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春節,歡慶不屬于我們,我和阿春、阿靜,陪著阿蘭守歲。那個吝嗇的孫老板,連頓年夜飯也沒請,也沒有紅包。我們沒能和家人團聚吃年夜飯,甚至看不到春節聯歡晚會,但我們還是溫情融融。阿春買了個小的電飯鍋,我們在病房里煮餃子吃。阿靜心細,她想得很周到,因為新年是阿蘭的本命年,阿靜送給她兩套紅色的內衣內褲,都說在本命年,穿紅色的內衣可以辟邪,我們祈禱阿蘭能早日康復,我們能一起上班,一起逛街,一起暢想未來。
初一到初八,我們放假,不用到桑拿城上班。阿蘭雖然虛弱,但扶著她,行走沒有問題。我們陪她走在南潯的街頭。小鎮上著名的藏書樓、小蓮莊、張靜江故居、百間樓等都是很幽靜優美的地方,我們雖然在鎮上工作,平時卻沒游玩的心情,但現在不同了,想到阿蘭的病情,此時再不去游覽一番,就有點遺憾了。阿蘭的心態很好,我沒感覺她有什么低落的情緒,相反還是她來安慰我們幾個,要我們想開點,人活世上,誰不會生病呢?阿蘭說,生了病以后,使她更懂得生命的寶貴和友情的珍貴。
一天要掛將近十瓶的葡萄糖液,從中午到深夜,就沒有停過,加上其他的醫療和護理費用,一天的醫藥費就要花去幾千元,這讓我們感到很為難。阿蘭的身體并沒有起色,甚至有了惡化的傾向,因為她撒的尿,不再是“牛奶”,而是紅紅的血水,而且她神情現出了疲憊,感到困乏無力。阿蘭大約意識到了自己病情的嚴重,但她依然輕松地和我們談笑。由于整天待在病房里無聊,我去買了《讀者》、《知音》、《家庭》、《打工族》等雜志,阿蘭喜歡看的是《讀者》,她說她從這本薄薄的雜志中,獲得了很多智慧與力量。
春節是短促的,我們又開始上班了,田經理還是把一萬元給了我,說是他們也有難處,不能對哪個員工開先例,要不然,往后的服務員生病就全來找他們報銷了。我有點瞧不起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但目前阿蘭治病緊缺錢,也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阿蘭在這兒的衛生院里,真的只能等死嗎?我不敢想下去。作為她的姐妹,我們會想盡一切辦法挽救她的生命。我們還得籌借一筆錢,把她轉到醫療條件好的大醫院去,另外,有必要通知她的父母,萬一阿蘭有個三長兩短,她的父母要是不知道,那以后叫他們怎么活啊?
吳姐和小紅在夜總會上班,其實就是陪客人跳舞、喝酒、出臺。所謂出臺,就是陪客人到外面玩,至于玩什么內容?也就心照不宣了。她們掙的錢比我多得多,但她們也辛苦,要學會喝酒、抽煙、打麻將和各種娛樂項目,她們掙錢的主要來源就是出臺和小費。我的工作主要是按摩,工資就是業績的提成。我有好長時間沒去掙外快了,一是自己不想做危險的事了,二是阿蘭生病,我沒心情出去玩。桑拿城又招了幾名服務員,年紀越來越小,看到她們稚嫩的臉龐,我就很難過,我們為什么會走上這條路?對我們而言,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我喜歡這份工作,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有點依戀感。我從按摩中,找到工作的樂趣,客人滿意的笑容,就是對我最高的獎賞。為了阿蘭,我曾經想過,從桑拿城辭職,像吳姐和小紅那樣出臺,多掙點錢,但我明白,憑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是無濟于事的,阿蘭治病需要的錢,我辛苦幾年也未必掙得夠,我不能要求阿靜和阿春去做她們不愿意做的事,阿蘭也一定不會讓小姐妹為了她,去做喪失人格和廉恥的事。
生活不會因為我們這些小人物的悲歡離合而有絲毫的改變。元宵節到了,可是,歡樂祥和的元宵佳節,和我們有關系嗎?佛說:眾生平等。可是,在我們身邊,卻看不到平等。香車美女,穿金戴銀,這些人,難道真比我們高貴?真比我們勤勞能干?我們窮得生不起病,眼睜睜地讓病魔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們走在街上,認識我們的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飛短流長。我們還被一些管不住丈夫的女人罵狐貍精、騷貨、臭婊子……要知道,我們也有父母,也有兄妹,也有人格的尊嚴,也需要起碼的尊重,可誰來同情和理解我們?我們有淚,只能轉身悄悄往肚里咽。
元宵節后,阿蘭的病情迅速惡化,她的身上出現了水腫,撒的尿是血紅色的,每次撒尿如同來一次例假,偶爾還出現了暈厥的情況。我知道再也不能拖延了,醫生說過阿蘭還能活半年,但誰能保證呢?我想,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能放棄給阿蘭的治療,目前最重要的問題就是缺錢,阿蘭住院交的錢,已經所剩無幾,桑拿城的同事,又陸續捐了一些錢,大家盡力了,拿不出更多的錢。我們是打工妹,沒有本地戶口,無法申請當地的民政援助,阿蘭的病不容再拖,我們要盡快籌一筆錢幫她轉院。阿蘭已經明白自己的生命面臨極大的危機,她非常抱歉地對我們說:“你們為我操碎了心,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有你們這樣的好姐妹,我死而無憾!請你們安心去上班,不要再為我東奔西走了,讓我一個人靜靜地等待吧。”我們相擁而泣,任憑淚水嘩嘩地流,我們哽咽著對阿蘭說:“阿蘭,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們會想辦法救你的!”
可是,我們人生地不熟,能有什么辦法?到哪去籌借給阿蘭治病的幾十萬塊錢?我甚至想到網上去發一個帖子,就像某些女生賣身救母一樣,也把自己給賣了,可誰會相信網上的東西呢?我就是發了帖,有幾個人能看到?看到了又如何?有誰愿意幫助素不相識的人?恐怕只會招來看熱鬧的,或者成為某些媒體的炒作材料,那不是耽誤時間嗎?這個時候,我才有點后悔,那些到桑拿城按摩的客人,不少是身家百萬千萬的大老板,我怎么沒和他們保持聯系?平時只想做好工作,不去打擾客人的生活,如果我和幾位保持地下情人關系,說不定他們中有好人,現在能管用,一解我們的燃眉之急?
阿蘭那兒,我們三個人正好三班倒地陪她,我是深夜班,就是夜里十二點下班后,去醫院陪她,這個時候阿蘭基本睡著了,所以,我的陪護相對輕松些,可以趴在床邊小睡一會。早上阿靜來換我,我就回去休息。阿春現在上早班,下午五點她下班,就來醫院替換阿靜。陪護是小事,主要困擾我們的,還是錢的問題。一到醫院就說我們賬上的錢不多了,馬上來催,搞得我們很無趣,害得阿蘭總是要求出院,說花錢也是浪費,不如省著點,要是為了她,我們借錢欠了債,她會于心不安的。我們當然不會聽她的,有病不治,那怎么行?
這天給一個客人按摩,閑聊中,得知他在湖州經商。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他也是湖州人,是買我初夜的顧主,對,是張總!他還給我留了名片,我一直放在包里的,怎么沒想起他呢?他曾經說過,叫我有困難可以隨時找他。我知道,很多男人說那話,只是隨口說說,真要去找他,他躲還來不及呢。然而,現在我和阿蘭、阿春和阿靜幾個都是窮光蛋了,幾乎是身無分文了,病急亂投醫,我何不找他試試,看他能不能幫我?他畢竟是我第一個男人,我對他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特別是他溫和的目光,讓我覺得他是可以相信的人,也許他能幫助我們。
我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一線光明,連忙給他打電話。這時是夜里九點,我想依他的身份,不會這么早就休息了吧?果然,他接了,問道:“誰呀?”我說:“是我。”他沒聽出來。是啊,幾個月了,他怎么還記得我呢?張總說:“聽你的聲音,有點耳熟,你是誰呀?”我說:“我是小靜,和你見過面的。”我聽到他在那邊說:“小靜?哦,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我笑了一下,說道:“謝謝張總還記得我。”張總說:“我一直沒忘記你,對了,你現在生活好嗎?有事需要我幫忙嗎?”他溫文爾雅,開門見山,我喜歡這樣有能力又有修養的男人。
我停頓了一下說:“沒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你,給你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張總很意外又很開心吧?我聽見他說:“我也想你呢,小靜,你要是方便,我真想再次見到你。”我正有事求他,自然不會拒絕,我說:“好啊,明天白天我有空。”張總高興地說:“那好,明天你打我電話,我來接你。”我說:“還是上次你見我的賓館,我去找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