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 魂夢依稀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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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廣東K市
時近黃昏,苦重而炎熱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大片烏云,一動不動地在天邊停留著,天邊發出陣陣沉悶的雷聲。軟風吹來湖邊那音響商店播放的流行音樂;憂郁、纏綿、哀傷……
葉維苓坐在診所里,翻閱著一本醫藥雜志,孟非非坐在他對面,用那雙白嫩的小手,機械地捻著藥棉簽子,在這大雨即將來臨之際,是很少有人來看病的。
這時玻璃門被人推開,走進一個中年的女人,衣著講究,渾身珠光寶氣,雍容華貴的氣派,她薄施粉黛,輕描蛾眉,肌膚潤澤,幽眸含怨,雖是徐娘半老,但是仍未失當年的風韻。她睨葉維苓一眼,神情一怔,好像是要打招呼,可是嘴角只是翕動一下,就不出聲了。
起初葉維苓沒有什么感覺,這是常見的現象,他這種醫生職業,每天接觸的人太多了,所以看人往往都有曾似相識之感,可是現在這個女人俏麗的臉,突然使他一愣,揭開他記憶的帷幕,他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激動得全身發抖。
“啊!春燕!原來是你啊!”他忘情地喊起來。
“天哪!原來是你——”這個使人眼花繚亂的女人也突然沖口而出說:“維苓!是你呀!我!我……我們不是做夢吧?”
“不!不是做夢,我們又相見了,真真正正相見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我們還能見面,我們分別快20年了!”兩人激動得快擁抱起來。
春燕明亮的大眼睛,飽含著滿眶晶瑩的淚水,她緊緊地握著維苓的手,低聲地說:“維苓!這些年,你在哪?真想不到在此遇上你……你還是繼承父業,又當起醫生起來,你的生活很好吧?”
“不錯!我很好!春燕,你呢?”
春燕突然松開手說:“我們暫時不談這些吧!維苓,一言難盡,我現在能告訴你的,就是我住在離這里不遠的鴛鴦湖賓館,其他的事,以后再談吧!我現在來是要一點藥,我感冒了,請你給我看看,這兩天我老是咳嗽。”
葉維苓給她看病時,發現自己的思想很難集中,那些隨著歲月日漸泯滅的記憶,又象死灰一樣在他的心上復燃。他的心頭抽搐,陣陣痛楚,最后眷戀地望著春燕走出診所。
孟非非捻完棉簽,見葉維苓苓神態異常,忙問道:“你認識這個女人?”
葉維苓長嘆一聲,說:“怎么?你也認識她?”
“她就是西蒙•楊的老婆西蒙娜!你認識她?”葉維苓點點著,把脖子上的聽診器摘了下來。
二
一對燕子,依偎在一株裊裊飄拂的弱柳枝頭,柔情蜜意地喁遇私語。
啊!燕子!你們在低聲地訴說點什么?
這些年來,葉維苓太愛燕子了,每當春天來臨的時候,不管是夜幕猶存的清晨,還是夕陽西隱的黃昏,他總愛到湖邊獨自徜徉,去聽那陌頭春燕的呢喃,去看那低掠水面、輕盈飛翔的燕影,匆忙地穿過彌漫著輕紗般的霧靄,消失在煙水凄迷的湖面上……
現在,這個在他的記憶里早就泯滅了的倩影,又奇跡般出現在他的面前,時時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攪起他內心滿天風云。現在他才明白,這些年來,他的內心仍是這樣深深愛著春燕,今天他望著眼前這個身材勻稱、豐滿而風度不減當年的女人,真是恍如隔世……
是的!愛是不能忘的,初戀的感情又怎么能夠忘卻?世界上最寬廣的是大海,而比大海還要寬廣的是天空,而比天空還要寬廣的是人的愛心,愛是永恒的,愛是寬大的,它寬容一切,至少,他認為他對春燕的愛是不能因歲月的消逝而一筆勾消。
現在,他躑躅在湖邊,茫然凝望著煙波浩渺的湖面,心情激蕩,思緒如潮……
回想往事,他更是思緒如潮。打倒四人幫后,他獲得平反,才知道當年是錯怪了春燕,他火急火忙回到古榕鄉,就到學校找春燕,可是春燕被開除了公職,古榕依然迎風屹立,但是春燕失蹤了,人去樓空,有人說她偷渡去了外國,有人說她已經自盡,總之,從此勞燕分飛,而且永遠、永遠的……
然而今天,春燕卻奇跡般又出現在他眼前,攪起他心中的漫天風云,現在他才明白,沒有春燕,他這一生是沒有幸福的,是的,或許,他也在生活、也在工作,也在笑,但是那是強顏歡笑,他的心一直在滴血、破碎、呼號、哭泣……
他記得在他被判刑的第二天,春燕帶著食品和書去探監,當時的他,姑母已經就木,前途又付之東流,面對漫長的鐵窗生活,他情緒非常激動,他認定自己是被春燕出賣,一怒之下,把春燕送來的東西,摔在地上,還狠狠地啐了她……春燕放聲大哭,雙手捂著臉,踉踉蹌蹌跑出監房……
現在回憶起來,舊情難忘,魂夢依稀,現在雖然已是暮色四合的傍晚,但是他仍在湖邊踱著,他多么希望能再見到春燕,跪在她跟前,向她懺悔,求她寬恕。
現在春燕就在前面不遠的“鴛鴦湖賓館”,他信步向賓館走去。
他從側門進入賓館,路旁就是那座雅致的小洋樓,那份整潔和獨特的恬靜,讓人賞心悅目。
在深重的暮色里,小樓的窗戶敞開著,落地長窗的嫩綠如荷的窗簾,在溫馨的晚風中徐徐拂動著,一束柔和的燈光,隨著搖曳的斑斕蔭影,投身到一個熟悉的女人身上,她就是春燕,她穿著一件迷人的白色睡袍,倚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一只七弦琴,發出錚錚的聲音,他仔細一聽,原來她彈奏的是古曲《漢宮秋月》,她似乎也沉緬在對往事的回憶里……
曲律記托了她對往事的悔恨,對塵世的厭倦、對人生的絕望、對夢幻的追尋………
這時,房門被人拉開,進來一個男人,春燕臉上毫無表情地望著他。
那人說:“明天,麗莎搭‘雅典娜’號到阜……”
春燕:“又是我去接她?”
“對!這適合你的身份……”
說完,色迷迷地盯著春燕的胸脯,旋即走到落地長窗前,將窗簾放下來。
剎那間,葉維苓想起來了,多少次啊!以前自己就是這樣頂著滿天的星斗,在那廠辦小學的校舍里,佇立在她樹蔭斑駁的窗下,默默地眺望她那苗條的倩影,聆聽她銀鈴般的歌聲,那時,那間簡陋的校宿,就是他心目中的瓊樓玉宇,那盞微弱昏暗的燈光,就是他生命中的太陽,而現在,他邂逅伊人,卻只能形影相吊,獨自憑欄,用潛潛的淚水,代替心里的言詞,默對小樓,作贖罪的懺悔。
葉維苓抬起頭來,見房間窗簾已經拉上,理智上他明白他不該來這里,春燕已不是以前的春燕了。
他內心喃喃;何必呢?何必為了一個已經不屬于自己的女人而自我折磨……
突然,他身后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先生!你在此干啥?請注意禮節!”他一驚,回頭一看,一個服務員站在他的身后。他才尷尬地離開這豪華賓館小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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