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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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察院上書受挫,康有為心中直塞了團破棉絮價不是滋味,眾人連忙好言慰藉,方始將心思暫收了殿試上。依著他想法,憑他公車上書的領袖聲望,光緒勵精圖治,定會對他賞識有加,任那徐桐再怎般地頑固守舊,也不能只手遮天!遂將松筠庵遷回南海會館,以便一旦殿試放榜,賀客潮水般涌來,好生地慶祝一番。殊想殿試放榜,竟降至二甲第四十八名。
他胸懷高遠,自視甚高,做了公車上書領袖,更是名揚華夏,結交的朋友,非六部司官便京中名流。眼界高了,更加傲然不可一世,一門心思想做個清高的翰林,一步登天,成為帝王之師。這般結果,無異于當頭一記悶棍,直氣得、羞得他茶飯不思,失魂落魄。寒窗苦讀,屢進科場,所為何來?雖說面上淡泊功名,只骨子里數千年來榮宗耀祖的思想又何嘗從他腦中排干驅盡?!
“老師。”
梁啟超提飯籃進屋,拱手輕呼了一聲。康有為跌坐在太師椅上,扶頭沉思,聞聲遲緩著抬起頭,掃眼梁啟超,目光定在了他身后管事身上。那管事是康有為特差了再去看榜的,見康有為望著自己,打千兒遲疑著說道:“老爺,您確是中的二甲第……第四十八名。”
“看你那樣,老師殿試中榜這等歡喜事兒垂頭喪氣地做甚來?去,沽酒過來,與老師好生熱鬧一下。”梁啟超回眸嗔了句,將籃中飯菜擺了桌上,向著康有為笑道,“老師今兒這是怎的了?公車上書原在喚起國人救亡圖存之心,雖說不曾遞與皇上,只已震動中外輿論。老師大可不必這般——”康有為虛抬下手止住梁啟超,仰臉長長透了口氣,說道:“卓如,我想過幾日便……便回南邊去。”
“老師這是——”梁啟超方自撩袍擺坐著,聞聲怔怔地凝視著康有為,半晌,似乎會過意來,嘴角掠過一絲笑意,翕動嘴唇便欲言語,只這時間,卻聽門外一陣鑼響,幾個街混混大叫大笑:“康有為老爺就住這里?領賞啦!”康有為好半日回過神來,似笑非笑地覷著眼瞅時,只見兩個筆帖式舉著大紅報帖,由一群討喜錢的街痞子簇擁著從垂花門一窩蜂過來。
“康老爺!康老爺!”
梁啟超瞅眼康有為,猶豫下起身迎了出去:“二位差官辛苦。康老爺在外邊尚未回來——”“你騙誰呢?屋里那是誰?”一個街痞子眼尖,一眼瞅著屋內康有為,張嘴嚷道,“差官大人,那位便是康有為老爺!”
“吵什么?!”康有為滿肚子陰郁正沒個發泄處,聞聲出屋,就階上陰沉著臉斥道,“我便是康有為,怎的?犯王法了?!”
“老師,您這——”
“混賬東西,誰要你瞎嚷嚷?吵著老爺清靜你擔得起嗎?!”那差官斥了街痞子幾句,上前打千兒仰臉時,兩眼已笑得瞇成了條縫,“老爺息怒,宰相肚里能撐船,為這些破爛貨氣壞了您身子骨怎生了得?小人乃禮部差官,特來與老爺您賀喜的。”說著,將大紅帖子雙手呈了過去。康有為沒有伸手去接,只微瞟了眼,卻見上面紅底金粉,煞是鮮亮:
恭叩南海康老爺諱有為高中殿試二甲第四十八名
“知道了。”康有為淡淡道了句,接過帖子甩袖便欲回屋。那差官卻已一個箭步搶了歸路,哈腰道:“老爺既知道了就快些發賞錢吧,小人們這還要去別處報喜呢。”
“報喜盡管報你的喜去,賞錢沒有!”
“嘖嘖嘖,沒看出老爺您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小人們這么熱的天兒——”
“還不走?!再不走我要人送了你們去順天府!”
“老爺這不曾做官呢就想仗勢欺人呀?”那差官覷了眼康有為,冷哼一聲道,“別說老爺只中了二甲四十八名,便狀元郎小人們也見多了,誰不謙謙和和?要去順天府嗎?小人們可不怕,咱這便去。”
“差官息怒。在下老師因他事心情郁悶,豈會吝惜幾個賞錢?”梁啟超忙笑著拱手開口道,“這些銀子你們拿去,買些酒吃。”說著,他自懷中摸了把碎銀出來。“爺您打發叫花子呀?!”那差官掃了眼,伸手接了,卻道,“這些銀子莫說小人們吃酒,便是買——”
“陳華,你做甚呢?!”
一句冷冰冰的話語傳來,梁啟超回首看時,卻原來是新任禮部主事王照、軍機章京陳熾以及壽富等人,忙拱手迎了上去。王照拱手還禮,上前向康有為施禮道安,手摸著漂亮的唇髭冷冷地盯著那差官:“怎的,啞了?!”
“小人……小人陳華見過大人。”那差官不想上司這光景會到這種地方,愣怔半晌方自回過神來,滿臉惶恐地打千兒道,“小人們這……這來與康老爺報喜的。大人們有事,小人這里先告退……”
“不該你做的差事少攪和。再叫我聽著有這種事兒,小心你吃飯家伙!”
“是是,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了。”
“去吧!”
彼此寒暄著進屋落座,恰管事沽酒回來,見康有為探手懷中欲付銀子,王照摸塊銀錠丟過去,邊提壺為眾人斟酒,邊說道:“今兒這怎能要先生破費?便這桌飯菜也該我等出的。”說著,他看了看桌上,一盤脆皮糖醋黃瓜,一盤粉絲拌豆芽,兩個熱的,卻是炒雞炒肉燉酸菜、木耳清拌里脊,中間一道菜,上面漉著椒油,陽光下看去鮮明清爽,卻不識得是何物,遂道,“這是——”
“這是攪瓜,蕙仙沒事自種的。不是卓如說大話,諸位仁兄一準都沒嘗過的。”
“是嗎?”王照伸箸搛了幾根送入口中品味,“嗯——不錯,真不錯!次亮兄,你們也嘗嘗,這真做的——”見眾人目光齊刷刷聚了康有為身上,王照戛然收了口,輕咳兩聲笑道,“瞧我這倒把正事給忘了。南海兄,旨意下來了,您授的正六品工部主事。日后上章奏事再也不必犯難了。來,諸位,咱敬南海兄一杯!”
康有為臉上毫無表情,長長舒了口氣,望眼眾人說道:“這也值得嗎?實不相瞞,南海生性疏野,這坐衙門的事兒實在做不來,更況公車上書一事無成。南海尋思,還是回南邊著書立說——”
“南海先生不早就指望有這一日嗎?怎的這真來了,卻又——”壽富眉棱骨抖落了下。
“和約大局已定,實令人痛心疾首。”刑部郎中沈曾植大熱天兒衣冠修潔齊整、一絲不茍,手搖著一把湘妃竹扇,凝視著康有為徐徐說道,“然公車上書已然震撼人心,舉國上下莫不思除舊布新,重振我大清國威。便皇上每念及此,亦常憤憤不已,誓欲中興雪恥。值此之機,南海老弟若不圖施展抱負,尚待何時?”
“南海縱有雄心壯志,又豈有用武之地?”康有為長嘆口氣,舉杯仰脖一飲而盡。
陳熾靠在椅背上沉吟道:“以先生之才學,六品工部主事的頭銜確太屈了些。只以先生聲望,次亮擔保,遲則一年,早則半年,必受重用的。”康有為被他說中心事,臉上不由掠過一絲紅暈,干咳兩聲正欲言語,一邊沈曾植卻又開口說道:“次亮所言甚是。況工部主事雖小,然老弟究竟有了立身處世的根本。老弟一舉一動目下干系匪淺,在京,則我等即如眾星環拱北斗,一切主張皆有所依托;離京,則眾心離散,大事不可為矣。萬望老弟大局為重,三思而行。”
“沈兄言重了。南海何德何能,敢承此言語?”康有為坐得太久,欠動了一下身子,一哂,說道,“南海細細思量,條約反響雖大,然短期內上邊絕不會有動靜的。況外邊民眾雖則憤懣,然于我等維新變法主張卻仍不甚知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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