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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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馬李二人回到屋里，一老一小覺得并不困倦，于是坐在床沿上聊開了。說起應詔戍邊，李公子似乎并不害怕。他說自己是替父親頂缺而來。老父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他擔心如果讓老父隨軍，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著他老人家了。自己畢竟年輕，隨父行醫(yī)多年，下鄉(xiāng)看病人，上山采藥，他什么苦都能吃。雖然聽說這次選上的可能要去山西、甘肅，還有人說是去青海，可他覺得只要別人能承受的，他也干得下來。再者，替父戍邊，既是盡忠，又能盡孝。這是忠孝兩全的好事，他用不著害怕。
馬大人覺得，這后生真是個難得的孝子。又聯(lián)想到自己未滿十三歲的兒子，想著要是他將來長大了，也能和這個后生一樣懂事孝順，那就不枉此生了。
兩人越聊越投緣。馬大人看李景賢衣衫單薄，就告訴他說，這北方的秋天可不比江南，一入秋就寒風刺骨的。一邊說著，一邊下床打開行囊，拿出一件半新的夾襖遞給他。李公子趕忙起身辭謝，連說不用，又說他自己也帶了一件，在包裹里還沒拿出來。可馬大人清楚，就算他帶了一件，可京城的早晚太涼，估計明天早上，他就會扛不住的。
馬大人又問李公子，為何非要做醫(yī)戶，為何不去考個功名，脫醫(yī)籍入仕途。有個一官半職，可比做醫(yī)戶不知道要強到哪兒去了。李公子道：“家父也是這個想法。我從小念四書五經(jīng)，已有十余年，原本打算今秋去應鄉(xiāng)試的，未曾想詔書下來，老父雖年邁仍不得脫，所以躊躇了多日，最后還是決定代父戍邊。作為人子，我怎能為了應科舉，而讓年邁的父親跋山涉水，去吃那份苦呢？”
馬大人越聽越感動。心說這孩子真是難得，要是擱在前朝，一定可以舉孝廉的。他告知李公子，此番測考，并非都要去隨軍。若地方缺醫(yī)官的，也可以被安排到地方上去。入考的名冊，都在太醫(yī)院，最終由太醫(yī)院統(tǒng)一調(diào)配。呂院判就是援此例想遣他到黃州去的。既然院判都應承了的事，他應該可以放寬心。
第二天一大早，一老一少早早就起床了。吃罷早飯，馬大人就打發(fā)車夫回定州去報平安，自己則與后生一同動身，前往太醫(yī)院。到得太醫(yī)院，卻見門外已候滿了人。不一會兒，太醫(yī)院吏目出來宣布測試開始。并宣布說規(guī)矩是按名冊順序，每次點三人，先京師，再河北、定州府轄下各州縣，山東濟南各州縣，山西太原府、南京應天府、河南開封府、洛陽府等等，依次排下。
如此安排下來，定州府自然比較靠前。一個時辰之后，吏目就點到了馬大人。他與李公子打了個招呼，便進去了。測試他的是一位陳姓老太醫(yī)。那太醫(yī)坐在書案后，看了他一眼，問了他的年紀，姓名。一聽他是定州府的馬醫(yī)官，立馬就問道：“您就是傾盡家財救呂院判的馬醫(yī)官？”馬大人應承了，說自己在定州府做了三十多年的奉司正兼良醫(yī)所醫(yī)官。太醫(yī)就說：“我們都聽說過您的大名，很多人都對您敬仰得很啊。”然后詢問了他的身體情況，就算是通過了。至于具體去向，陳太醫(yī)則沒說什么，只讓他在京城候兩日，到發(fā)榜時就都知道了。
出了考場，卻見門外等候測考的人，按不同的府縣聚成一團一團的，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他正欲尋找李公子，突然背后傳來一聲大喝：“刑杖伺候！”接著就聽見一個太監(jiān)的鴨公嗓子，拉長聲音唱道：“京師順天府……河間縣……張德發(fā)，魚目混珠，冒充鈴醫(yī)，進京應詔，吃杖二十！”
嘰嘰喳喳的人群頓時噤聲。片刻之后，又更加騷亂，一起圍了過來。馬大人回頭，看見太醫(yī)院吏目押著一個衣衫襤褸又黑又瘦的男人，劉公公緊隨其后。四個雜役扛著杖棍和一條長木板凳。吏目將那男子押過來，按在板凳上，兩個雜役掄起木杖，一棍一棍輪番往他屁股上招呼。眾人一時圍得水泄不通。
馬大人知道，這肯定是醫(yī)官疏通了縣令，買了個懶漢來充數(shù)。心道這河間縣的醫(yī)官和縣令，可見都是缺心眼兒的人！既然動了這個念頭，就該買通太醫(yī)院的考官和太監(jiān)才是。否則充數(shù)的懶漢不通醫(yī)術，怎么可能瞞得過太醫(yī)。即使太醫(yī)想放他過去，那負責督察的大小太監(jiān)，又豈是騙得過的？
二十杖打完，那人已是皮開肉綻。眾人見了不禁唏噓不已。卻見那劉公公站在太醫(yī)院門口，高聲叫喊道：“看見了沒有？有冒充頂替者，這就是下場！吃了板子，還要下大牢！串通共謀的官員，也難逃懲處！下面接著考，挨個兒點名，點到誰就是誰，千萬別有僥幸的想法！”
熙熙攘攘的人群又逐漸恢復了平靜。馬大人一直在人群中尋找李景賢，卻一直沒能瞅見。當聽到吏目點蘄春縣李什么時，就聽見一個后生答應著，從劉公公一側(cè)，一閃身就鉆進了太醫(yī)院。
馬大人一直在太醫(yī)院外守到晌午，才見李公子出來。李公子見了馬大人，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老伯，早就見您考完了，怎么還在這兒？”
馬大人笑了笑：“我在等你。你考過了嗎？”
后生苦笑作答：“過了。考我的正是呂大人。”
說罷，一老一少一同離開了太醫(yī)院。李公子一邊走，一邊還不時回頭看那刑杖之處。馬大人見狀，沒有言語，打心眼兒里卻更加喜歡這后生，覺得他心地善良，人厚道。兩人走著走著，突然間大風驟起，原本明亮的天空，一下子變得渾濁起來。
到了南市大街，街上已是風沙彌漫。人們都躲進屋子里去了，整條大街上很難看得見人影。晃眼間，只瞥見大街的另一頭，有個老婦拄著拐杖在沿街乞討，手上還拿著一只破碗。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兩人用胳膊肘護住眼睛，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個飯莊，于是頂著風，鉆了進去。這時，他們聽到街上傳來了馬車奔跑的“叭噠”、“叭噠”的聲音。
剛踏進飯莊，還沒穩(wěn)住身形，馬大人卻發(fā)現(xiàn)跟在身后的李公子又突然折了回去。他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聽見街上傳來了奔馬的嘶鳴聲，接著是官人的咒罵：“瞎老婆子！你找死啊！”
他回身向門外張望，只見街兩邊的門口伸出幾顆腦袋來，都在張望險些被馬車撞倒的老婦。那后生正攙扶著老婦，順著墻根往飯莊這邊走。眾人都在“嘀嘀咕咕”，說那瞎眼老婦真可憐，要不是這后生，這條命只怕就沒了。每天來來往往的官府的車，不知撞傷了多少人。今天街上沒人，那馬車跑得比平日更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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