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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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光輝感到很憋氣。跑一個關系容易嗎?求爺爺告奶奶給人家當孫子不說,沒完沒了整天讓人家吊在屁股后頭,陪吃陪玩還要陪人家三大姑六大姨外地旅游,錢花 得起,時間陪不起。好不容易搞順一個,還沒怎么用,一拍屁股又走了,你跟誰訴苦去?只能打掉牙悄悄往肚里咽,還得撐出笑臉再去討好人家。
他現在好歹也算個人物,到了如今這幫年輕人面前,照樣得規規矩矩哈腰點頭,稍稍侍候的不舒服,人家臉一拉脖子一揚,弄你個摸不著。昨晚他請工行信貸科長 吃飯,小伙子起初拿把著不肯來,后來讓一位副市長打電話,人家才給了面子。到酒店才發現,科長一激動帶了五個人,有同學,有朋友,個個都是好拳好酒之人。 五個人圍攻他一人,大有將他灌翻灌死之勢。車光輝本不善飲,平日場面上應酬,大多帶一兩個助手,好賴也能撐一陣子。昨兒個慘了,孤軍奮戰,六個人八瓶五糧 液,他連命都豁上了,人家才到興頭上。幸虧一位“眼鏡”借著酒興嚷著去唱歌,車光輝才沒當眾出丑。
他們去的是河陽城名氣最大的“萬紫千紅”娛樂城。老板娘徐虹原是河陽賓館的領班,后來提拔成二輕公司副經理。二輕系統倒閉后,徐虹下海辦了這家娛樂城,靠著豐富的社會關系和獨特的經營風格,“萬紫千紅”在競爭火爆的娛樂業中脫穎而出,成為河陽最顯檔次的娛樂城。
車光輝是這里的老主顧,徐虹自然不敢怠慢,忙把他請進單間。見他滿臉褐紅,全身酒氣,說話舌頭都大了,徐虹吩咐服務生拿來冰鎮啤酒。車光輝有個獨特的解酒方法,就是白酒喝大后再往肚子里猛灌冰啤酒,以毒攻毒,酒很快會減下去。這個法子是他多年陪領導陪出的。
喝完四瓶冰啤酒,車光輝想躺一會,徐虹忙著張羅別的客人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見隔壁有人發火,車光輝硬撐著走過來,見客人對服務不滿意,嚷著換。大堂解釋了很長時間,不好換。客人不依,跟大堂吵了起來。
車光輝忍不住了,啪地一摔瓶子:“能唱就唱,唱不成買單!”
信貸科長怔住了,大約沒想到車光輝會發火,目光成了綠色,臉因驚訝而變形。啪的一聲,他也學車光輝那樣摔了酒瓶:“撤——”
工行這條路,因為一個小姐給堵死了。車光輝再找信貸科長,小伙子牛氣十足,理都不理。他賠著笑臉去找行長,行長倒蠻客氣,說只要下面沒意見,他個人很支持河建的。行長有行長的難處,金融系統改革后,信貸實行了終身負責制,信貸科長的意見還不能不當回事。
繞了一個大圈子,皮球又踢到小科長手里。
車光輝請了一大堆人,給信貸科長說好話,哪知人家就一句話,河建信用差,沒辦法扶持。
熱,燥,待哪兒都難受。天氣破壞著人們的心境。
老城里人黃風照舊邁著吊兒郎當的步子,天天來到廣場,坐在竹椅上,奇奇怪怪跟塌鼻梁男人說,河陽城怕保不住了,他天天聞到一股怪味兒。塌鼻梁男人見喝茶 的人越來越少,生意寡淡得撐不下去,說一把火把這破城燒球掉算了,免得天天悶在火爐子里遭罪。黃風的大女婿,黃大丫的男人葉開,那個自命不凡有點孤僻有點 不食人間煙火的狗屁作家,兩天前突然住進醫院,黃大丫捎來口信,讓二丫去醫院幫幾天忙。二丫鼻子一歪,好像她巴不得大丫男人患個絕癥。這話讓黃風心寒!自 個含辛茹苦拉大這兩只鳥簡直是罪孽,忤逆之子不可教!不過他僅僅是心寒而已,并沒強迫二丫去醫院。
黃風無奈的傷感里,河陽城又 一 家企業關門大吉。這家跟黃風歲數差不多的糖廠做了兩年的破產準備,終于實現它的目標,兩千號工人被掃地出門,走時連一袋白糖都沒拿上。黃風想不明白,難道 現在的人連白糖都不喝了嗎?據說下崗工人們正在策劃一場陰謀,黃風聽了有點窩火,這世界本來就夠亂的了,居然還有人想再燒一把火。燒吧!把這破城燒得干干 凈凈。
茶社里,瞎賢抱個三弦子,哼哼嚀嚀唱賢孝。不用細聽,黃風就知道瞎賢唱的是罵馬仲英的《打寧夏》,幾個老婆子不愿聽,嚷著讓瞎賢唱《白鸚哥盜桃》。黃風很悶氣,再一次傷感地憶起文老先生來。聽文老先生說書,才叫享受啊,可惜再也聽不到了……
這天下午,車光輝又請農行信貸科的賈科長吃飯。賈科長是個沒有架子的人,很年輕,二十六歲,未婚,戴副金邊眼鏡,說話還有幾分靦腆。坐了沒多久,賈科長 的話多了,饒有興趣地談起了河陽幾家大企業。車光輝并不插話,裝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賈科長大學是學經濟的,看問題便帶了自己的角度,他不止一次地提起 河化,提起酒廠,說這兩家企業本可以做強做大,可惜太急于求成,盲目擴張,貪大求全,典型的粗放式經營。
車光輝不便評頭論足, 心 里惦著貸款的事,就想賈科長能直接點。賈科長偏不,他對河建似乎興趣不大,話題始終在別的企業上。車光輝只好耐著性子,聽他津津樂道,指點江山。心里卻 想,賈科長這話未免偏頗,俗話說,不穿新鞋不知道腳痛。大道理誰都會講,可做企業有做企業的難,單是跟政府還有銀行的關系,沒幾把刷子你就刷不下來。私營 企業都如此,何況他們。
內心深處,車光輝是敬重陳天彪跟胡萬坤的,有次他還開玩笑說,要是我有你們一半能耐,這河陽城的錢,怕是都讓我掙了。當然,敬重是一碼事,競爭又是另碼事,雖說不是同行,競爭卻是明顯的。這陣聽賈科長評頭論足,車光輝心里忽然又多出另一種況味,大家都是苦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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