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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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延擱了半個多月的金秋藝術(shù)節(jié)女子足球賽又重新開賽了。蔣伯宇卻是說什么也不愿再做王丹陽她們隊的教練。一個合理的理由就是他必須每天下午四點半趕到學(xué)生食堂做清潔員,這讓王丹陽她們不好再堅持什么——畢竟蔣伯宇還有一萬多塊錢的債務(wù)在身上。掙錢是他眼下的首要之選。
即使上周日到伏虎山去玩,也是他提前給何繼紅打了招呼的——害怕萬一不能在四點半 之前趕回來。不過最后他還是在五點鐘開飯前三分鐘出現(xiàn)在了學(xué)生食堂的工作間。至于扭傷了腳的王丹陽——那天在學(xué)校門口下了公交車后,是被申偉直接背到女生宿舍去的——當(dāng)晚開臥談會時,申偉說背著女生穿行在校園真他媽的爽啊!就和英雄趟地雷陣的感覺一樣!
經(jīng)過幾天的適應(yīng),蔣伯宇對于食堂里的工作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連何繼紅也說會踢足球的人干事兒就是麻利——永遠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蔣伯宇一直暗暗膘著勁干——即是為了珍惜這份工作,也是為了讓何繼紅知道,他蔣伯宇并不是什么奶油小生!
目前在食堂里面做清潔員的共有十個學(xué)生。蔣伯宇是頂替一個剛被何繼紅開除的男生插班進來的。他們分成兩組,每組五個人,分別負責(zé)中餐和晚餐。從上班以來,蔣伯宇和何繼紅就一直在一起負責(zé)晚餐時段。兩人的工作區(qū)域也正好挨著。蔣伯宇每次都要裝作無意地越過“邊境線”,幫何繼紅收拾幾排桌子,或是在拖地的時候順便把她的地盤拖上幾把。何繼紅也從不說謝謝,頂多只是點點頭笑笑。
98年時候的醫(yī)科大學(xué)還只有這么一個學(xué)生食堂。總是未到就餐時間,各窗口就排起了長龍,更別提下午五點后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場景——整個兒就像一大型菜市場。蔣伯宇和他的伙伴們穿梭于各個餐臺,把吃完的餐盤收集起來,桌子擦凈,再轉(zhuǎn)移到下一張餐臺。等六點鐘后就餐的人漸漸少了,再開始清掃地面——一般都要一直忙到六點半,經(jīng)過當(dāng)班的組長檢查合格,他們的工作才算OVER!
何繼紅是食堂里勤工助學(xué)的學(xué)生頭兒!招兵買馬和發(fā)放工資都由她管著,還身兼蔣伯宇所在的這一個組的組長——蔣伯宇背后就聽見她手下那些同學(xué)管她叫“何大班”!
雖然是純體力活兒,但蔣伯宇覺得在這兒干比當(dāng)那個女足教練自在。做教練時想的管的東西會太多,而在這里他的大腦完全可以一片空白——干好手中的活兒,對周圍的熱鬧視而不見!全部收拾妥貼了,他們就可以到后面的工作間自己盛飯菜吃——免費而且管飽!就因為這點待遇連申偉都對蔣伯宇的差事羨慕不已,說一小時才合一美元雖然少了點,但能吃得肚兒圓也值啊。事實上這里的勤工助學(xué)崗位也的確屬于“肥差”——何繼紅多多少少是給蔣伯宇開了后門的。
何繼紅對蔣伯宇的態(tài)度似乎永遠都不咸不淡——現(xiàn)在連段有智對如何突破她的“最后一公里”也束手無策。工作中她對蔣伯宇的要求一樣嚴格,從不和他私下聊天。即使一起免費晚餐的時候——何繼紅也總是抱著一本英文小說一個人躲到角落里吃。他們那一組三女兩男,除了蔣伯宇之外還有一個叫昌若平的98級口腔學(xué)系男生——名字像女孩兒,內(nèi)向的廣西壯族小伙子。雖然吃飯時蔣伯宇往往和他坐一起,但工作一星期了,倆人說的話加在一起超不過二十句!
僅僅依靠在食堂里做鐘點工,還掉這筆一萬多的巨款簡直是遙遙無期。蔣伯宇也到校圖書館去報名做圖書整理員的工作。無奈僧多粥少,排在他前面的報名者都有三十幾位了。等輪到他,恐怕得一年以后——那天下午蔣伯宇垂頭喪氣地從圖書館大門出來時,迎頭碰見何繼紅和上次他見的穿短滌淪大衣的男生一起往圖書館里走。他忙閃到大門旁的石柱子后——一直目送著他們有說有笑的進了一樓的自習(xí)室。那一刻蔣伯宇的心里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自卑感、失落感和著無盡的沮喪一起襲上心頭。
第二天吃飯的時候,蔣伯宇把餐盤拿到何繼紅坐的桌子上,然后在她對面坐下來。
何繼紅從正在看的英文小說《簡愛》上抬起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問:“你有事啊?”
蔣伯宇囁嚅著嘴唇。“昨天,那,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嗎?我只想問問這個。”
何繼紅抿嘴笑笑,用勺子敲敲蔣伯宇的盤子說:“是!是朋友!你不也一樣嗎?”
蔣伯宇嘟囔著說那不一樣。
“他是我們一個組的師兄——上個月我在生物化學(xué)教研室報名參加了一個學(xué)生科研項目,他是課題的負責(zé)人,在讀的生化專業(yè)碩士。”何繼紅笑笑。“別多想了。專心你的學(xué)習(xí)和工作吧。”
“他叫什么?”蔣伯宇低著頭,臉也緊繃著。
“雷鳴!你調(diào)查戶口啊?蔣師弟。”何繼紅又低頭看她的小說去了。
“我走了。”蔣伯宇拿著餐盤站起來。低頭輕聲說:“謝謝你。”
那天蔣伯宇吃完飯直接回了宿舍。申偉一見他就大呼小叫起來:“贏了,老蔣,贏了!”然后摟著蔣伯宇的肩膀又是拍又是晃。
“誰,誰贏了?”
“王丹陽她們從B組出線了啊。下一場就是爭奪決賽權(quán)啦,反正她們就三個組。靠,再次也能搞個第三名。有五百塊錢的獎金吶。要第一名就是一千塊呀。”申偉說得眉飛色舞。“我給王丹陽說了,得給你提百分之二十的辛苦費啊。你不知道,剛才她們把97高護滅得有多絕呀。那奧尼爾奮不顧身……”
“老大,我的計算機考試都快要被滅了,借你的上機證用一下吧。我的丟了。”蔣伯宇面無表情打斷了申偉的話。
蔣伯宇挾著《計算機基礎(chǔ)教程》,拿著申偉皺巴巴的上機證,哐上門就轉(zhuǎn)身出去了。
“奶奶的,又是個陰天啊,誰給你刮起妖風(fēng)了?”申偉在關(guān)上的宿舍門后獨自嘮叨。
蔣伯宇直接來到位于校圖書館六樓的計算機房。沒想到在登記處就被攔住了。“對不起,人滿了。”那個留齊耳劉海的女老師說。
蔣伯宇朝里探探頭,果然不假。計算機房里面不但座無虛席,外面還站了十幾號人呢。
他真是有點心急如焚了。停課那段時間他也沒看什么書,這計算機課程前半部分的概論和辦公軟件他都掌握了,但后面三大章的V B程序設(shè)計部分他九竅只通了兩竅——沒有計算機實際操作,看書根本是白瞎。眼看著還有三天就要考試了——這可是本學(xué)期第一門要結(jié)業(yè)的必修課程,有三個學(xué)分呢。
無奈之下,他只能心事重重地從樓上下來。
“嘿,蔣師弟,你怎么也來了?”
低頭二樓拐角處的蔣伯宇不用抬眼,就知道是何繼紅。這次何繼紅是一個人,看樣子是剛從二樓的雜志閱覽室出來。
“嗯,大后天要考試。我到計算機房去了。”
“這么早就下來?是不是沒機位?”
蔣伯宇點點頭。“是,沒辦法就只能看看書了,后面的VB不上機操作怎么也搞不懂。”
何繼紅抿嘴一笑說:“你看我這是什么?”
蔣伯宇看著她拍了拍斜挎的包。“是什么?”蔣伯宇奇怪地問。
“筆記本電腦啊!你不是要考試了嗎,我借給你用兩天就是。里面有現(xiàn)成的VB程序,你可以好好練習(xí)。”
“不不不,太,太貴重了。我怕給你搞壞了。”蔣伯宇嚇了一大跳——這不是客氣!對于如此高級的物件,他的確不敢輕舉妄動。
何繼紅麻利地取下包,微笑著雙手遞給蔣伯宇說:“拿去吧。只要你不大卸八塊兒,電腦是用不壞的。不過,睡覺前你最好把它鎖到柜子里!”
望著遞到他眼皮底下的電腦,蔣伯宇又猶豫了片刻才把它雙手接過來。“我,我謝謝你。電腦里面的東西我不會亂動的!”蔣伯宇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何繼紅搖搖頭,還是微笑著說:“我可是光明磊落,電腦里面沒什么秘密哦。能幫你的,我一定會幫。不過,你不要往其他地方想。我們一直是朋友,希望等你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也一直是朋友。”
蔣伯宇點點頭。“用完了我還你。放心吧,我心里明白。”
抱著這臺IBM筆記本電腦回到宿舍,蔣伯宇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申偉和段有智都出去了,正好無人打擾。
插上電源,啟動開關(guān)。進入WINDOWS98的界面,蔣伯宇卻不知道VB程序放在哪個文件夾里——“唉,走時也忘問了,該死!”蔣伯宇暗暗發(fā)著牢騷。這時候何繼紅也不在宿舍,打電話根本沒用。只能采取笨辦法——一個一個地找吧。
蔣伯宇打開電腦最上方的“我的文檔”,里面竟然真有一個名為“程序”的文件夾,蔣伯宇還暗喜了一下得來全不費功夫——麻利地雙擊了圖標。等著打開一看,除了一個名為“夏顯龍”的WORD文件外什么都沒有。
夏顯龍?夏副市長?他的心頓時狂跳起來,回想起了輔導(dǎo)員老師曾經(jīng)問過他的那些話。
“難道何繼紅和夏市長間……?”蔣伯宇下意識地把鼠標移向文件標題。
雙擊,打開。蔣伯宇看到了如下的話。
“舅舅:
您好!因為您工作太忙,我也不便打擾,所以只能給你發(fā)一封電子郵件了。這次又要給您添麻煩,但我真的需要您的幫助。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學(xué)校有一個學(xué)生……”
蔣伯宇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這封信。信間流露出的懇切心情和對他的極高評價,都不敢讓他相信這是何繼紅所寫。可是信末的落款“外甥女:何繼紅”字樣,又讓他不得不相信,這次出面找夏市長的,正是何繼紅!
一瞬間,蔣伯宇的雙眼模糊了……他伏在鍵盤上的雙手在輕輕顫抖。這個名字里含有“紅”字的女孩——也許是前世甚至多劫以來的的緣份注定要與她相識——可是命運又如此捉弄人,相知卻不能相愛,相望卻不能相守——他想起了慧明法師的話:“今世的錯過,即是前生的怨憎之苦。”一股莫名的惆悵與說不出的酸楚頓時涌上了蔣伯宇的心頭。
他重新打開了WORD文檔,在新文件里用不太熟練的五筆輸入法開始打字。
不知道該把你叫什么。也許,應(yīng)該叫一聲姐姐吧!
在電腦里,很冒昧地看到了我不該看的東西。但如果直的沒有看到,我也許將來會后悔一輩子。或許,還等不到我后悔的那一天吧……謝謝你,姐。請允許我這么稱呼你。你是個好人,一直在背后支持、關(guān)心著我。真的感覺你就是我身邊的女菩薩。我是個嘴笨的人,不太會說什么感激的話,但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
我從沒后悔能遇見你!無論過去、現(xiàn)在或是將來。我都不后悔!但我知道,我只能是一個朋友,一個小弟,是嗎?如果人真的有下一輩子,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你叫姐,而是叫你一聲繼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個小時后,蔣伯宇把這個文件保存起來。文件名——蔣伯宇鍵入了“何繼紅收”。保存位置——蔣伯宇選擇了“桌面”。
把這封特殊的信寫好后,蔣伯宇的心空落落地……
為了校對錯字,他又把信讀了一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把何繼紅形容成女菩 薩——這個比喻太古怪了!自從見過慧明法師回來,他消沉了很多。那四句詩已經(jīng)被他抄在了日記本上,始終縈繞心頭的倒是那未解釋的后兩句——特別是“心存千結(jié)”——他記得,慧明法師正是在那個地方把話中斷的。
蔣伯宇越讀心里越不是滋味。也許何繼紅壓根兒就不想讓自己知道她和夏副市長的關(guān)系吧即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地去回這封信呢……這樣想著,蔣伯宇又猶豫不決地把鼠標指針移向了那封信。
最終他選擇了“關(guān)閉文件”,然后直接把它拖到了桌面上的“回收站”,在菜單里按下了“清空回收站”。
窗外已是深冬。靛藍的天空顯得格外高遠。蔣伯宇仰望夜空下的點點星辰,只覺得那四句飽含玄機的詩更像是對人生真諦的寫照——紅塵滾滾、水中繁花、三更淚痕、浪跡天涯——每一個意象都在引發(fā)著他無限的感慨和心中悠遠的凄涼!他閉上眼,卻有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慢慢地,慢慢地滲出,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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