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婆道:“彼一時,此一時。彼時老太爺在時,便罷了。如今老太爺歸天,你老人家也孤零的慌,不說支手墊腳,早晚做個伴兒,伏侍姑娘們,也好。”王氏道:“我并沒姑娘。”薛婆道:“一發(fā)是該買的。你老人家沒個姑娘,夜頭早晚,也得個人說句話兒。況且價兒不多,他大如今正急著,是很相應(yīng)的。你老人家沒聽得俗語說,‘八十媽媽休誤上門生意’。這是送上門的,你縱家休錯這主意,過這村,就沒這店了。不是我還不來,我是聽地藏庵范師傅說,說不盡你老人家賢慧,滿城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引上門來。奶奶是一靈百透的,還用我細說么。”王氏道:“只是我沒有這宗銀子。”薛婆道:“咳,你老人家沒啥說了。銀山銀海的人家,那碎銀邊子,還使不清哩。”
又移座近王氏跟前,低聲說道:“你老人家糊涂了。這個好孩子,遲二三年扎起頭來,便值百幾十兩。你老人家若肯賣與人家做小時,我還來說媒,管許一百二十兩。如今主戶人家,單管做這宗生意:費上幾兩銀子,買個丫頭,除使的不耐煩,還賣一宗大價錢。我前年與西街孫奶奶說了一個丫頭,使的好幾年,前日賣人做小,孫奶奶得了一百銀子。那閨女到這女兒跟前,還差八十個頭哩。奶奶休錯了主意。若是錯過了,我一輩子背地里埋怨奶奶糊涂。”
一陣話,把王氏說的動了。說道:“叫那閨女來,我再看看。”薛婆便叫道:“好大嫂,把那閨女引到樓下罷,奶奶問他話哩。”這趙大兒果然又引到樓下。薛婆道:“天晌午不曾?”趙大兒道:“差不多了。”薛婆道:“不好了,老爺將近坐午堂,我還要押官司上堂哩。我走罷,奶奶自己打算打算。”立起身來要走,王氏也不留他,說道:“這閨女哩?”薛婆道:“我午錯時就來。”這閨女也要跟回去,薛婆笑道:“傻孩子,你在這樓下坐一會兒,也是你前世里修下福,回去做什么?”
閨女便停住。趙大兒看狗,送至后門。趙大兒悄悄問道:“這孩子得多少銀子呢?”薛婆伸了三個指頭,笑說道:“好好攛掇,你就不使他一使兒。到明日我揀好軟翠花,捎一對兒送嫂子。”說著笑的走了。
趙大兒回來,說:“奶奶,咱把這閨女留下罷。”王氏道:“誰知道你家王中依不依。”端福道:“娘是一家之主,娘愿意,難說王中不依。”王氏道:“他要說賬房里沒這宗銀子,你該怎么著他。”趙大兒道:“薛婆臨走伸了三個指頭,不過三兩銀子,奶奶何用賬房里銀子。奶奶皮箱里,還有兩千多錢,不夠時,我大爺在時,與我的壓歲錢,這幾年除使過,還有一串多,我借與奶奶。”王氏道:“那三個指頭,只怕是三十兩銀子。若是三兩,小戶人家早已定下做媳婦。”趙大兒道:“若是三十兩,這便要跟賬房里商量。”王氏道:“你去前頭叫王中去。”
原來王中自家主歿后,非奉呼喚,不進后院。趙大兒前院去叫王中,二人在客廳里,把這話說明。趙大兒只怕王中執(zhí)拗,卻不料王中早已打算,內(nèi)家主跟前無人做伴,正想要買個丫頭,早晚解悶,好調(diào)理大相公讀書。此話正中其意。便道:“我到后邊去看看。”王中一見這閨女,只見生得眉目鮮明,面貌端正,心中早有幾分愿意。王氏對王中道:“這是薛媒婆引來一個閨女要賣,我心里想留下做伴兒。賬房里有這宗銀子沒有?”
王中道:“銀子還有,但只恐這閨女有了婆子家。‘媒婆口,無梁斗’。奶奶與他們做不得交易。我如今領(lǐng)這閨女到賬房盤問,看有妨礙沒妨礙。若無妨礙,管情與奶奶辦下就是。”王氏道:“好。”王中引到賬房,與閻相公問了來歷,原是極有根柢的人家,只為父母俱亡,無所依靠,與舅氏喬寓至此。王中猶恐不實,至所寓之處,尋訪明白,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