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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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入座,把制服穿戴好!”
被當眾訓斥的滋味真是不太好受,尤其是面對前排那一群漂亮的小妞兒,她們都似笑非笑地偷偷瞅著我,仿佛這是一場比講座更有趣的SHOW。我灰溜溜地找到自己的座位,穿戴好康子遞來的制服,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與眾人一起等候著。
之所以如此重視這位前輩,是因為他曾是海軍的高級軍官,又進入航運部門,其人脈之深廣,經(jīng)驗之老道,都足以將他捧至上賓之席。在學校諸位領(lǐng)導的簇擁下,他終于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雙手揮舞,面帶笑容,而廣大師生們集體起立回報以熱烈的掌聲。
只是,這歡迎的掌聲總是讓人覺得不對勁,仿佛一根烹煮過的大骨,早已失去其巔峰時期的濃香———因為第一鍋湯被我喝了。
演講持續(xù)一個半小時。與學校領(lǐng)導的致辭相比,他的演講生動有趣,毫無繁冗的官腔,不愧是來自海洋之上的前輩。學生們聽得聚精會神,不時回應以熱烈的掌聲,然而演講進入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學生提問階段,全場一下子冷清下來。
因為這種互動環(huán)節(jié)通常需要排練,學校安排特定人選提出特定的問題,以免節(jié)外生枝。大家對這種暗箱操作心照不宣,久而久之,便認為這是一件理所應當?shù)氖?情,我也是其中一員。高二那年,一群教育部門領(lǐng)導來到兆寧高中,也是搞宣傳義務教育大好局勢的演講,不料學生自由提問階段出了岔子,一位膽大包天的壞學生 起身問道:“尊敬的領(lǐng)導,我今天算了一下,所有書本定價加起來不過兩百塊錢,而我們每學期的學費是兩千多,怎么就是義務教育了?”
領(lǐng)導們頓時無言以對,只得說:“這個事情不是那么簡單,要考慮國情的,鑒于時間有限,等會兒我們私下討論這個問題。”
那位壞同學沒有等到領(lǐng)導的私下討論,等來的是政教處主任的喝茶邀請,具體內(nèi)容詳見其長篇報告文學《我的檢討》。
眼下禮堂里學生會代表們正在發(fā)言,就“理想的主觀能動性”這一話題展開熱烈的討論,現(xiàn)場氣氛十分活躍,以致其他諸位同學昏昏欲睡。幸好學校領(lǐng)導們認為會議應當早點結(jié)束,否則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就要涼了,熱情的學生會代表們這才偃旗息鼓,依依不舍之情令人感動。
我見到前輩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興許因為經(jīng)常約見我這種托關(guān)系的學生,他的態(tài)度并不算熱情,勉強擺出友善的姿態(tài)。這種狀況我見怪不怪,也很理解———這份人情從我父親那邊傳到他手里,歷經(jīng)數(shù)道關(guān)隘,至此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然而當系主任介紹說我當年放棄保送名額,將機會讓給需要的同學(這樣的陳述很復古),前輩這才對我刮目相看,態(tài)度也變得親和起來。我不禁在內(nèi)心苦笑:倘若當初不是為了簡潔放棄保送名額,如今我的形象興許只是一個走后門的官二代,不學無術(shù),營私舞弊。
據(jù)系主任講,前輩對我的印象很不錯,鼓勵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受人擺布地拉關(guān)系,真的是一件勞神傷身的事情,都快趕上相親了。無論如何,我都清醒地明白一點,他之所以如此器重我,并非因為我有多優(yōu)秀,而是因為我的身后站著那么多高大的身影。
寢室里門窗緊閉,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隱隱約約傳出眾人的吆喝聲,顯然牌局又開賭了。我抬手敲門,里面立即安靜下來,直到我自報姓名,肥昊才放心地開門,此時里面聚集七八個家伙。
“小澤哥。”他們向我打招呼,看來都明白這一塊誰做主。
康子往旁邊挪了挪,說:“來摻一手么?還有位置。”
“你們玩吧,我有點累,”我婉拒道,然而我轉(zhuǎn)念又改變主意,在康子身邊坐了下來,“算了,搞兩把!”
“剛才去哪里了?”甫仁問道。
“遲到的事情,被主任說了兩句。”
“哦,呵呵。”
呵呵,這是漢語里最為意味深長的詞匯之一,它可以是憨厚的微笑,也可以是陰冷的訕笑,以及其他無法言語卻包羅萬象的復雜情緒。他是一個聰明的家伙,可惜過于急切地讓人知道他的聰明,這正是他聰明而不精明的地方。
我丟給他一支煙,破例給他點上,又將一整盒丟在他手邊———它是我從系主任辦公室里順回來的。我們各自融入牌局之中,誰也不提剛才的話題,這種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狀態(tài)相當微妙。
我的確有些疲憊,對牌局根本提不起興趣,但我還是耐心地坐著,贏一場輸一場,貌似融洽地參與其中。我總是這樣,身不由己地做出一些違心的事情,而后自覺虧欠,極力去彌補和討好別人。害怕某天隨波逐流,認為得到的一切都是應當?shù)模珶o廉恥,趾高氣揚。
當我摸到極好的牌,倘若尚未棄牌的只剩本寢室的人,我便會主動開牌,以此減少自己人的損失;倘若其他寢室的人死撐著,我便漫不經(jīng)心地耗下去,最終將桌上 那堆錢擄得干干凈凈。肥昊和甫仁深知我這一習慣,只要我問要不要開牌,他們便自覺地配合,只有康子不知道這一點,傻不愣登地拿著K順與我的豹子對頂。
深夜一點多,牌局終于散伙,我贏了一千多,人生得意便是如此,一帆風順時踩到的狗屎里都藏著金疙瘩。我估摸著那三個家伙的戰(zhàn)況,給他們補了損失,多出來的三百橫財也讓他們拿去分了。
只有這樣,我才稍感心安理得,原諒自己對兄弟的欺瞞。自從章魚負氣離開,我在兄弟交往方面倍加小心,害怕重蹈覆轍,害怕傷害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