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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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邊開飛艇邊想著老者。他覺得這老者一定有過非同尋常的人生。也許是波瀾壯闊式的。這老者身上有一種“人生暮年,壯心不已”的味道。但別人的人生跟自己的一樣,總是充滿著謎團,誰知道呢。亞特開始總結自己的人生,忽然笑了。他得出了四句話:
“童年失母;少年得志;青年喪父;中年(還不到)……”
亞特笑著問自己:
“中年是什么?還有什么不幸要發生在我身上?”
亞特想起了木達,想起了伊芙,他微微搖搖頭。他突然覺得命運是一件最不可理喻的事情,一會兒對你無度地縱容、給予,一會兒肆無忌憚地把你剝奪、踐踏。它喜怒無常,就像賭博:混亂、沖動、沮喪,沒有章法、一切只靠運氣。究竟誰在掌控命運呢?亞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宇宙,他不愿再想下去了,這是他這一刻最想逃避的東西,否則他連見伊芙的力氣都沒有了。為了轉移思路,他把思維又固定在了這個老者的身上。
亞特覺得這個老者是他見的為數不多印象深刻的人,簡直可以說是震撼。但是,他喜歡這種沖擊力,至少,這讓亞特覺得生活還不太乏味。還有,他喜歡他,這更意外。亞特還不記得自己最近喜歡過什么人。而且,看到這樣優雅的老人,讓人覺得衰老可以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亞特覺得這位老人身上有一種非凡的勇氣,他似乎沒有恐懼,甚至不懼怕死亡本身。但他既不輕視也不輕率地看待死亡。他只是了解死亡。他知道死亡是一個開始,不是結束,因此他鄭重又寧靜地準備好了隨時去開始另一個旅行。這是一種簡潔、純粹、自然但高貴的力量,他注定要把它們帶到另一段旅程里。亞特羨慕這位老人。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老了,能有老人一半的從容,也就不錯了。
但這個老者身上似乎有一種東西困擾著亞特,亞特說不出,一想到老者的話,亞特就有些不安。他覺得自己在老者面前就像是一個沒有完成作業的小學生,而那個老者就是要檢查作業的老師。
“他一定知道什么,關于我的,什么……”
亞特嘟噥著,把飛艇開到了一片空闊地帶,這是火星聯合縱隊的橢圓形棒球場所在地。亞特似乎聽到了從球場內傳出的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他開始還以為是火星秋季國際棒球聯賽還在繼續。但他想起來了,聯賽已經落幕了,就在他進行絕密會議的十天當中,似乎水國的巴拉特隊已經拿了金烏龜獎杯。
那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呢?
亞特降低了飛艇的高度。等飛艇離地面只有十來米高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驚人的場景:能夠容納二十萬名觀眾的棒球場內正在進行著一個虔誠又熱烈的宗教演講。他的弟弟,超級黑洞神木達正站在會場中央足有三米高的塔形神壇上,身著他標志性的紅色斗篷,頭頂著鏤雕巨龍的黃金龍冠,正慷慨陳詞,不時地激起信者們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木達的身后由十八名年輕英俊侍者圍成一個半弧形人墻。侍者們清一色黑衣斗篷,斗篷上繡著金色飛龍的圖案。侍者發髻高聳,發髻在頭頂處由一只約十厘米大小的黃金龍發卡束住。
亞特在飛艇內聽不清木達到底在演說些什么,但只見木達的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鉆石一樣的光彩,在他天使般的臉龐的映襯下,真是美如神仙。亞特在那一瞬間暗自慶幸,如果木達不是最初由自己造出來的,恐怕這一刻他也要抵制不住他的魅力,被集體催眠,然后夾雜在人群里吶喊了。
木達曾是亞特,但他已經不是亞特。他們面龐相同,智商相等,情商類似。一個充滿著人性的脆弱和局限,另一個有著不老的身軀和陰柔的神性,究竟你要選擇誰去愛呢?
亞特將飛艇略微向右偏行,他要躲過木達身上的光束。那光太刺眼了,會讓自己迷失航向。亞特自嘲地想道:我是一個姑娘,我當然會愛木達。
想到這里,他笑了。他的心已經將糾纏了十多年的木達情結放下了。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與木達的地位對換。
亞特驚異于時間的力量。
亞特駕駛飛艇的手臂上還似乎殘留著木達剛剛從實驗室誕生時擁抱自己的溫熱,但那熱度現在已經不再屬于自己一個人,而是千千萬萬的其他人的!亞特想象著有多少信者們渴望在臨睡前,可以得到木達的祝福和擁抱。
布道似乎正處在如火如荼的階段,于是亞特放慢了飛艇的速度,再一次盤旋著回到了木達的上空。他還要再看看木達的布道,他還沒有盡興。只見木達激動處伸手一把撩開斗篷,接著用雙手干凈利落地撕開他的白色絲綢上衣,把自己漂亮的姆能心臟全部袒露在陽光下。木達的姆能心臟由于在剎那間接受了裸露光線的巨大刺激,一下子激烈活躍起來,像一個心形小舞人一樣開始有節奏地舞動,一閃一閃地好似馬上就要爆炸。亞特發現信者們的情緒也在這一瞬間被帶入了高潮,狂呼聲一浪高似一浪,似巨大的火星大火山在瞬間爆發!
亞特在離地面有十米高的飛艇上都能感受到那種可以摧毀整整一個宇宙的狂熱。他看見了信者們面頰上的眼淚,抓向木達的手掌,吶喊的窘態,昏厥的爽快,他不禁把嘴張大到O形。人群的吶喊聲中,只見木達夸張地把雙手向天空中高高舉起,口中振振有詞。而木達的膚色也在變化著,由鉆石般的潔白到珊瑚色的淡粉,接著開始漸漸接近紅寶石的顏色。姆能心臟的閃耀也在加速,光芒更加刺眼。就在亞特的飛艇與木達的方位呈直角形對折線的時候,亞特發現木達忽然直挺挺地暈倒,摔下了神壇!
侍者們趕緊一擁而上,接住了下落的木達。信者們哭著喊著向神壇蜂擁而來。特警們不知從何處一下子冒了出來,將神壇包圍得水泄不通,試圖阻止信者們的瘋狂。
亞特的神智也在木達摔下神壇的那一刻忽然清醒。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把飛艇掉轉了方向。
他要早一點到達伊芙的家里,他實在無法把這鬧劇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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