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 第十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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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囤兒帶著那幫子人把試驗田犁了、耙了、又播了種。
春桃兒被推任了試驗田里的組長;是滿囤兒和香蘭決定下的。她的主要責任是負責支配,管理試驗田的生產和技術責任;說白了,也就是培養的技術員。
滿囤兒帶著的那幫子人是一支身強體魄、生龍活虎的隊伍。平常的時日,他們只負責莊稼地里的耕、耪、鋤、種和搶收、搶運,一般情況下是不上場院的。香蘭帶領著那幫老、弱、殘、孕,只負責場院里的涼曬、碾軋、撥皮、裝倉、摘棉、掐谷等隊里的零散活計。他們倆搭配得就象是一對男主外、女主內會過日子的小情人兒。其實,生產隊也是一個家,也有一份日子。
滿囤兒把試驗田里劃了三條地塊,一條地塊是搞雜交實驗,兩條地塊是與雜交對比實驗。
試驗田里并沒有混合播種其它的作物,只是單一的種下了苞米。有黃、白兩色粒子混合種下的,有黃、白兩色粒子各單一種下的。按眼下汊河屯的現實情況,他們還不是考慮精神刺激的時候,主要的還是在思慮物質這方面的需求。他們只有先把肚皮填鼓了,倉囤里積厚溢流了,下一步才是考慮向精神刺激那方面慢慢的過渡。
‘找旮旯’那會兒,汊河屯的人們顯得很單薄,他們帶著一副副稚嫩的神態,掛著一副副瑟瑟發抖的感覺。可‘找旮旯’卻沒有按照人們的現實情況,來合理的安排人們的生存環境,只一味的追求四面開花、繁花似錦,五谷雜糧同步發展。首先不提他的荒產瞞報,搞浮夸。只提他在選擇路線方面的錯誤,以及給汊河屯的人們造成的影響。看問題就得要看本質,看事實的真相,實事求是。他的這種舉措,表面上看似花團錦簇、花枝招展,實際上,那些輔助雜糧,產量極低,又不耐食,結果,給汊河屯的人們造成了四面楚歌、兩手空空的現象。
對于春桃兒被推任為試驗田里的組長,首先的說:她沒有文化;斗大的字不識兩抬筐。她和書本上的那些字只能隔岸相望,又好似他們互不相識,相互間沒有語言可表。科學的實驗、管理,對于她來講,就等于盲人探路。什麼叫生物學的特性?什麼叫秧苗生長發育期對環境條件的需求?什麼叫秧苗中、后期的科學管理和雜交優勢的互補利用?這些問題,對于她來講,好似天高地迥。再有:她這個人有些內向,不似有些人那樣,狗攆鴨子——呱呱叫,更不似那些外向人那樣,有著調動積極性的特長。
“滿囤兒!這個責任俺擔不下!你們還是另派別人兒吧!俺就知道讓俺干啥受累的活兒都行。”春桃兒說。
“嫂子!咋啦?”滿囤兒問。
“俺沒有文化,又沒有嘴見,這種事情俺擺弄不來。”
“嘿!你還真他……你還真是給臉不張兜哇!放著你往天上飛,你卻偏往地下落。你甭給俺們他娘的拿沒毛兒說事兒!俺們他娘的那個有毛兒哇?你懂得啥叫實驗不?那就是尋找、探索、摸路子。你當著俺們他娘的拿你當猴耍呢?你不飛,誰來飛呀!你給俺們他娘的指出一個來。俺還不知道你他……俺還不知道你是家雀還是觜鳥,你甭給俺這兒裝那禿尾巴鵪鶉。你就是個鴨子,俺他娘的也得讓你給俺下出天鵝蛋來!你有毛兒沒毛兒,褪不褪黃嘴兒,俺們他娘的不管,俺們他娘的要的就是試驗田,要的就是糧食。”
滿囤兒的幾句話就把春桃兒給堵了回去。其實,春桃兒已經聽得很清楚了,她根本也不能再說什麼。滿囤兒表面上言辭鋒利,實則,滿囤兒的話里含有意義深刻的內涵。這種內涵滿囤兒他當著人們的面前,不能直接的表露,只能讓她領會。
“文化”一詞,對于春桃兒來講,并不陌生,但,那里面的含義對她來說就顯得莫測高深了。首先的說:‘文化’是文明的人類與大自然和周圍的環境進行交流思想、傳遞感情、謀求生存、開創發展的一種語言。然而,春桃兒在少年時代卻失去了這種探索博大精深的思想寶庫的機會。怨天?尤人?怨聲載道?要說在某些事情上面,誰沒有這種心理,那他肯定是口是心非。惋惜、后悔等之詞就是早已給那些怨天尤人之人準備好的哀嘆藥;而裝腔作勢,虛偽等言語又是給那些口是心非之人準備下的一支強心劑。但,怨聲載道也好,心口不一也好,主要的是如何對待這類問題。
“德生!滿囤兒你倆總變著法的捉弄俺干啥?俺都快30的人了,還學那文化,這不等于半夜里燒炕嗎?”
“春桃兒!俺們哪是捉弄你呢!你聽說過俺們反‘找旮旯’那檔子事不?”
“你不是跟俺說過了嗎?就是俺在場院里被白秀蓮指桑罵槐那晚兒。”
“白秀蓮之所以罵你,實則她是在為‘找旮旯’出氣。‘找旮旯’他們幾個,在背地里早有陰謀,另有企圖。無論俺們這幾個人做什麼事情,只要被他們抓住小辮兒,有空隙可尋,他們便會乘虛而入。因為‘找旮旯’咽不下那口氣,他決不會死心塌地。一旦讓他死灰復燃,他便會翻那陳年老帳。所以,俺們搞試驗田,就是讓汊河屯的人們往后吃飽了,讓‘找旮旯’瞧瞧,俺們該不該反他,反他有沒有道理。至于讓你來管理試驗田,俺們幾個也是經過再三的考慮。一者,俺家沒有小孩兒,減少了許多繁雜之事,有很多充足時間來安排學習。二者,俺們之間討教書本上的問題,總比向他人討教,方便簡捷。”
“德生!俺明白了。俺跟你學文化兒就是了。”
一彎新月,好似一只玲瓏剔透的白玉盞,將那瓊漿仙露潑撒下來,瀉在田野上,喚醒了蟈吟蟋唱;灑在河泊里,叫起了蛙鳴魚躍;落在莊戶里,催動了紛飛的鳥雀掛巢……。
席炕上,一張炕桌將春桃兒和德生隔在左右,炕桌上擺放的并不是熱氣騰騰的食肴,而是那盞從墻洞子里請出的跳動著鮮艷火苗兒的泡子燈,和一冊顯得早已陳舊了的而又有些卷邊折角的書本。春桃兒她還能說些什麼呢?她只能按照德生和滿囤兒的意圖,一邊生產,一邊向她的老師德生踏踏實實的探求學業。總歸,守著老道終會唱出經文,近水樓臺總會先得明月。
那彎新月,一天天的拉滿了弓弦,又好似一碟明晶透亮的白玉盤懸掛在蒼穹中,而后,它又來了個蘇秦背箭,反手一搭,便將那張滿弓彈了出去,然后,便慢慢的消失在夜的暮色里。只有那夏的顏色,和投向那間紗網上的飛蛾,悄悄的被紗網給漏了過去。
人們說:習慣成自然。是的,有些人喜好吃喝;有些人喜好賭嫖;有些人喜好玩兒鷹架犬……。那都是從他們的貪婪、奢侈和紙醉金迷的心理中,慢慢的產生,蓄積而成的。春桃兒也習慣了。她的這種習慣,是把全身心的熱情,都投入到了學習和試驗田里。再咋說,她也得給滿囤兒他們幾個爭口氣,讓他們跟汊河屯的人們有個說辭,給‘找旮旯’一個交代。
立秋已過,老天仍然掛著一副陰晴不定的面孔,像個死心眼兒的驢。
一入伏天,老天就把那口鍋翻轉了過來,愛如珍寶兒似的把大地捂著、扣著,捫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恐怕揭開縫子,扣在里面的東西便會“吱遛兒”的一聲,逃了出去,又好似把大地捫進了蒸籠,給人一種惟恐熏蒸不透徹的感覺。它給人們的另一種感覺,就像是從小穴里爬出的,連綿不斷的、頭尾相銜的小蟻。它們帶著滿身的濕漉,向前蠕動著,抓得癢癢的、難耐的,然后,它們就“呼、呼……”的便被泥土給吸了去,還透著一股股汗嗅的味道。
悶歸悶,燥歸燥,悶有悶的意圖,燥有燥的道理,其天性各賦,似人的脾氣,數人數性。這時節的天氣,也就恰恰的體現在了一個悶字上面。這種悶,是雷雨前的那種沉默、密閉,和雨后日頭把水汽蒸騰起來的那種。常言道:六、七月(農歷)的天兒,小孩兒的臉。一忽兒還響晴碧日,突的四海翻騰云水怒①了,五洲震蕩風雷激①了,轉瞬又撥云見日了。六、七月的天兒,也并非如此。也有人說:春雨綿綿。春雨的綿,主要的還是體現在了它似牛毛、似蠶絲、似棉絨兒……煙那樣的輕,那樣的柔;而它的纏綿,主要的表現在了它像霧那樣的密,將人們包裹在濃重的水汽中。它給人的是一種輕飄飄,清新馥郁而又潮漉漉的感覺。夏日里的雨也綿,但不是春雨的那種,而是說它給人帶有一種濕漉、厭倦的心理,和那麼一股子堅持持久戰的勢頭。雨一下就是幾天幾夜,死皮賴臉的。天上一個點兒,地上一個坑兒,水中一個泡兒,筆直筆直的,瞄得準準的,一絲不茍的。把個土地撞得都浸潤了、綿軟了、松散了。天上地下都包裹在一片水域中,到處一片泥濘。夏日里的這種悶,也就恰恰的把大地悶出了乳豐臀肥;而莊稼秧子在這個時節,也恰恰的呈現出了狂燥、焦急的態勢。因為,在這個時節,它們正催動著排卵、孕育著豐滿的熱情。它們把那滿腔的熱望都流露了出來,呈現出了一種噴涌的,急不可耐的勢頭。
①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毛澤東詩詞《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1963年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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