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腹內,移時便瀉。一夜瀉了十余遍,床褥狼藉不堪,還瀉之不已。一家子通夜沒睡。五更時,王中開門,來對門叫門,說大瀉不止。姚杏庵那里還敢開門。只聽得柜房內高聲喊道:“大黃者,大將軍也。有病以當之。不怕,不怕。”再也不言語了。
本來譚孝移不過是不服水土,又有些郁結,原非喪命之病。兩個盲醫生,一個峻補,一個洞瀉,遂弄成一個大病。古人所以說出兩句話來:學者若不知醫,比之不孝不慈。
卻說次日婁潛齋陡然聽說孝移病勢已重,吃一大驚,急忙騎馬來看。到門前恰遇孔耘軒。二人徑至榻前。見孝移頓改前容,大加著急。王氏也不避客,站在樓西間里聽說話。王中也在臥房外擎茶伺候。端福坐在床邊,孝移氣息奄奄,不能多言。
王氏便說:“用藥吃虧。”潛齋道:“藥非輕易吃的。但看好醫生用藥投癥,直如手取一般,就知盲醫生用藥乖方,不用說就如手推一般了。如今不如不用藥罷。”耘軒道:“草根樹皮,總不如谷食養人。如今不如只以稀粥軟飯將息自好。”王氏道:“先生、親家的話,我記著就是。”二人不敢久坐,徑至前廳。說了兩三句久未聆教的話,又嘆息了一回。耘軒說:“孝移氣色不好,甚為可慮。”潛齋吩咐王中道:“不如意的事,萬不可令病房知道,恐怕動氣。你大爺是個郁結之癥,我在京已知道最清。”王中道:“小的曉得。”說著,早已落下淚來。
二人怏怏而去。
到午后,曲米街曹氏,引著王隆吉到來。見了姐姐,便說:“他舅從南頂回來,又上毫州去。姑爺從京中回來,我并不知。今早方聽地藏庵范師傅對我說,‘蕭墻街譚山主京中回來病了。”是他在這街里化緣,聽說的。我所以急來問問,也沒拿禮來。”王氏道:“親戚們何在禮不禮,這就是您妗子關心。”
話猶未完,侯師娘董氏,也從后門進來,王氏迎讓坐下,就說起吃藥壞事的話。曹氏便道:“咱曲米街火神巷內,有一個趙大娘,頂著神,才是靈驗有手段。明日你可去神堂里問問。”王氏道:“我如何能出門?況他姑夫那個性子,也不敢去。”董氏接口道:“我在東街住時,常見趙大娘與人家看病。神是活神,許人請軸子。”王氏道:“也罷。您妗子早些回去,替我請他,連軸子請來。把法圓師傅也請來,好替咱神前回話。只是要悄悄的。坐斗利市錢,我不少他的。等好了謝神時,就不怕他姑夫知道了。”只聽樓下一聲要茶,王氏起身答應,大家都走了。端福自送妗子、師娘出后門而去。
次日,曹氏、法圓帶領巫婆,先到侯先生家。王氏聞信,叫眾婦女,打樓東邊過道過前邊去,到了客廳。這趙大娘,才三十四五年紀,拿腔做樣,也都為了個婦人禮兒。趙大兒斟茶吃訖,把廳槅子關了,掛上軸子,果然軸子上,上下神祗有幾十個。王氏拈香磕下頭去。只見趙大娘打呵欠,伸懶腰。須臾,眼兒合著,手兒捏著,渾身亂顫起來?谥泻吆,說出的話,無理無解,卻又有腔有韻。似唱非唱似歌非歌的道:“香煙緲緲上九天,又請我東頂老母落凡間。撥開云頭往下看,又只見迷世眾生跪面前。”法圓便叫王氏跪下。王氏道:“我不會回話。”扯住法圓也跪了。法圓道:“阿彌陀佛!只為譚鄉紳有病,求老母打救打救。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趙巫婆又哼起來:“昨日我從南天門上過。遇見太白李金星,拿出緣簿叫我看,譚鄉紳簿上早有名。他生來不是凡間子,他是天上左金童。只因打碎了玉石盞,一袍袖打落下天宮。”法圓道:“怪道譚山主享恁般大福,原來不是凡人。”
且說王中正在賬房與閻楷納悶含愁,忽聽客廳有唱歌之聲,吃了一驚。急走在槅子外邊一聽,卻原是跳神的,急的一佛出世,慌忙把大門鎖了,怕有客來。忙從東過道走到樓院,卻不見一個人。原來他的女人趙大兒,及德喜兒、雙慶兒,都在客廳看跳神。王中急叫趙大兒,悄俏罵道:“我叫你死哩!你快去樓下,看大爺要茶要水。”連德喜兒、雙慶兒,都叫站在院里。王中恐怕家主知覺,定然火上加油。自己也不敢走開,站在當院,以圖支吾遮掩。又聽的前邊的聲音,一發高了,王中不得已,嚷道:“小德喜,還不低聲,不怕驚醒大爺打你么?”那客廳聲音也就小了。少時,前邊回了神,燒過送神紙馬,無非神許打救,王氏許地藏庵神前龍幔寶幡的話。還說,今夜黃昏,要辦面人、桃條、涼漿水飯,斬送的事。不必細述。
少頃,只見一班婦女,從閃屏后出來,法圓拿著神軸,侯師娘也跟著。王中見這胡鬧光景,只得背著臉,讓他們過去。
恰喜此時孝移睡著,不曾聽見。一班婦女,都進廚房坐下。王中到底不放心,走在廚房門首,向姑子說道:“范師傅,宅下待你不薄,你也事無不經,諸事要你小心。”法圓已知其意,答道:“我明白。”這是王中鎮壓法圓的意思。眾人俱不能解。
因此把斬送的事,法圓自行開打。吃罷午飯,連坐斗利市,都有人取的拿去,一行走了。
次日,法圓于觀音靈課中,揀了一個吉祥帖兒,送與曹氏。
說是在觀音面前,替王菩薩抽的,是“病必痊,訟必勝”的好簽。還叫徒弟描了一個不真不全的字條兒,著隆相公秘送與譚宅女山主。王氏收了,心中感謝不盡。。這正是:
久羈燕邸未曾回,牝政初成禍已胎,
那料太陽云又罩。千奇百怪一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