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 夏至雨
-
今天下午我回畫室的時候天就灰蒙蒙的,不一會兒,果然就下起雨來,畫室很靜,我甚至能聽見窗外雨滴束束落下的吧嗒聲,當我拿起畫筆的時候偶爾發現我排的線條越發的細膩了,像那些稠密的雨線一樣,在無風的夜晚它們從破碎的星空上傾注下來,或許就是這柔弱的雨,濕潤了我的眼睛我的夢。又或者這些是水刺,劃傷了魚肚是力透紙背的傷。
我回來的時候旭還在昏暗的隔廊吸著煙,他頭也不抬的說,和尚在找你呢。我看見他掐斷了很長的一截煙,然后把煙蒂和打活機一同拋到窗外。窗外的雨滴飄灑進來,打濕了旭的長發,他雙手插在口袋里,街市上的光穿過蒙朧的夜蒙朧的雨溫柔的灑在他的臉龐上。很像我看過的一幅畫,荷蘭人庫貝爾的,煙斗。
唱片機里放著曹格的背叛。其實這是一首很好聽的歌,雖然我有的時候只是私懂非懂的去復合和尚說的一些話。
和尚是我,旭還有斌的老師。
他之所以叫和尚,這個故事要從他二十歲的時候講起,那時侯和尚是這個很風流的人,他本不叫和尚,人們叫他駱,憑借他出眾的才華,在大學里很順利的談到本系的一個美女。正當兩人打的火熱的時候,女友卻匆忙提出分手,駱卻為愛情投入太多精力,無奈學業荒廢,于是賭氣放棄進修,跑到這個陌生的小城開自己的畫廊,雖然過的很清貧但是能忘掉從前的事情,也是一種快樂。
今天畫室來了一位女同學。
她是我們這唯一的女性,本來這個畫室只有我,旭和斌。所以這是C棟最頹廢的畫室。和尚和我是不吸煙的,所以在畫室的東北角看不見煙蒂,只有喝完和沒喝完的一大堆汽水罐,而旭和斌是有名的煙鬼,一天最少兩盒,所以你可以在書架上和窗臺上找到一大堆的煙屁,尤其是斌那,堆滿了各種雜志海報和樂譜。
那天我回來的時候她正站在斌那翻看斌的樂譜,他那一大堆凌亂的東西和她那身整潔的衣服顯的格格不入,對比鮮明,她的頭發很長,我從后面看到,然后窗臺的風吹來,我看到她清晰的側臉,是那種很清秀的女孩子。
她捧著黑夾的樂譜,然后轉過身來眨眨眼睛問我,這是你寫的嗎,我湊上前仔細的看那樂譜,本來在高二那年,我的寫作水平是班上最好的,而斌只是個流浪歌手,有一次我寫了一首散文詩,是描寫無常的人生,但是斌拿來隨手改了改,竟變成一首很好聽的歌。
然后我為他寫了幾首歌,雖然后來都沒鋪成曲,但是我們之間建立了很深厚的友誼。
我最沒想到的是一年功夫,斌的寫做水平進步那么多,我很無奈的遙遙頭說,這是斌寫的。
她點了點頭,眼神里充斥著某種渴望,直到到她放下樂譜,我才接著說,他們都叫我黨。
正說著,旭從走廊上踱進來,他咳了聲,說,黨,外面有個外地來的女孩找你。我幾乎是跑著邊復合邊抓住旭的肩膀說,真的嗎她在哪 。
旭一把推開我,聳聳肩說,傻瓜。
這時候斌回來了,說實話,斌真的很健壯,我還記得有一次去宿舍玩的時候,看見斌的床底下放著幾件健身器材和一把雙截棍。他讓我們看他的胸肌,他還可以拉動八十斤的拉力器。
如果我們三個站在一起,那么人們會不約而同的認為斌是大哥,而且他多才多藝,又彈得一手好吉他,校慶的時候,他登臺為大家彈奏了一首七里香,是JAY的歌,雖然我不喜歡JAY,只是他的演出確實很精彩。
相比起來旭就要消瘦的多,但是他卻是我們三個人中個頭最高的,他有一米七八,人長得又帥,是僅次于斌的,但是他最聰明,就連和尚都說他悟性高,雖然他很少說話,但是往往一句就命中要害,幸好她只知道我最進上網只是為了玩游戲,他要是知道我喜歡上櫻的話,一定會罵死我的。
至于我,三年前我的父母離婚了,我媽媽獨身一人去外地打工,從那以后我都是孤獨一個人,一個人過生日,一個人過年,一個人慶祝,一個人流淚。孤獨的時候,徹夜難眠,幸好那時候我遇到了駱,讓我在他的畫館當學徒,跟他學點東西,最后得以認識了這么多朋友。我的朋友很多但是他們大多都有了老婆,整天忙的團團轉,唯一的旭也在去年認識了蕓蕓,蕓蕓家庭富裕,派頭闊綽,算是門當戶對。可是旭說他不在乎什么錢不錢的,他說,錢能買的東西,都很臟。錢買不到的東西,就是純潔。
我性格內向,三年的封閉生活更讓我變成了一個不愛交流的人,但是一遇到朋友,我總要天南地北的閑侃一番,可能孤僻的人總喜歡自言自語,也可能是孤獨的人才渴望著美滿的故事,所以我總是喜歡讀書,喜歡寫一些不存在的故事。
直到我在網上遇到了櫻,這個能夠耐心傾聽我那些毫無根據并且全無幽默感的故事的女孩,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名,也不知道她到底懷著什么樣的目的接近我,只是我的心底,對她,很有好感。
在我孤獨的時候,我去上網,除了打游戲之外幾乎全部的時間都在肆無忌憚的給她講那些我的遭遇和故事,她會耐心的聽著,然后給我一些她的看法。她似乎是個與世隔絕的人,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能產生興趣,她的好奇心越強,我就說的越多。
那幾天我精神好的很,仿佛那些暗淡無光的日子已經過去,我的話逐漸多了起來,平時我都會一個人自言自語,下著一盤一盤不會終止的棋,但是自從我遇見櫻以后,我開始想,交流,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有的時候,我的朋友會勸我不要相信那些網上的人,很有可能遠在天邊的她并不是你心里想的樣子,更有可能的是,她全然是另一個人,不過,這點我倒是感覺無所謂,能聊的投緣,就很了不起,起碼有共同的愛好,世界上有千萬種人,能遇到一個知音,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下午我在網吧的時候,遇到了初中同學,很久不見,就寒暄了幾句。
他在知道了我搞網戀以后,一再勸我,三思而行。
我回復他說,雖然我們從遇見到現在才不過一周,可是我感覺很久以前就認識她了。
他說,她是什么地方的人。
我說,她在上海。
他說,你要去找她么。
我說,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在哪。
他說,既然這樣,你還執著什么。
我說,我覺得,這一切不是偶然,說不定她就是我的命運轉折點。
他說,你以為你這一生都是為了某人而生嗎,錯了,你應該想,他們都是為了你而活著。
我說:我跟她說過,我有一個夢。夢中我是一只蒼健的雪狼,我帶著我的妻子漫步在無邊的原野,而她就是我的一生,我開始想,存在的意義,可能就是因為她。
他說,這不過是幻想,你不能給她希望,最后才扼殺一切,就算她來找你或者你去找她,到頭來,最后的一切你還是不能預料。
我說,藝術就是美麗的謊言,我愿意死在這夢境之中。
斌徑直走進畫室,不和我們打招呼是他一貫的作風,其實我早知道他有一點看不起我們,畢業前那幾天我們每天都喝的伶仃大醉,有一次斌醉的太厲害竟說了句,我可以用一句話形容一下咱們幾個人,旭就是個線裝木偶,滿腦子裝的都是別人的思想,最多就是跟著別人跑,自己沒一點主見.黨這個人太懦弱,不像個男人,只有我全知全能,就憑我單名一個斌字,那就是文武雙全,萬人之上的。
我和旭都沒有說話,因為說了也沒有用,大家都有自己的命數,又有什么好妄自菲薄的呢。
接著屋子里傳出一段對話:
把樂譜給我,我彈給你聽。
真的嗎,謝謝你哦。
我叫斌,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哦,叫我菲菲好了。
這時候旭的手機響了,鈴聲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是一首我們都很喜歡的歌.說起音樂,旭從前只聽信樂團,搞的我一看見死了都要愛這幾個字就渾身不舒服,后來他終于換了口味,我也從惡夢中解脫出來.斌在這方面只愛JAY我不知道他喜歡那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人什么,我只記得斌說過一句:你們懂什么,只要歌詞跟樂律能很好的融合到一起,就是成功,你不懂他的風格。
我最喜歡的是一首歌的名字叫圣堂之門因為和我的故事很像,駱最中意的是伍佰,他的歌我也聽過一些,凈是吼些不壓韻的人生的東西.
電話里傳來了一個悅耳的女生,旭揮揮手示意我走開,我一個人坐在走廊的樓梯上抱著膝蓋回想今天在網上跟櫻聊的那些東西,這時候我看到和尚拎著一笪啤酒回來了,他問我他們的呢,我說和老婆聊天呢。
和尚看著我說:你不是也和她聊了一天么。
對面的音像店在放水木年華的Listen to My Heart , 我和旭踏著一地的泥水出來上網,打開電腦我第一時間飛快的登陸QQ,看了一眼好友列表,她果然不在.這么晚了,誰還會在等你呢。
我還記得櫻第一次問我姓名,其實我是不想告訴她的,我記得電影V怪客里有一句經典的對白:沒錯,我很肯定你的觀察力,但是名字不過之是代號,而更加本質的問題是你需要問一個戴著面具的人是誰么。
玩了幾局CS,旭來著我要去喝酒,我看了一眼表說:都這么晚了,去哪喝呀?
旭說,這個好說,去你家。
我門走的樓下的時候我忽然看見家了的燈亮著,我馬上給家打了個電話,接線的竟然是個幽默的女音,然后我就聽到聽筒里傳來斌的聲音,斌說:你們怎么回來了。
到了樓上,斌開了一條很細的門縫,從里面遞出來兩罐藍星來,我看到斌赤裸著上半身,只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褲,我接過酒轉身要走,斌又叫住我說,喂,明天八點打電話叫我起床哦。
我擺擺手,頭也不回的下了樓,走廊里回蕩著沉重的關門聲,我看到一點光,是旭坐在門口大口的抽著煙,月光下彌漫著淡淡的煙草香,我看到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握在手里。
我在旭的身邊坐下,把那罐啤酒放在他腳下,倚著門框我抬頭看那燎黑的天空,竟向導泰奧多爾席里柯的一幅油畫,梅杜莎之筏。我不知道此刻我如此迷茫不知所措,真的象斌諷刺我們的話一煤堆里的木偶和可憐蟲。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很過的一首詩,是洛夫的淚落無聲,
一千年的一滴淚。
掉在一本線裝書上。
合攏書。
仍可聽到夾在某一章節中的。
時間的暗泣。
喝了幾口酒,夾雜著傍夜微微的涼風我竟有幾分醉意,再看旭,他已經丟掉煙蒂,肘著膝蓋抵在額頭上,垂發下我看不到他的眼睛,然后不遠處的地面上傳來金屬及地面發出的清脆的踉蹌聲,我忽然發現旭一下老了那么多,他本來不多話,現在更是沉默的可怕,干枯的世界就那么平添了兩滴潮濕的淚,它們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然后就撲向那么蒼白的大地。
我小心翼翼的問旭,還好吧。
旭用很低沉的語氣說,想聽我的故事嗎。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請自覺遵守互聯網相關的政策法規,嚴禁發布色情、暴力、反動的言論。評價:表情:用戶名: 密碼: 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