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 第十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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汊河屯的人們,確實在治理村后的堿土地這件事情上費了一凡腦筋,動了一凡力氣。首先的說:他們文化低淺,只憑著老輩人傳下的那點治堿經驗,和他們那股子帶有強烈探索精神的欲望。再有:他們的設備簡陋,只憑著一根秸桿、一條線繩、幾掛大車和那身瑟瑟發抖的身軀。其次:他們受著自然氣候的影響。他們頂著凜冽的寒風,冒著風霜雨雪,把那顆滾燙的心溶進了天寒地凍的天氣里。
滿囤兒他們在行動醞釀的初始,便把村里那些經常跟鹽堿地打交道的人聚攏了來。
“滿囤兒!你爹咋沒來?”扁擔他爹問。
“他說有些事情,叫俺們先不用等他。”
扁擔他爹又問:“滿囤兒!老集呢?”
“俺都不尿他!盡他娘的擺那臭架子,拿他娘的自個兒當根蔥。誰也不缺老子!”
“滿囤兒!‘找旮旯’咋沒來呀?”八斤兒他爹問。
“俺叫他干啥?”
“他干過你這差使,對堿地的脾氣,咋也比俺們了解得多呀!”八斤兒他爹說。
“了解他娘個屁!盡他娘的知道鉆狗窩、撬……,俺們他娘的要不因為他,能這樣兒的狼狽麼?”滿囤兒氣火火的說。
香蘭接過說:“俺們找的都是實在人兒。”
人們也就沒有了探問。
辦公室里,煙霧彌漫,好似廟堂里供桌上的香爐中飄出縷縷的青煙,又好似一個個云龍正在噴云吐霧,把滿天罩裹在一片煙霧蒙蒙之中,然后,那一縷縷煙云便化開了,融合了。
“滿囤兒!要說治堿,俺活了多大半輩子,也沒從這里面弄出啥眉目來。那會兒,俺給老陳家扛活,他就跟俺說:堿地死板,不透氣,秋里把它犁了,開春兒再把它犁一遍。俺就照他說的一遍一遍的犁了,可折騰來,倒騰去,長出那莊稼,還是跟那些蝦米曲子似的。”驢蛋兒他爹坐在辦公室的板凳上,手里捏著一桿冒著青煙的小煙袋笑著說。
“老人兒們說:里不治喘,外不治癬。俺也試過。到了開春兒,俺就把地皮上的那層堿面子都刮了,也把它犁了。到末了兒,那土脈還是那個德行。”趙富貴后脖頸上插著一桿煙袋,那個跟驢卵子皮似的煙荷包搭在肩后,還一搖一搖的。他站在那群人的當中說。
“那會兒,俺那塊自留地大半塊兒都是堿,長出那苗來那真是高低不齊,穿著小紅褲衩。后來俺發現,施那槽底糞多的地方,那苗兒就強些,俺就把槽底糞、柴草沫子都打掃到那塊地里。到了雨季,俺又把它搭上埂子,等下過了雨,俺就去放水,你說咋著?那堿地還多少的拉點兒套。”面杖他爹邊說邊吧嗒著煙袋,臉上還帶了些喜滋滋的模樣。
汊河屯中那些老莊稼人,人人講了他們的治堿方法,個個談了他們治堿后的感受,這也就初步的給滿囤兒他們在治堿的道路上劃出了一條羊腸小道兒。
緊接著,滿囤兒他們又召集了社員大會;他們是想從中了解人們對他們的治堿行動所持的態度。會上,汊河屯的絕大多數人一致贊成他們的這種舉動,只有‘找旮旯’為首的幾個人認為:里不治喘,外不治癬。但對于滿囤兒他們的意志來說,那也就等于蚍蜉撼樹,蟲蝦舞波。
最后,滿囤兒他們又把村里那些長著聰靈頭腦的人聚攏來。人們根據汊河屯現存的實際情況,展開了對治堿的爭議、討論、研究,最后,制定出了一套對于他們來講比較現實而又合理的治堿方案。
霜降之前,汊河屯的人們便向村后的鹽堿地宣戰了。但,鹽堿地里卻是那些清一色的女人們,連個男人的影子都沒有,只有那些縱橫交錯的白灰線和這群女人們做伴。那些白灰線把楚河、漢界分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整個的把這群女人,擺上了棋盤。這群女人,好似宋朝真宗年間揚家的那群女人一般,馳騁在殺場上。她們又好似準備打阻擊戰的勇士們,正在開挖著戰壕;不大工夫,她們的雙膝便鉆入地皮的下面,身旁便出現一埂埂的泥土。然而,這群女人在這里拼搏、流汗,卻不曉得那群男人躲在了哪里。
那天,春桃兒在人們的爭議、討論、研究會上也拿出了自己的見解。
“弟妹!把你的想法兒也跟大伙兒說說。”香蘭對春桃兒說。
“要麼俺就說說,俺沒有文化,說的不見得對,你們可別笑話俺吶。俺們治堿是用土辦法,跟人家文化人兒治堿不一個樣兒。前幾天,老人兒們說,他們把堿土地也松過,也把堿清過,也用水沖過。俺覺著:他們有些方法是正確的,可他們卻沒有徹底。俺們都知道肉爛在鍋兒這句話。俺覺著:他們翻騰來,折騰去,也沒把那堿面子弄走,還在那塊地里。俺覺著:鹽堿地就跟有些人身上長那癬似的,本身就是那塊肉皮的血脈問題,光治標,不治本,根本就派不上用場。俺有三個見解;一是:清堿土、敷土。二是:開溝、渠。三是:搞個小面積兒的實驗。”
“春桃兒嫂這樣兒一說,俺們的工夫可就大了。”連常說。
“大他娘個屁!俺們他娘的坐炕頭兒,人家把飯給俺們送家來。”
“你倆先別嚷嚷!等人家把話說完了。弟妹!你把問題擺出來了,再說說你的道理兒?”香蘭說。
春桃兒看了看這群人,這群人也正在望著她。
“要麼俺再說說?俺沒有文化,說的不見得都對。一是:俺們把地表的堿土清掉,地里也就不會再生出堿來,總歸就那點兒東西,即便落下一些,對莊稼也無了多大的傷害。過后兒,俺們再把黑土鋪上喈,地板兒還是發陽。缺肉就得補肉,缺皮就得補皮。二是:俺們挖渠,把水引到地里,又能洗堿,又能灌溉。俺覺著:把那地搭上埂子,把水泡足,地里的堿慢慢的便會混到水里。過后兒,俺們再把那水放出喈。就這樣兒,一遍遍的泡,一遍遍的放。那地里也就沒了堿。比方說:俺們穿的衣裳上掛了泥點兒,只用刷子把泥刷掉,可那泥印兒還留在上面。要是把它放在水里,連撮帶柔,多淘幾遍,那衣裳也就干凈了。三是:俺們治堿,只是土辦法兒,沒能抓住它的狐貍尾巴。俺覺著:俺們先搞一個小面積兒的實驗,分出幾塊兒地來——一塊是用水洗堿;一塊是把堿清了再鋪黑土。俺覺著:俺們這樣兒弄,俺們走不了瞎道兒。等到過年春天兒,俺們就能瞧出那幾塊兒地里長出莊稼的好賴來。過后兒,俺們再大面積兒的投入。比方說:俺們養那小雞兒,瞅瞅是蘆花雞下得蛋多,還是一抹黑兒下得蛋多,那個下得蛋多,俺們就養那個。俺就這些,沒有了。”
“大伙兒對劉春桃兒的說法有啥不同的意見沒有?”香蘭問。
“俺覺著春桃兒嫂說得在理兒!”劉浩說。
“俺也是!”面杖說。
“春桃兒嫂!你說的這些是不是德生哥昨晚兒教你的?你倆咋黑盡干這事兒了咋地?”
“驢蛋兒!俺們這兒商量事情!你他娘的再沒正經的,再他娘的瞎扯,你給老娘玩兒蛋喈!”驢蛋兒的媳婦范八鳳指點著驢蛋兒罵道。
“嫂子!俺覺著你說得在理兒。可俺們上哪兒弄黑土喈呢?鋪黃土不是也一樣嗎?”
“屁!你天天兒往辦公室里一坐想啥呢?黑土地兒和黃土地兒長出的莊稼是一樣嗎!俺們為的是啥?有那空兒還不如遛狗喈吶!”滿囤兒氣烘烘的。
汊河屯的這些長著聰靈頭腦的人,根據春桃兒提出的這幾點建議,經過爭議、研究,制定出了一套適合他們自己的妥善方案。
第一:他們眼下這點兒情況兒,就是和尚頭頂的虱子。首先:他們尋找黑土犯難,只有家西的地里有,再有就是橫亙于村前的那條河里有黑泥。但是,家西的那片黑土地他們豈能動?丟了芝麻保西瓜,就不劃算。其次,他們既沒有電,也沒有抽水機,只能下水打潑,蒯撈那黑泥。這會兒的天氣,這種活計,女人們又干不來;到不是汊河屯的這些女人們怕!原因是:女人們本來事情就多,水又有些寒涼,女人們這會兒下水,肯定會惹上病身子。所以,下水這種活計只有他們男人們來承擔,汊河屯的那些女人只能在地里開挖小型溝、渠,清理堿土。
第二:他們準備把那些上了些年歲的人組織在一起,先為他們鏟平一條大道,從河里直通到鹽堿地里。再后,就是讓那些上了些年歲的人給他們把那些臨時壞了的車輛、抬筐修修補補。
第三:他們根據眼下的情況,準備給治堿的這些人少分些口糧,讓治堿的這些人在一起吃大鍋兒飯。原因是:他們的這次行動確實不小,苦累了一整天兒,任誰也是懶得毛腰做飯。一者,人們有個歇著的空兒。二者,趕在天兒還暖和之前,大伙兒能抓點緊兒。三者,正巧兒把那些腿腳兒不便的人兒也能用上。
第四:他們準備制備幾套雨鞋、雨褲,把手使家伙該修的修,該補的補,再綁些筏子,以備全面兒的防護。否則,這會兒的天氣,他們把人全治倒了,還治那堿地有啥用?
最后,他們決定挖渠、鏟道和攔堤、打潑同時進行。再撈泥,拉到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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