故事!你該當何罪?”
軒轅秦風抱著孩子,不知如何分辨。易將軍……那絕對是易將軍,不是女替身。易將軍的氣度,天下無人能模擬一二。然而,皇上卻說易將軍是男人!易將軍那溫和的笑容,那溫柔的囑托,現在還在他的耳邊回響……女替身怎么能編撰出這樣的故事,這樣不能讓人相信的故事!
卻聽見殿后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皇上,軒轅將軍的話,是真的。”
走出來的人是貴妃風盈袖,形容憔悴,眼角是盈盈的一汪淚水:“皇上,臣妾以性命擔保,軒轅將軍的話,是真的……軒轅將軍手中的孩子,確實是皇上的骨肉。”
“確實是朕的骨肉,易鳳歌居然是女人……”慕容云翔幾乎暈厥,手扶著龍案站著,“你與易鳳歌之間,到底隱瞞了我什么?她是女人……我與她之間,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風盈袖走到軒轅秦風旁邊,抱起了孩子,低聲道:“可憐的孩子……皇上,您是否還記得,五年前,一次中秋夜宴,您與易將軍一邊喝酒,一邊賞月時候說的話?”
“那時候朕說了什么話?”慕容云翔搖頭,腦子轟隆作響,他已經不能思考,不能回憶,“那時朕說了什么話?”
“那時候,您說如果易將軍是女人,那么皇后之位就是她的……”
記憶的帷幕刷地拉開,慕容云翔回到了五年前。那個晚上的風似乎特別溫柔,月亮也似乎特別圓滿。與自己最心愛的臣子、最心愛的女人一起喝酒賞月,脫卻了君臣形骸,漸漸有些忘形了。
喝了三杯酒,易鳳歌的臉上泛起了兩朵紅暈。朦朧的月光下,自己只覺得易鳳歌眉梢眼角流露出的溫柔之意,甚至超過了風盈袖。于是,仗著幾分酒意,他摟著風盈袖,大著舌頭,就調戲自己的臣子:“鳳歌,你很像一個女人,你如果穿上女裝,一定比袖子還要美貌……”
風盈袖在邊上,臉上已經變色,啞聲道:“皇上!”
被風盈袖這樣一叫,七分酒意就散了三分,正要想辦法自我解嘲,卻看見易鳳歌并不生氣,眼角甚至是笑意:“皇上,若臣妾是女子,皇上該如何待我?”
易鳳歌居然不生氣!自己不由大喜,輕輕推開風盈袖,就要去拉易鳳歌:“如果你是女子,皇后之位就是你的……袖子,不許嫉妒!”
風盈袖也是盈盈笑意:“皇上若要定別人為皇后,臣妾是定然要嫉妒的。但如果定鳳歌將軍做皇后,臣妾無話可說。”
“那就這樣定下來了……”酒意再次滿上來,自己打了一個酒嗝,酒氣噴在易鳳歌的臉上,“你做朕的皇后……”
“不過皇上,臣妾還是寧愿做個男人。”易鳳歌沒有推開自己,溫和地笑著,“皇上的邊疆,還要臣幫忙掃除……五六年之內,還不能安寧呢。”
自己當時哈哈大笑,大著舌頭道:“是!假如你做了朕的皇后,朝廷上該鬧翻天了……誰有你的能耐呢,哈哈。”
“所以,臣只能做男人了,皇上,您的后位,還是讓給別人吧。”易鳳歌終于推開了自己的手,正色說道,“皇上是該立后了。后位給誰,皇上可曾想過?”
自己不高興了,說道:“現在只管喝酒賞月,政事,明天再說!”
現在想起來,那天晚上,易鳳歌曾自稱“臣妾”!
她的所有言語,都暗示自己她是個女人!只是,自己將她那些言語都當作醉話,根本沒有往心里去!
想起這件事,其他事情也都串起來了。
慕容云翔想起,易鳳歌從來不在眾人面前寬衣解帶,從來不與別人一起泡澡,征戰的時候,她甚至做到了寢不解甲。麾下數十將軍,都可以為她出生入死,但是她從來沒有與下屬有親密的肢體碰觸,即使僅僅是手指尖。唯一與他有過肢體接觸的是自己。自己曾在半醉的時候摟過她,她眉頭皺了一皺,卻沒有拒絕。是自己發覺自己的行為太過無禮,及時放開了她……回憶那一次,才想起來,鳳歌的胸脯,似乎稍稍大了一些,也稍稍柔軟了一些……
現在回想起來,點點滴滴,都是證據!證明她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個男人!
可是,自己卻生生錯過了這么多細節……巨大的痛苦將他的心撕裂,他嘶啞著聲音問道:“我與她……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隱隱約約已經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但是他必須確認—他不再懷疑易鳳歌或者軒轅秦風編造了這么大的一個謊言在欺騙自己!
事實真相很難接受,但是,等真相被揭開,慕容云翔就發覺,這就是事實,而且是唯一的事實。可是發現這是唯一的事實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錯過……錯過!
“九個月前,您帶著我去邊關巡查。您喝了幾杯酒,就忘了自己是誰……”
“朕……酒后亂性?”慕容云翔指著自己的鼻尖問道。
“其實不是您酒后亂性,而是您中了毒……”風盈袖眼角是掩不住的悲傷,“那個毒藥,不會輕易發作,如果不過量喝酒,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發作。下毒的人顯然是知道您好酒的脾氣……”
“她為朕解毒?”慕容云翔怔怔地問。解毒與亂性—有什么關系?
“那種毒藥,叫作做酒仙醉。易妹妹說,您是在京師往邊關的路上中毒,下毒的人手段非常高明,定然是高手。中毒之后,如果過量飲酒,毒藥很快就會發作。如果一個時辰之內沒有得到練過丹陽訣的處女血,那么一個月后中毒的人就會心力衰竭而死。易妹妹恰好達到了丹陽訣的第三重……皇上,您沒有酒后亂性,易妹妹是自愿將身子給您的。”
“原來是這樣……那天朕也有印象,只不過,朕一直以為是你,一直都在叫著你的名字……”心頭氣血翻涌,慕容云翔喉嚨口一陣腥咸,“她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呢,你與她多年交情,知道她的一切秘密,為什么也不告訴我?”
“皇上!”抱著孩子,風盈袖含淚跪下,“易妹妹告訴臣妾,皇上是最沖動的性子,如果身份泄露,就不能保密。而皇上的邊關,還要有人鎮守。何況皇上吃了個暗虧,也不能就這樣算了。那下手的人,多半來自蘇國,她要查個水落石出。回京之后,我們就聽聞了她帶大軍進蘇國大掃蕩的消息……多半就是為皇上復仇了。”
“原來是這樣……”慕容云翔口中腥咸再也壓抑不住,“哇”的一聲噴了出來,“正是這個行為,成了御史言官們指控她圖謀不軌的最重要證據……”皇上身子往后倒去,耳邊傳來了風盈袖、軒轅秦風的驚呼聲:“皇上!”
“命宰相關之洲進宮,封鎖消息,不要讓外面知道我病了……”這是慕容云翔暈倒之前所說的最后一句話。
易鳳歌的死亡,將慕容云翔的心生生地剜走了一塊—從此,慕容云翔的世界不再完整。
慕容云翔輟朝整整七天。朝野之中,謠言亂飛。七天之后,后宮之中,傳來了貴妃風盈袖生子的消息。就在同一天,慕容云翔為孩子大赦天下,并且做出了親自率領大軍馬踏蘇國的決定。朝中有老成持重的大臣勸諫,但是慕容云翔之意已決。
叛變途中自殺的將軍易鳳歌,沒有人再提起。
☆ ☆ ☆
“易鳳歌逃亡……在北蒙山自殺?”上官霽云手一抖,茶杯幾乎傾覆,“怎么可能?”
上官霽云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少年。蘇國最有名的少年將軍。五年前的武狀元,做了洛南道元帥袁霜楓的下屬,鎮守漁峽口。在對抗易鳳歌的戰斗中,他屢立功勛。袁霜楓失卻帝心,他取而代之。雖然飛升迅速,朝廷中也沒有人眼紅。因為人人都知道,蘇國洛南道與云國劍北道直接交壤。而云國的劍北道總管,是易鳳歌。
上官霽云身高七尺,是一個異常英挺的少年將軍。常年在日光下曬著,膚色微微泛著古銅色的光澤。少年得志而無驕氣,老成的臉上寫著沉穩,他是蘇國無數少女夢中的偶像。
每次回京敘職,上官霽云總能掀起一陣風。前年進京的時候他身著白衣,結果那一陣京城的白綢布就脫銷。去年進京的時候為了防沙塵戴了一頂風檐帽,結果幾個月之后進京的軍官回來笑著報告說,滿街都是風檐帽。不但男人跟風,女人也跟風—因為,所有的服飾,穿在上官霽云的身上,都是風華超群。
“不可能!”邊上的副將楊忠也說話,“是不是探查出誤?”
一群將領,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臉上都是不能置信的神色。每個人臉上都是患得患失的神色—這個好消息,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人不能相信!
易鳳歌是蘇國的噩夢。這個噩夢已經做了整整五年。自從易鳳歌收拾好了云國的形勢,就開始了對蘇國的報復。軍隊隔三岔五就過邊境來晃一圈。上官霽云與易鳳歌多次交手,每次都不能占上風。
“是確實的……”負責細作工作的軍官報告,“云國京城內部謠傳易鳳歌將要謀反,慕容云翔令易鳳歌進京。易鳳歌半路發覺不妙,帶著親兵獨自逃跑,在北蒙山被追上。然后追兵就回來了,那個追易鳳歌的首領軒轅秦風,有郁郁的神色,帶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孩,不知是從哪里來的。我們的人從軒轅秦風手下得到消息,易鳳歌確實已經死了,在北蒙山跳江自殺!”
“確實?”
“確實!”
“再探,要得到詳細情報!探查清楚,那個孩子是怎么回事……還有……”上官霽云的面色有些猙獰,“云國沒有再沿著北蒙江尋找易鳳歌的尸首?發動我們在云國的所有細作,沿北蒙江搜索!”
“是!”負責細作的官員下去了,楊忠小心翼翼地說,“元帥,尋找易鳳歌尸首的事情……似乎不該讓我們的細作來做。我們人手不多,而且危險……”
“一代名將,居然死無葬身之地……慕容云翔,也確實無情了一些。”上官霽云冷冷說道,“既然慕容云翔不找易鳳歌的尸首,那么我去找。盡人事聽天命……再說,找到易鳳歌的尸首,才能確認易鳳歌的死亡!”
楊忠不再說話。上官霽云頹然坐倒—易鳳歌,這個最強大的對手,居然—死了?
如此輕易地死了?
世界上最舍不得的是兩種人,一種是最親密的親人與朋友,一種是最痛恨的對手。
上官霽云與易鳳歌從未見面,但是五年來,無意識之間,他卻將易鳳歌擺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上……
易鳳歌的死,與上官霽云有著直接的關系。那個狀告易鳳歌謀反的富商邛玉就是蘇國的細作。只是,上官霽云想暗算一下易鳳歌,讓易鳳歌回京待上一陣,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如此而已。但是,上官霽云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一舉成功!
在易鳳歌活著的時候,上官霽云幾乎每天都在計劃著如何殺死易鳳歌。可是,易鳳歌突然死了,卻讓上官霽云感到一陣又一陣空虛,一陣又一陣茫然。
負責諜報的官員再次匆匆走進:“元帥,隔江對岸,鐵龍騎已經群情激奮,士兵們已經開始傳唱挽歌……易鳳歌死亡,再次被確認!”
官員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大廳之內,就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楊忠大叫起來:“元帥,當擺酒宴!”
“是極!”上官霽云笑了笑,將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說道,“取酒來,我們痛飲!”
痛飲,痛飲,痛飲!是,最值得慶賀的事情,莫過于此!
“大杯,先干為敬!”
“鳳歌死,云國亂,蘇國安!”上官霽云笑吟吟地將手中酒杯端起,一飲而盡,“一起干杯!”
“干杯,干杯!”
“一代英雄,竟如此歸于黃土……”一片喧嘩聲中,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有些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云國不幸蘇國幸……此時舉杯,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說話的是老將軍黃金忠,正從大廳外走來。
冷場。片刻之后,楊忠笑道:“黃將軍,莫要站錯了敵我立場!”
“易鳳歌非死于我等之手。他是死于一場陰謀詭計……有何可慶賀?”黃金忠嘆息道,“雖然是幸事,我等卻太過得意忘形,枉做了小人行徑!”
眾人都是一片默然。上官霽云拿著酒杯,嘆息道:“老將軍教訓的是。易鳳歌一代軍神,就此逝去,這片天下,又少了一個傳奇。謹以此杯,遙祭易將軍,愿早日往生極樂,來生莫要再與我等為敵!”
一杯酒,倒在了地上。
眾人肅然。
贏得敵人尊敬的將軍,才是真正的將軍。上官霽云在自己的生命中加了這樣一條標準,不過他總以為,自己永遠也無法達到這條標準。
入夜之后。細作再次帶來了消息:“因為,易鳳歌懷孕了,她不肯進京受審,不肯泄露女子身份,以免云國皇帝成為天下笑談。”細作聲音嘶啞,低聲說道:“她在北蒙山,投江自盡。好像臨死之前,自己給自己剖腹取子……然后,跳進了北蒙江……”
“臨死之前,刳腹取子?”上官霽云臉上勃然變色,頓聲道,“快,傳遞消息給所有將軍,整肅軍馬,要預防慕容云翔的報復!”
易鳳歌……上官霽云的手指在顫抖。沒有想到,易鳳歌居然是女子!而倔強的易鳳歌竟然寧可選擇死,也不愿意泄露女子身份!
女子……女子懷孕?
那個縱橫天下叱咤風云的人是女子……
頭腦一陣一陣地眩暈。
這個人是女子……而且懷孕……易鳳歌男裝多年,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秘密?
慕容云翔應該不知道,如果知道,就不會讓一個女人鎮守邊疆!
易鳳歌行事很小心,這樣的女人,怎么會輕易讓自己懷孕?孩子的父親是誰?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云國皇帝!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云國皇帝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易鳳歌與慕容云翔有了男女之事,而易鳳歌,卻繼續保密!
記起來了,九個月前,慕容云翔曾巡視邊疆!……
刳腹取子……這樣暴烈的行動,也只有易鳳歌,也只有易鳳歌才做得出來!
要多大的勇氣,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沒有任何麻醉,要生生地將自己的肚子剖開……上官霽云打了一個寒噤!
然而易鳳歌窮途末路之際,還是疏忽了一件事情。她做出這樣暴烈的行為,慕容云翔得知真相后會如何?一個答案:發瘋!發瘋的結果,自然是殺戮。蘇國自然是出氣筒……
上官霽云不怕慕容云翔,但是任何人都怕瘋子!如若慕容云翔不顧自己的安危,不顧國內的形勢,一定要拿下蘇國為易鳳歌完成心愿的話,蘇國窮全國之力也難以抵擋!
上官霽云繞著大帳走了一圈,站定:“吩咐細作,傳播流言,只說君王寡恩,忠臣屈死……一定要讓易鳳歌舊部,對皇帝失望!”咬牙,一字一頓說道:“特別是鐵龍騎!”
☆ ☆ ☆
“不惜一切代價,調動所有人手,一定要找到易鳳歌的尸體……”關之洲繞著自己的書房繞著圈子,腳步和緩,神色平靜,言語也不激烈,但是意思卻不容反駁,“一定要找到,記住,一定要找到。”
“可是,相公大人……”下屬神色遲疑,“皇上知道了會不高興……”
“皇上,皇上管他做甚?”關之洲淡淡地說道,“你私下調動密諜。不要走兵部。易鳳歌是一代軍神,若讓其死無葬身之地,我朝將成為千古笑談。皇上日后想起,也要后悔。”
下屬去了。關之洲坐在椅子上,臉上那平淡的神色慢慢收起,浮上來的,是一種悲哀,絕望的悲哀。他撫著自己的胸口……這個地方,缺了一塊。永遠也無法彌補的一塊。
易鳳歌……死了。她殺死了自己。天下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殺死她……
十年前,是十五歲的易鳳歌帶人將自己從書房里綁出來。稚氣未脫的她氣勢洶洶地吩咐:“關之洲,我知道,你是有學問的人!你就來我們軍中,給我們做書記!”
讓自己從不愿意到心悅誠服,易鳳歌只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里,關之洲看到了她的治軍手段,看到了她待人的誠心,看到了她對自己人全心全意的愛護,也看到了,鐵龍騎在她的管理下,已經形成了鋼鐵一般的紀律。對這個世界已經基本絕望的關之洲第一次發覺,這個世界還是充滿希望的,這個希望就是易鳳歌。
八年前,關之洲偶然發現了易鳳歌女子身份的這個秘密。但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知道,云國需要將軍易鳳歌,不需要女子易鳳歌。只是從此之后,每個月的固定幾天,關之洲都會主動承擔更多軍務,甚至讓易鳳歌可以躲懶在軍帳中睡大覺。
易鳳歌也知道關之洲知道自己的秘密。關之洲不說,她也不提。只是偶爾,易鳳歌會將感激的目光投向關之洲,而關之洲也會報以微笑,如此而已。
這種知己之情,甜蜜著關之洲,讓他年近三十還未曾娶妻。皇帝曾賞賜美女,易鳳歌也曾贈予丫鬟,那些女子,關之洲都放在后院里晾著。
半夜夢中,只能有一個女子,那個英姿勃發的女子,那個從來不露女兒嬌態的女子。偶爾也曾做些旖旎的春夢,但是夢醒之后,關之洲總是對自己報以苦笑……鳳歌,鳳歌,不是一般的女子。那是一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白蓮,冒昧開口,冒昧求愛,或將使兩人之間的默契不復存在。關之洲不能想象兩人形同陌路的情景。讓那些春夢成為春夢吧,對現在的情景,關之洲已經很滿足了,他再也不敢奢求什么。
五年前,關之洲發現易鳳歌對慕容云翔的眼神有些變化了。關之洲告訴自己,應該為易鳳歌歡喜,鳳歌這樣的大將軍,天下也只有皇帝陛下能配得上。而皇帝陛下也對鳳歌如此寵信……等來日鳳歌掃平天下,恢復女裝,她與皇帝陛下之間那將是一段蕩氣回腸的傳奇,而當這段傳奇在戲臺上被傳唱的時候,我,也能作為配角出現……只是,心底為何一直隱隱作痛呢?
關之洲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平息自己的心緒。只是沒有想到,萬萬沒有想到,當關之洲覺得自己能用最真誠的笑容為鳳歌祝福的時候,卻發生這樣的事情……鳳歌,如此暴烈的鳳歌,如此倔強不肯給人機會的鳳歌!她將情場當作戰場了,她好勝的性格,竟然經不起一次失敗!
撫摸著自己的胸口,胸口在抽痛,讓關之洲不能呼吸。如果當初……當初我勇敢一點,或者,這樣的事情也許不會發生……
只是,現在遲了,一切都遲了……
手指無意之間撫過自己的眉毛。抽痛的心中,依然不能相信。那個曾為自己畫眉的女子,真的投身濁流,再也無處尋覓?
眉梢之間,似乎還留著鳳歌的痕跡。那調皮的痕跡啊。那個女子,就是那一次,顯露一點女兒嬌態……
那一次,鳳歌興致勃勃地與自己嘗試用火油來燒火。沒想到,一把火將自己的眉毛燒了。他羞愧不能見人,鳳歌嘎嘎笑著,拿來了炭條,說給自己畫上。
畫眉毛,卻趁機將自己畫成了一個大花臉……
自己生氣了,鳳歌急忙道歉。可是,再畫,她還是忍不住在自己眉峰上做文章……
那樣的畫眉日子,持續了多久?半個月?二十天?不記得了。只記得每天早上鳳歌那銀鈴一般的笑聲,回蕩在自己耳邊。只覺得,只要天天聽見鳳歌這樣的笑聲,就是天天被鳳歌畫成大花臉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那個曾經給自己畫眉的女子,竟然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消失了……
錐心的痛楚,要將人撕裂。
心田在瞬間干涸,用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開來,溝壑縱橫,寸草不生。
關之洲的面前突然一黑……一口鮮血滿溢了出來,將面前的書籍紙張湮濕了一片。
耳邊響起侍女風遺玉的聲音,縹緲,無比遙遠。
☆ ☆ ☆
“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易鳳歌的尸首找到……”同一個晚上,很多人,都這樣向自己的下屬吩咐,或者向自己的家人吩咐。
只是,鳳歌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像風一般,像云一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易鳳歌,倔強的易鳳歌,不曾留給人任何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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