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節 我下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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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我上山下鄉了。那時我們那一代中學生幾乎全部要上山下鄉(除了少數當兵或殘疾智障的人以外,都要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后來,人們稱作“老三屆”,也就是將66、67、68三屆初、高中畢業生。
報紙上將“老三屆”學生全部送下鄉,稱為“全市一片紅”,市民又稱“剃光頭”。
我是居民戶口,人們將我們這批人的戶口直接全部遷到黑龍江的建設兵團,清除出杭州,美名曰:“不在城里吃閑吃,要到農村去繼續干革命”。
姐姐已于我先到杭州附近余杭的鸕鳥公社后畈大隊下鄉了。
我的戶口原來是被遷到黑龍江的依蘭縣去的,當時已有不少人先我們而去了,聽他們說,去建設兵團比較好,雖然也是到農村去,但是建設兵團有一定的工資,至少可以“自顧自”,到農村去比建設兵團更苦。我作為“黑六類”子女,當然最艱苦、最“光榮”的地方由“黑六類”子女去。
但是不知那個人在開會的時候說了,這個人是“右派分子的兒子”,讓他到建設兵團去,太便宜他了,再說依蘭靠近蘇聯,說不定他會逃到蘇修那里去的。
是的,那些日子不時有消息傳來,有先去的知青越境跑到蘇聯去了。于是,如果有人跑到蘇修那里去,當時稱為“叛國”,其家人就要吃苦了,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于是,他們就把我“擱”了下來。因此在家里,我又多呆了幾個月,直到又有了新的指標,這次是去杭州地區較偏遠的縣份建德。
在我下鄉前的五個多月前,杭州刮了一次“紅色臺風”,將城區的五類分子、流竄分子統統抓起來,關到祥符橋的杭州造紙廠勞動。母親也被在半夜里被一伙亂哄哄的人叫起來,帶走了。先押在一個大禮堂里,后來又被“遣送”進杭州造紙廠“勞動改造”。
也許當時居民干部們認為,就這樣讓母親掛牌掃岳墳街太“便宜她”了,便將母親與一些所謂“流竄犯”、“壞分子”、“小偷”或者他們認為“有問題的人”一起關了起來監督勞動。
我與父親倆人蹬著自行車去祥符橋的工廠看了她,母親身陷“隔離勞動”中,當她出來看我們的時候,看起來臉色十分憔悴,衣服雖然很凌亂,但是她還是梳理了一下頭發。
在造反派的監督下,強作笑臉地對我們說,到農村去鍛煉鍛煉也好的,對人會有幫助。我在這里邊比在居民區還要好,沒有人打我,沒有人罵我,也沒有人罰我跪,不用掛牌勞動,干活時他們都很照顧我的,一些強度體力活,也沒有叫我們做,你們不用擔心。
爸爸給母親帶去一些洗換衣服及日常生活用品,記得父親還在母親的洗換衣服里偷偷地放了幾塊奶油糖,說是給母親“補”身子的。不過,在當時對于普通人來說,能吃上奶油糖果已經是一種很奢侈的事了。
父親對我說,現在我還有工資,每個月給你寄十塊錢,生活你不用擔心。
我在農村的這些年,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十塊錢可是一筆不小數字的錢了。
姐姐由鄉下回來送我,她告訴我,其實,鄉下也沒有別人說得那么苦,反正年紀輕,去去也就習慣了。臨行前,父親與我及姐姐三人到杭州大華照相館去拍了一張照片(圖),照片中只有我們三人,因為母親關在造紙廠勞動,不能回家送我。
可以說,我在鄉下的生活條件,比起別的知青還要好一點,因為我畢竟有父親每月定時給我匯來的十塊錢,此事也成為別的知青與農民常常議論我的話題。
七十年代以后的母親
我下鄉后,父親一個人孤單單地守在家里。未久,母親被造紙廠放了回來。
母親從造紙廠回來以后,人憔悴了許多,精神狀態恍忽,被叫到居民區訓斥后,指定樓下任家繼續監督母親一舉一動。可是,樓下的任家卻不如以前那么瘋狂失態了,但是他們仍自命“工人階級”,對“五類分子”的監督視為責任。
說來也不奇怪,按當時“清理階級隊伍”高標準來分析,任家其實不能說“純粹的工人階級”,但是卻有一個當“造反派頭頭”的女婿,北山派出所的莫所長,他們有恃無恐。
文革初期,莫所長當上了西湖區造反派頭頭,后來又爬上了杭州市的領導,可謂不可一世。誰知好景不長,莫所長的“市領導”沒當多久,1971年9月3日“林彪反革命集團事件”爆發,莫所長被抓了起來,成為林彪集團在杭州的“爪牙”,判了刑,送進了監獄。
他們仿佛“泄”了氣,對母親的“看管”并不如以前那么刻薄了,除了常常在樓下大罵母親“掃地不干凈、偷懶、資產階級思想”,并且縱容幾個孩子漫罵母親,扔石子、吐口水外,也想不出什么更刻毒的辦法來欺負母親了。
那幾年我與樓下任家的孩子常的沖突,有時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
母親看見嚇壞了,再三勸我不要與樓下爭執,將來到頭來吃苦頭的人,還不是母親。
那些年,政治運動一個接著一個,“半年大運動,數月小運動”,父親保護不了母親,仍采取老辦法,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便將母親送進杭州的精神病院,他從醫院弄來“醫生證明”,他到處對外向人解釋,母親家有“遺傳性精神病”。
經過姐姐在居民區的那么一“鬧”,母親的心靈更加孤獨了,她以前還能聽到人們對她偷偷對說的幾句同情話,還會投來同情的眼光。但是,自此之后,母親走在街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她覺得對不起那些曾經憐憫同情過她的人,她的那些好心的朋友們。
但是,林彪事件以后,對母親的壓力確實不如往日那么沉重了。
因為我家離西湖不遠,母親晚上還能偷偷到湖邊走走,但是她一出去“散心”,只要我們發現媽媽不在家了,大家都會特別緊張,父親與我就要到西湖邊的各處去找,等她自動回來后,大家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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