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逃婚
王二傻名字叫王家住。其實他不傻。他從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在班里名列前茅。初中高中學習也很好。后來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名牌大學。如果不是他表妹的出現,他一定會讀研讀博,一定會很有前途。可是他表妹突然闖進他的生活,把他曾經規劃好的人生藍圖全打亂了。
他表妹叫柳絮。不知道她父母為什么給她起這么個名字?讓她以后的命運也像柳絮一樣飄忽不定。可見父母給孩子起名字一定要謹慎。她長得還應該算是個美女。婷婷玉立的身材,挺俊秀的一張臉蛋。一般來說,憑她的這張漂亮臉蛋,應該也有一個漂亮的人生。可是因為家里窮,哥哥三十多歲了還沒娶上媳婦,父母要用柳絮換親。換親是當地窮人家一種婚姻形式。兩個窮人家的男孩沒錢娶媳婦,便將家里的女孩互相交換,給對方家的男孩當媳婦,兩家都省了彩禮錢。兩個男孩自然皆大歡喜,可是兩個女孩呢?她們成了犧牲品。在窮困的家庭里,有人要為窮困買單。
柳絮聽說要被換親,吃不好睡不好,愁的不得了。她又聽說對方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想死的心都有了。這太欺負人了。她才二十出頭,正是鮮花盛開的好時候。她一個美女,嫁給個老光棍,真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柳絮越想越難受,覺得自己這輩子沒什么活頭了,什么幸福、希望、快樂等等都不屬于她的了。這世界太不公道。她真想去買包老鼠藥吃了,一死了之。但是,雖然難過的要死,還是不想死。正是青春好年華,她心里還懷著生命的希望。有一天她見到了王家住,心里的希望燃燒起來。
王家住這時候在大學讀三年級,因為家里窮,暑假留在城市里打工。快開學了才回家來看一下父母。他是個孝子。王家住是家里人的驕傲,也是親屬們的驕傲。窮山溝的窮人家里出了個名牌大學生,猶如出了只金鳳凰,是一件很有光彩的事情。親屬們也因為王家住臉上有光。所以王家住一回來,親屬之間就迅速傳說開來。紛紛到王家住家里來看望王家住。多少有點兒巴結的意思。說不定王家住以后當了官發了財,也可以沾點兒光。
柳絮也跟著母親到了王家住家里。她不是來看望王家住的,是母親知道柳絮心里不痛快,領她出來散散心。柳絮因為婚姻的事情,心里不高興,見到王家住咧嘴一笑,就鉆進王家住妹妹的屋里,與表妹說話。直到母親叫柳絮走,柳絮也沒有與王家住說一句話。王家住送柳絮和母親到門口,說了句習慣性的客氣話:
“有時間到省城去找我玩兒。”
“好啊,有空我們去。”母親也說了句習慣性的客氣話。
“表妹越來越漂亮了。”王家住又說。不知道是客氣話還是真心話。
柳絮臉一紅,朝王家住咧嘴一笑,轉身跟母親走了。
柳絮心里的苦,王家住哪里知道?這時候,柳絮離結婚的日子沒幾天了。她從王家住家回來,心里很不平衡。看人家王家住,在眾人眼里多么風光!以后大學畢業,更是前途無量。可是自己呢?將默默忍受生活的苦痛。在這個窮山溝里,沒有前途,沒有快樂,沒有幸福,沒有希望。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柳絮越想越難受,哭了一夜。
第二天柳絮又想起王家住。當然不是因為愛上了王家住而想念他,而是在想王家住的風光和自己的倒霉。人與人的差別太大了。后來她忽然想起王家住說的話,“有時間到省城去找我玩兒”。到省城去?對,為什么不到省城去找王家住?聽王家住的妹妹說,王家住暑假在城市里打工,不到兩個月掙了三千多塊錢。這對窮山溝的人來說,是多大的財富啊!也就是說,到省城里不但餓不著,還可以掙很多錢。
柳絮曾經想過逃婚,但是想了好幾天,也沒有想出逃跑的地方。她所認識的親戚朋友,都在這方圓十幾里內。如果逃出去,父母很快就會把她抓回來。遠的地方她不敢去,人生地不熟,兇多吉少。她活了二十多歲,只在這方圓十幾里內轉悠。所以,柳絮很快打消了逃婚的念頭。現在因為王家住,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到省城去找王家住,省城離家鄉好幾百里路,家里人也不好找。她可以在省城里打工養活自己。
柳絮越想越興奮。這是她唯一的希望,是關系她生命質量的一線希望。為了不嫁給老光棍,為了脫離苦海,為了她的幸福,無論如何她要冒險闖一下。當然要有王家住的幫助。但是她不能先與王家住聯系,萬一走漏風聲,她這輩子就沒什么希望了。所以,這事情只能先斬后奏,先行動再說。她相信王家住會幫助她的。王家住說她:“越來越漂亮”。雖然是客氣話,但是也有幾分真意。王家住至少不會討厭她。王家住是個老實人,是個可以信賴的人。柳絮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親戚們聚會,小孩子們都去偷糖果,只有王家住不偷。不知道他是不敢偷,還是不想偷?柳絮把自己偷的給王家住一個,王家住還說了聲“謝謝”。不知道王家住還記得吧?不管怎么說,她相信王家住一定會幫助她的。事不遲宜,柳絮把自己的幾百元私房錢找出來,將自己的衣物放在一個化肥袋子里,天不亮就從家里跑出來。她估計王家住也已經回到學校。
每天早上,離村子三里路的公路上有一輛去省城的長途車。柳絮天不亮來到公路上等著。她怕父母來找她,一直躲在一棵大樹后面。天漸漸亮了,終于等來了這輛長途車。柳絮連忙上了車,一顆心放下來。她感覺脫離了苦海的幸福。因為晚上沒睡好,她上車后就迷糊起來,迷迷糊糊到了省城。
下了長途車,柳絮卻傻了眼。她不知道怎么去找王家住。這偌大的城市,王家住在哪兒呢?她從來沒有到過城市,連縣城都沒去過。只是在電視中見過城市,感覺那是個挺熱鬧挺好玩兒的地方,希望有一天也去玩兒幾天。但是現在真的面對這熱鬧的場面,便有點兒恐慌。她從來沒有面對這樣熱鬧的場面,心慌意亂的。因為事先沒有和王家住聯系,現在也不知道怎么聯系。她以前與王家住沒有什么交往,除了那一次給王家住一個糖果,再沒有說過話。她只是聽說王家住在什么“師范大學”里上學。
柳絮站在路邊上,看著滿街的人流和車流,不知所措。她想問一下路人,“師范大學”在哪兒?怎么才能去?可是不敢問。因為她看到這些大城市的人一個個精神抖擻,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讓她很膽怯。看著眼前的人流車流,柳絮心里越來越慌亂,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陣子,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是應當打聽一下。她看了一下周圍,見不遠處一個白發老頭子,覺得老頭子挺善良的樣子,就走過去問:
“大爺,師范大學在哪里?”
“不知道。我也是外地人。”
柳絮很失望的離開老頭子。抬頭看見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衣著很時髦,看樣子是本地人。此時柳絮顧不上很多,鼓起勇氣問中年男子:
“大哥,師范大學在哪兒?”
“你找哪個師范大學?”中年男子反問。
柳絮不知道還有另外的師范大學,看著中年男子不知道說什么。中年男子又說:
“有一個師范大學,在東部。還有一個師范學院,在西部。你要找哪個?”
柳絮無語。中年男子見柳絮只是傻看著他,冷笑一聲走了。
柳絮很絕望。她不知道有兩個師范大學。弄不清王家住在哪兒,就無法找到王家住。如果在農村,她可以挨家挨戶去找。可是在這偌大的城市里,如果挨家挨戶去找,要找到猴年馬月?找不到王家住,她就只能回去嫁給那個老光棍。柳絮絕望極了,有點兒后悔冒冒失失的跑到這個城市來。看樣子還要坐車回去。她坐在化肥袋子上,急的想哭。忽然一輛機動三輪車停在柳絮跟前,車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問柳絮:
“妹子,你要到哪里去?”
“我到師范大學。”
“上車吧。我送你去。”
剛才還很絕望的柳絮,一下子高興起來。這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柳絮連忙跳起來,抓著化肥袋子上了三輪車。三輪車很破舊,轟隆響著顛簸的很厲害,一會兒就顛的柳絮的屁股麻了。可是柳絮心里很高興,因為她就要見到王家住了。三輪車跑了好長時間才到了師范大學。柳絮看到大門口的牌子確實是“師范大學”。聽見三輪車主對她說:
“到了。下車吧。”
柳絮下了車。她知道要給三輪車主錢,就問”
“你要多少錢?”
““十塊錢。”
柳絮掏出錢,給了三輪車主十元錢。其實八元錢就夠了。三輪車主見柳絮也不講價錢,知道這是個剛來城市的姑娘。因為多賺了柳絮兩元錢,三輪車主有點兒過意不去,就關心的問柳絮:
“妹子,你來找誰?”
“找王二傻。”
三輪車主笑起來,知道這肯定不是真名,以為柳絮和他開玩笑。又問:
“他的大名叫什么?”
“叫,叫,叫王二狗。”
“妹子,你真會開玩笑,怎么可能叫這個名字。”
“真的。他爹他娘叫他二狗,我們都叫他二傻。”
“他姓王是吧?”
“嗯,他姓王。”
“妹子,你弄錯了。二狗可能是小名,不是他的大名。你到這里找人,要說大名。”
柳絮恍然大悟。她來的太急,準備工作沒做好。可是她沒聽說過“王家住”這個名字。農村有個說法,給孩子起個難聽的小名好養。王家住的父母給他起個小名叫二狗,還不是最難聽的。還有的孩子叫“狗剩”,就是狗的生殖器。還有的干脆叫“狗屎”。越是疼愛孩子的父母,越要給孩子起個難聽的名字。王家住現在是大學生了,父母一直還叫他“二狗”,為的是王家住在外面平平安安好養。
“二傻”是王家住的外號,是村里人給他起的。因為王家住把腦子都用在學習上,對別的的事情不大關心,常做出些傻事情,別人就說他傻,便叫他二傻。例如他對村里人的稱呼始終搞不清楚。大叔大爺嬸嬸姑姑等等,在村子里都分的很細,王家住一直搞不清楚,常常把“大叔”叫成“大哥”,或者把“大哥”叫成“大爺”,弄得別人哭笑不得。再如他干活兒總是笨手笨腳的。父母為了讓他好好學習,很少讓他干農活兒,只在農忙時干幾天。有一次他背了兩捆麥子回家,到家以后只剩下一捆。那一捆都撒在了路上。
柳絮只聽到別人叫王家住“二狗”和“二傻”,沒聽說過他的大名,現在來到王家住的大學門口,自己卻傻了。三輪車主看出柳絮為難,給她出主意說:
“你過去問一下門衛,也許有知道他的小名的。”
柳絮走到學校門口,對門衛問道:
“你們這里有個叫二狗的人嗎?”
門衛笑起來,說:
“什么二狗?這里面大狗二狗都沒有。”
“他還叫二傻。”
“我看你才是二傻呢。這里面都是有文化的人,哪有什么二狗二傻?”
“這是小名和外號。”三輪車主過來說,“她不知道大名。有沒有叫這個小名的?”
“扯淡。人家來上大學,哪里有報小名的?這里面好幾千人,有本事你去挨個問問?快回去打聽一下大名再來找吧。”
三輪車主對柳絮說:
“你去打個電話問問吧。”
“我家沒有電話。”
柳絮哪里敢打電話?往家里一打電話,家里人就知道她在省城,父母立刻就會來找她。現在父母可能正在到處找她呢。她想了想,問三輪車主:
“是不是還有一個師范大學?”
“還有一個師范學院。”
”他也可能在那里。”
“我帶你去看看。”
三輪車主想掙錢,就讓柳絮上車,從城市東頭到了城市西頭。柳絮被車子顛得渾身難受。到了師范學院,三輪車主向柳絮要了二十元錢。可想而知,柳絮在師范學院仍然找不到“二狗”或者“二傻”。三輪車主問柳絮“再到哪兒去”?柳絮第一次到大城市里,根本就不知道“再到哪兒去”。對三輪車主說了句“不知道”。心里直想哭。
三輪車主看到柳絮痛苦的樣子,也為難起來。他本來只是想掙柳絮點兒錢,不料想成了甩不開的包袱。他不能丟下柳絮走掉。他現在必須把柳絮安頓好才行。他一個男子漢怎能把一個弱女子丟下不管呢?
柳絮現在一點兒主意也沒有。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她只認識三輪車主,也只能依靠三輪車主。她不知道怎么又上了車。似乎賴上了三輪車主。三輪車主只好開車拉著柳絮走。他一邊開車一邊想,怎樣才能擺脫柳絮?把她送到旅館,還是送到救助站?看這姑娘不會有多少錢,旅館一定住不起。或者把她拉到他的住處,幫她找個地方暫住一宿?想到這里三輪車主忽然一下子興奮起來。這樣一個漂亮姑娘,平白無故來到眼前,為什么扔掉呢?他三十歲了還沒有老婆,這不是老天爺送給他的老婆嗎?如今她無依無靠,正是下手的好機會。可是怎樣才能讓她乖乖的做自己的老婆呢?這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三輪車主打起了暗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