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 第四節
-
第四章
下課了,學生們紛紛作鳥獸散。誰也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多呆上一分鐘。解剖教室很快重新變得安寧下來,無數骨骼標本仍然亂七八糟地丟在桌上。夕陽如血。一點點的陽光正逐漸地從解剖教室中退出去。最后,只有三個拖長的人影留在了教室。嚴浩、沈子寒還有任雪菲。他們裝著還有若干標本沒看,故意留下來磨嘰著不走。
碰巧基礎醫學部在今天下午召開教職工大會,那幾個老師最后竟也都不在。只留下一個胖胖的女實驗員最后清場。她側身探頭向嚴浩他們所在的教室里望了望,對他們說:“快點看,最后走的把大門鎖好。”然后唯有的一點雜沓的腳步聲也遠去了。不知為什么,嚴浩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講臺邊的那幅骨架神情冷漠。兩個空洞幽深的眼眶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邪惡與戾氣。
沈子寒拍拍嚴浩肩膀:“兄弟,該是你做第一次親密接觸的時候了。” 嚴浩拔拉開沈子寒的手,抬腳往外走,那兩位跟著。此時,誰也沒有說話。嚴浩一直走到靠近走廊大門的標本實驗室,但門是鎖著的。他又折返過身往回走,二號和三號標本實驗室的門也都鎖了。嚴浩反而緊張了起來。緊張首先緣于沈子寒根本沒有停下他的腳步。從做出這個有些荒唐的承諾后,嚴浩心里就一直沒停止過對這東北傻大個子的咒罵,要不是任雪菲在場,他非把他給千刀萬剮了。 一直沒開腔的任雪菲突然說:“行了別看了,那里不讓進,沒見寫著嗎?”
順著任雪菲的手指,他們都看見了走廊最里面的標本制作間門上掛著“工作重地;閑人免進”的警示牌。沈子寒就站在標本制作間門口。突然扭頭朝嚴浩與任雪菲壞笑著,又向標本制作間大門揚了揚拇指。嚴浩知道,這個陷井他已經沒有不跳的僥幸了。緊張歸緊張。嚴浩的腳步就根本沒有停滯過。現在這種關健時刻,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上啊。可惜問題的關健是,嚴浩不知道前面對他究竟意味著什么……
剛挨近門口,嚴浩就聞到了比走廊里更沖鼻的福爾馬林氣味。他差點被嗆倒了。沈子寒低聲說:“這門兒開著呢”。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嚴浩聽起來,簡直比平常說話陰森可怕幾百倍。的確,也不知哪個粗心大意的老師,竟沒鎖上這個“工作禁地”。兩扇木門之間分明還有一道半指寬的縫隙。
本能地,嚴浩低下頭想從縫隙里看看里面的情況。而其中的一扇木門,此時無聲無息緩緩地自動后移了一寸。嚴浩一個退步差點栽倒。心臟差點就從胸口跳了出來。更濃的福爾馬林氣味和一陣涼嗖嗖的風直逼往嚴浩的腦心里去。三人突然都愣住了。
“是風吧?!”站在他身后一步遠的任雪菲說,此刻連她也臉色蒼白,不知所措。“還是,還是別進去了,該到吃飯的時間了”。任雪菲繼續低聲說。
嚴浩鎮靜了一下,他相信自己臉上擠出的笑容一定無比難看。“沒事兒,門是開著的。大白天的怕什么。今天非讓大傻請吃回鍋肉不可。” 沈子寒嘿嘿干笑兩聲,就那么定定地死人一樣地看著嚴浩。嚴浩咬咬牙,右手推開了那扇剛剛自動開啟的木門。他回過頭問:“你們不進?” 那二人竟齊刷刷地搖頭。
其實,從外面就已經能把標本制作間看個大概了。這個房間不大,所有的窗都用落地的藍窗簾遮住了。光線晦暗恍若夢境。制作間的中央空地上并排放著兩張可以升降的電動液壓式解剖臺。外觀和手術室用的床差不多,底下也帶有四個轱轆。靠內墻立著兩個玻璃器械柜,擺滿了手術刀、牽引器、擺動式電動開顱鋸、髓內取樣器、大大小小的手術鉗、手術鑷這些東西。除此外,還有幾個放置廢棄物的大桶,足有半人高。
他們都看得見,離門口最近的那張解剖臺上覆蓋有白色的床單。從床單下鮮明起伏的曲線可以看出,下面正是一具尸體。尸體的頭靠窗戶,腳正好對著門。而另一具靠里擺放的解剖臺上則是空蕩蕩的。
嚴浩一個人走進去,站到了有床單的解剖臺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靠腳的那端揭起了床單。他把床單揭到了尸體膝蓋的位置。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接近人體標本。那雙腳和常人沒什么異樣。只是顏色呈現為醬褐色。有些像煮熟的鹵肉。
嚴浩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懸了五秒鐘后,他的指尖迅即地在尸體的小腿面上蜻蜓點水般觸了一下,旋即匆匆地拉下了白布單。接觸尸體那一瞬間的感覺令嚴浩無法形容。也許,高度緊張的他根本就談不上什么感覺。
但,在拉下白布單的霎那,他突然恍惚地感到這具尸體的眼睛一直在透過白布盯著他!是直覺,或者說是幻覺。可這也足夠令他的心狂跳不止——背后早已滲出了一層冷汗。 鬼使神差地,他又朝最近的一個放丟棄物的桶里看了一眼。
一縷一尸來長的頭發,撕下的頭皮,還有大半個額骨蓋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簾。嚴浩幾乎要暈劂過去。這最后的強烈刺激把他嚇得魂飛魄散,讓他再也顧不了什么君子風度。轉身一個箭步沖出了標本制作間。他沒有看見沈子寒向他伸出的大拇指。也沒有看見任雪菲近乎尷尬的笑容。站在走廊上的他胸脯劇烈地起伏。他只在想那雙眼睛。難道,那會是一雙睜著的眼睛嗎?還是已經取掉了眼皮,近乎猙獰的帶著淤血的眼球呢?白布單下的秘密,他再也不想知道。
出了走廊,來到基礎醫學部大樓外面的廣場,沈子寒才開始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嚷嚷著去撮一頓,由他請客,為嚴浩壓驚。嚴浩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食欲。一路上都想嘔吐,可是任雪菲在,只能強撐著。最后是沈子寒和任雪菲一起去了食堂吃飯。嚴浩回到寢室時,廣志與外星仔都不在。他也沒開宿舍的燈,直接到衛生間里,把手摳到喉嚨里,使勁地嘔吐起來。片刻后,當他抬頭想拿洗漱杯接點水漱口時,隱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音不大,卻十分地清晰。
“誰?!”嚴浩身上的每根汗毛簡直都要豎起來了。無人應答。嚴浩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那張臉,一瞬間因為極度的驚嚇竟變得不象自己了。他用手蹭了兩把臉。直到感覺火辣辣地疼,才慢騰騰挪出了衛生間。嚴浩大著膽從衛生間外面的陽臺往宿舍里面看,昏暗的光線下,只有宿舍門口貼的克里斯汀娜正對著自己傻笑。而往外看,首先映入他眼簾的還是矗立在漸濃的暮藹中的基礎醫學部大樓。有幾分冷清,也有幾分凄涼。而如果大樓有靈性,該會是一幅嘲弄他的神態。
嚴浩想起了王炎炎告誡的第三條鐵律。他有幾分懊悔,自己剛來這學校沒幾天呢。竟然把這鐵律破壞得一干二凈了,而且,真的感覺到了什么叫鬼氣森森。就此罷手。唉!嚴浩心里偷偷地想。
晚上沈子寒回宿舍,給嚴浩帶來一個不錯的消息,任雪菲對她這個四川老鄉印象不錯。那時嚴浩正躺在床上。沒去上自習,也沒吃晚飯,情緒看上去不怎么樣。沈子寒偏要湊上前,神情暖昧地在他耳邊嘀咕:“這可是任小姐吃飯時親口說的,說你挺有男人味兒的,足球踢得也不錯。哈哈。我看你有機會。今天沒嚇死吧?!浩子,挺值啊!”
嚴浩哼了一聲,扭身把頭朝了墻。他們宿舍的兄弟還都不知道她有女朋友,而且就在一個城市里上大學呢。不知不覺,他竟然睡著了。睡著了的嚴浩平生第一次開始做惡夢。他看見了那幅標本制作間的白床單,白床單飄浮著向他移過來了,他看見白床單后的兩只手,兩只醬褐色有長指甲的干枯的手揮舞著。他想動,卻動不了。那只手一下子抓住了他,很長很尖的指甲一直掐進嚴浩的手背里,它沙啞地叫著:“是我,是我,是我……”
嚴浩用力地掙脫,卻全身無力。他在劇烈的掙扎中驚醒后才看見一只手正被廖廣志抓著搖來晃去呢。廣志眨巴著他的小眼睛說:“你喊什么,浩子,都他媽十二點半了,還要不要人睡。” 嚴浩揉揉惺松著的眼,反而問廖廣志:“我喊了什么?”。廖廣志翻動著他的厚嘴唇說:“就聽見你叫莫找我,莫找我。誰找你啊?該不是狐貍精吧,沒準兒你白天摸的哪塊兒骨頭是狐貍精的。” 嚴浩搖搖頭,目光迷茫,他根本記不得這些。也不愿再想。揮揮手對廖廣志說我發夢了,沒啥子事。又是一個滿月夜。坐在床頭的嚴浩翻出一顆煙。看著窗外的月亮,他任隨煙霧燎繞,心情卻沮喪到了極點。
他的手背上還留有兩個深深的指甲印,火辣辣地疼。那該是廖廣志留下的吧?!他實在不敢想得太多。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