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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賊眉鼠眼的男人來家領弟弟,被爸爸擋在門外。他說:大哥,孩子病了,我不想賣了,你走吧,就是死,也讓我們一家人死在一起……
  
  男人:走一個少一個。少一張嘴,減輕一個負擔,興許都能挺過去。再說,那些債……
  
  爸爸:反正爛命一條了,讓他們打死我好了……
  
  男人生氣了:你這樣說話不算話,我看也只有死了干凈。走吧,你自己跟他們說去。
  
  小姑娘正守著昏睡在破床上的媽媽和弟弟,自己也困得正在打盹,但兩個男人的對話她都斷斷續續地聽見了。
  
  她伸長脖頸,隔窗看見,爸爸被那個人帶走了。那個矮得像侏儒樣的男人一路上罵罵咧咧,似乎遭受了莫大的愚弄。高大的爸爸則像個做了壞事被抓去審判的罪犯,含胸馱背,縮著脖子,隨時等著挨揍。
  
  那個男人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我只好把你交給他們了,你是知道那些債主的,他們就是打死你,我也不再多管閑事。
  
  小姑娘走出院門,望著可憐的爸爸遠去的背影,心里又難過又慚愧。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一點用也沒有,眼見親人走向地獄,自己卻無能為力。


  
  她突然間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從墻角找到奶奶上吊死去的那根繩索,先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然后套在自己細瘦如鴨頸的脖子上。
  
  九歲的孩子啊,她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經驗讓自己吊死。她找不到也夠不著上吊的地方。她無奈地把繩子扔回原處。
  
  小姑娘又想起奶奶在夢中說過的話。走到大森林,靠著那棵高高的白楊樹,美美地睡一覺,就會把所有難受的事兒都忘記。如果永遠不再醒來,那和死不是一樣的清靜嗎?也不會有任何痛苦的。特別是,那就會減輕爸爸的負擔,少了我一個白吃糧食的人……想到這里,小姑娘竟然感到一陣輕松,她的臉似乎也開朗了許多。
  
  就要離開這個家了。這個破舊的家,這個傷心的家,這個朝夕相處了九年,一天也不曾離開過的家……還有,還有這個瘋媽媽,這個臟弟弟,和那個老實無能、受盡屈辱的苦爸爸,今天我真要離開你們了,永遠離開你們,不再回來,還真有些舍不得呀!
  
  媽媽,弟弟,我就要走了,你們……你們會想我嗎……
  
  小姑娘突然間嚶嚶地哭泣起來。
  
  她慢慢走向里屋,慢慢爬上床頭,摟著睡得正香的媽媽,把小臉挨在她輕輕起伏的胸脯上。誰知睡夢中的媽媽竟本能地想要把她推開。這讓小姑娘更傷心了,她一下子把媽媽摟得更緊……
  
  媽媽睡得好沉哪!呼吸均勻,渾然不覺。這個神志已不太健全、等著自生自滅的女人,就算此刻一覺醒來,她又能怎樣呢?她能夠理解女兒這份難舍難分的骨肉深情嗎?
  
  小弟弟,姐姐走了。省下了姐姐的一口糧,你每天都能吃得很飽,忘記姐姐吧,好好長大……健康快樂地長大……
  
  小姑娘留戀地在沒有家具的空房子里轉來轉去,隨手打開那個幾乎快要散架的破碗柜,里面還有三個白饅頭。她餓極了,拿出一個正要咬,忽又停在嘴邊,然后,她輕輕地把饅頭放回去。
  
  反正我睡著了就不會醒來了,我已用不著吃東西了,留下這個饅頭,讓弟弟和媽媽多吃半個吧。
  
  小姑娘想到這里,沉甸甸的心似乎欣慰了些許。媽媽,弟弟,再見啊!你們一定要等爸爸回來后再醒來……
  
  小姑娘終于咬咬牙,下狠心毅然決然地走出屋去,走出小院,走向小河上那座年代久遠,像親人一樣熟悉難舍的石拱橋。
  
  小姑娘過了石橋,走向空曠無人的田野。初夏的早晨,涼氣還是有點傷人的,但她并不感到冷,或許她瘦弱單薄的身子早已從里到外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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