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 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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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伯宇第一次看見自信的何繼紅、快樂的何繼紅會有這么低落的情緒。
他甚至都已經不敢再走近她的身旁。盡管每天下午他還是和她一起在食堂工作,工作區域還是和她緊挨著。她的表情也還算平靜的,詳和的——這個具有巨大忍耐力的女孩子把什么都做得不顯山不露水。工作時她還一樣麻利能干。但,就在她不經意的一低頭一轉眼,蔣伯宇還是能看出她臉上的憔悴與眼里的悲傷。
她越是這樣,蔣伯宇就越是替她難受。但他只能默默地看著這一切。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是這件事情自身的性質讓蔣伯宇閉緊了嘴巴。每個人都有自尊心——何況是何繼紅這樣的女生?而何繼紅接了他的電話后,也沒有找他再詳細了解或是追問什么情況。
他也再沒看到那個雷鳴到食堂門口等他。吃完晚餐,她總是拿上背包一個人默默地出門。不和任何人打招呼——這是唯一和往常不同之處。但蔣伯宇不能確定她和他是吵架了還是分手了,他猜不出何繼紅會怎樣處理這件事。
他只是祈禱著讓時光把這一切的不快都早些帶走。
王丹陽也發現了何繼紅的一些變化。
但在何繼紅的很多同學看來,何繼紅本來就是一個有些古怪有些特立獨行的人。所以王丹陽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知道咋搞的,繼紅前幾天把班上的團支書給辭掉了。看上去蠻不開心!”
王丹陽也說好幾天沒看到何繼紅和雷鳴在一起了,不過何繼紅還是會到生化教研室去做實驗——那個雷鳴負責何繼紅參與的課題要到明年才能完呢!
蔣伯宇沒有把他所看到聽到的告訴任何人——包括王丹陽。他只是嗯嗯唔唔地回應著王丹陽的評論,并不多說什么。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淡淡地過著。單純的校園里——青春瘋長,不經意間已是物是人非。而就在笑與淚的交替,真誠與偽詐的輪轉中,每個人都在被迫走向成熟和不可預知的未來。
轉眼間,一個學期就匆匆地過去了。
只有期末大考還如同“鬼門關”一樣橫在每個學生的眼前。這是蔣伯宇他們98級新生所面臨的第一次重大考試。和初中高中時的期末考試不同——醫科大的考試周期一般都在十天左右!算上提前停課的一周,足足有半個月之長!當然也并不是天天考,往往是隔一天或兩三天考上一門,如同馬拉松——等堅持到最后,人就差不多精疲力竭了,能不掉下三五斤肉的廖廖無幾!
這種考試,是對人的體力與腦力的雙重考驗和折磨!特別是重修制度實施后,有可能帶來的巨額經濟損失更讓每個學生都有頭被頂在鍘刀上的感覺!
對待考試,蔣伯宇一樣不敢漫不經心。他在剛停課時就把送奶的工作辭掉了——干了差不多兩個月,領到了將近一千五百塊錢。食堂那里也結了兩個多月的款,有近九百塊錢。然后還有申偉和段有智借給他的一千塊錢,再加上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生活費,最后湊起來有四千塊。蔣伯宇就把這四千塊錢一股腦兒交給了王丹陽。他說先還一部分吧。余下的八千塊錢他會在下學期打工掙錢還上的。
王丹陽接過那筆錢時沒說什么,大概她也知道多說無益。只是第二天段有智又打聽到不知什么最新的情報,和往常一樣——他像《水滸》里的探子一樣飛奔回宿舍,大叫一聲:“報——”
申偉那天下午去澡堂洗澡去了,就只有蔣伯宇一人貓在光線昏暗的宿舍里看書!這兩天還在下著雨——冬雨夾著冷風,令這個漫長的冬季格外寒冷!教室里又四面透風,活像個冰窯——停課期間學生們更愿意窩在宿舍里復習功課。
“老蔣啊老蔣!你是不會想到的呀。我這兒的重大情報肯定讓你三天都睡不好覺!”段有智扶扶眼鏡,滿臉的激動和興奮。
“說說看!”聽到段有智的吆喝,蔣伯宇并沒抬頭。兩只眼睛還在書本上丟著。
申偉和蔣伯宇對段有智的新聞播報都已經習已為常。不過都是些花邊的八卦的還有各色臥談會的議論——王丹陽就毫不客氣地當面說過“狗頭軍師”總是有著脫不了的小市民習氣。氣得段有智揚言一定要找機會報復!
“想知道嗎?這可是關于何王兩位小姐的驚天秘聞!”段有智發布新聞前賣賣關子耍耍嘴皮也是常有的事。“這樣,明天老蔣你幫我去劃劃組胚的重點吧。我,我得到市里給俺娘買件過年的衣服!咱們算是交換如何?”
蔣伯宇大度地點了點頭。
段有智又是例行地清了清嗓子。“我可是聽我干姐說的,你昨兒不是還了王丹陽那四千塊錢嗎,轉手王丹陽就把那錢給了何繼紅啦——王丹陽去時,就我干姐和何繼紅兩人在寢室。我干姐在衛生間呢,王丹陽以為沒人。說了一句話趕巧讓我干姐給聽到了!”
“她說什么?”蔣伯宇這才抬起頭,緊盯著段有智的嘴巴。
“她說,蔣伯宇還的錢。四千,先給你吧。”
蔣伯宇瞪了段有智一眼說:“這有什么,可能是何繼紅找王丹陽借錢唄。現在快放假了,誰手頭不緊啊!”
段有智撓撓頭。說這倒也是。
蔣伯宇笑了笑說:“王丹陽借我的錢是準備拿來買電腦的!她親口說的沒錯。”他站起身拍拍段有智肩膀。“行了,軍師,就算你情報有誤,我明天還是可以幫你劃重點嘛。別凈拿沒用的消息蒙我!”
“好你個老蔣!我這是好心沒好報,偷雞不成還蝕了把米啊。”段有智氣得大叫。他撲過去想卡蔣伯宇的脖子,兩人滾在床上打鬧起來。
突然段有智松開蔣伯宇,猛地坐起來皺著眉頭說:“不對啊。后面何繼紅還說了句話呀!”
蔣伯宇躺在床上喘著氣。“你就是成心想報復王丹陽,故意說她壞話。”
“我,我要說她壞話,我算她孫子還不成嗎?!”段有智猛錘了兩下床板。“對了,何繼紅送王丹陽走時,在門口對王丹陽說,‘這事兒還是不要讓蔣伯宇知道!’你說,如果何繼紅借錢,怎么會借那么多?食堂不是剛給你們結完勞務費嗎?何繼紅還有家教,也不少掙啊!再說了,借錢為什么還非不能讓你知道?”段有智自顧自地分析開了。
蔣伯宇平躺在床上默不吭聲。他只想,如果何繼紅要借那么多錢,僅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替雷鳴借的!但聽狗頭軍師這么分析來分析去——何繼紅又不像是找王丹陽借錢!
難道那錢是何繼紅的?!蔣伯宇嗵地坐起來,兩眼呆呆地。
段有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壞笑著說:“老蔣,你是不是也在想——那一萬二其實是何繼紅借給你的。只不過,她不想讓你知道而已。”
屋子里靜極了,只有窗外的雨聲涮涮。蔣伯宇的臉色和此時的天空一樣——越來越暗,越來越沉!
風雨操場上,王丹陽按約定的時間來到跑道邊的單雙杠練習區。此時已是晚上八點,天完全地黑了下來。遠處,是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和宿舍樓。
冷風刺骨,一路上王丹陽邊哆嗦邊嘀咕——不知道蔣伯宇為什么偏要把約會的地點選在這個鬼地方——也許是這里清靜吧!但操場上到處是泥濘和積水。她只能雙腳輪換著一跳一跳地前行。
蔣伯宇撐著一把黑雨傘背向她站在雙杠前。除了他,操場上就再也沒人。
雨下得越發地大起來。
“你,你找我做什么啊這時候?”王丹陽的牙齒冷得直打顫。
“丹陽,何繼紅找你借過錢嗎?”蔣伯宇轉過身。王丹陽見他臉色冷峻,不帶一絲笑容。
“沒……沒有啊。”王丹陽的聲音有些驚慌。
“你不是把四千塊錢給了她嗎?”
王丹陽沉默了片刻,然后問:“你怎么知道?”
蔣伯宇沉默著,低下頭望著腳尖。“對你的幫助,我一直很感激。但現在我只想知道實情!可以嗎?如果我們還是朋友的話!”蔣伯宇的口氣還是冷冷的。是王丹陽從來沒有見過的冷。
“你想知道什么?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與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啊!”
“真的沒有關系嗎?我只想知道,這錢是你借她的,還是……本來就是她的?”蔣伯宇干脆把話挑明了,他的聲音里也明顯帶了些火氣。
“是我……借她的!”王丹陽吞吞吐吐地說。
“她缺錢嗎?食堂的勞務費剛結算過。有兩千塊呢!”
“她,她是借錢給他男朋友啊,她男朋友……”王丹陽的話還沒說完,蔣伯宇就截斷了。“你是說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我比你更清楚,丹陽!她們有一個多星期沒在一起了!那男的……算了!不說這個了!請你告訴我真實的!好不好?!”
“我不知道!”王丹陽把頭別到一邊。
“你知道!你比誰都知道!”由于都打著雨傘,他們之間相距了一米遠的距離。蔣伯宇仍然步步緊逼。“那一萬二,其實是何繼紅的,對不對?”蔣伯宇抬高了聲音。
王丹陽還是沒轉過頭來,她沉默著。
“你說,對不對?”蔣伯宇又重復了一次。
“你知道了還問我?是又怎么樣?!是又怎么樣?!”王丹陽上前了半步,沖著蔣伯宇喊了起來。
“是又怎么樣?”蔣伯宇低聲反問了一句后猛地扔掉雨傘。“你!你為什么欺騙我?為什么不早告訴我?”他的聲音沙啞而顫抖,雨水一直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
“我沒有欺騙你,是何繼紅不讓我說的。你拿到錢不就行了嗎?那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不關你!”
“那你又何必說是你買電腦的錢?!你可以不告訴我,你可以說是找人借的,但你不要欺騙我!”蔣伯宇的頭發濕濕地,一綹綹搭在額頭上。他的臉在不停地抽搐。
王丹陽冷笑了一下。“即然你知道了,我也不隱瞞!就算我故意不說的吧!知道嗎?我知道你喜歡何繼紅,你從來對我都不是真心的!我恨她!我恨你!你難道沒欺騙我嗎?你沒有欺騙嗎?”
蔣伯宇愣愣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難道是我錯了?我該向你道歉?”他緩緩地說。
“我恨你,恨何繼紅,蔣伯宇!你不知好歹,知道嗎,你不知好歹!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還不死心!我哪點兒比她差,你說啊!我不服氣,就是不服氣!我恨死你們了!”王丹陽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
蔣伯宇突然甩手給了王丹陽一耳光。那聲響在寂靜的雨夜無比清晰。
“無……恥!” 蔣伯宇緩緩地從嘴里擠出這兩個字。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那樣瞪著王丹陽。他的面部肌肉似乎因為極大的疼痛而扭曲、擠壓、抽搐著。憤怒、悲傷、震驚的表情和著雨水、淚水一起,沖涮著這無盡的黑暗!
丹陽用一只手捂住臉。喃喃地說:“你,你打我?你這算什么,你……”
“我……對不起!”蔣伯宇嘴唇哆嗦著,把頭扭開說:“我們……還是分手吧!”
連那把雨傘也沒撿起來,蔣伯宇猛地轉身狂奔,消失在了王丹陽的視線里。
操場上,只有打著傘的王丹陽獨立在雙杠邊。她慢慢地蹲到地上,把臉深埋在手掌之中低聲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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