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聞與晴霞并坐時,已自暗通關節,恰好這個令又如此聯屬,二人果然依令而行。紹聞此時竟有了“此間樂,不思蜀”的意思了。寶劍兒把一個玉琢的靠石坐的美人,放在蘇公堤上記住。希僑唱了一聲:“玉人兒啊!”晴霞瞅了一眼,道:“該你唱,你不唱;不該你唱,你卻要胡唱。”希僑笑道:“我只會這一句,再唱第二句,我就不能了。”該紹聞擲。紹聞竟是也不臉紅,也不手顫,拿起色子擲了一個兩點,心中還想數著一個有情趣的地方,不料數了一個冷泉亭。令譜云:“凡到此者,飲涼水一小盞。”紹聞道:“斟一杯茶,算了罷。”希僑道:“你猜行也不行。”寶劍兒把茶鐺邊冷水舀了一盞兒,放在紹聞面前。紹聞道:“這還不苦人。”方伸手取冷水盞兒,晴霞拿過來潑在地下,說:“就算了罷,真個喝恁些做啥哩。”希僑道:“眾位看么,我就不敢再強了。”寶劍兒取過一個盤螭未刻的水晶圖書,放在冷泉亭上。該慧照擲。慧照擲了一個三點,數在放生池上。令譜云:“緇衣放生,合手念阿彌陀佛。”慧照道:“罷,罷,不吃酒就好。”站起來,合手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希僑道:“打到你那熱窯窩里了。太便宜你。”寶劍兒又取了一個象牙雕的彌勒佛,記在放生池上。又輪著希僑擲。
——也不暇細為鋪述。
大約擲了四五周,才到中間湖心亭上。隆吉早偏了三巨觥,后來又吃了兩大杯,五小盅兒。別人也吃了,都沒有隆吉吃的多。完了這個令,又抽一會狀元籌,又揭了一陣子酒牌。希僑酒興高,更要猜起拳來。舉手與晴霞猜,輸贏未定。只見隆吉把臉白了,說了一聲:“不好!”緊著向外邊跑,早已未出而哇之。寶劍兒扶在椅子上,頭也歪了,也坐不住。希僑也醉了,罵寶劍道:“狗攮的,還不扶在床上哩。”寶劍與瑤琴忙扶在床上,只聽咽喉間一聲壅的響,又吐了一床,連錦被緞褥都污了。紹聞也醉了,還略明白些,說道:“可惜壞了東西。”希僑道:“那個值什么,我只心疼老慧扎的枕頭面兒。”又叫寶劍:“將王大爺吐的,即速收拾了。我們移在西亭上坐罷。”
眾人一齊走到西亭子上,上面橫著“慎思亭”三字匾。桌椅燭臺火爐,自是不移而具的。這譚紹聞酒量不大,一轉動時,酒也上來了,天旋地磨,也就發起昏來。
且說王中,自午時來接主人,隔著幾層院子,那里得見。
且又把角門鎖了,聲息也不相通。盛宅家人,只是邀著飲酒,王中那里下得去。盛宅家人道:“王哥,你不知道,俺少爺留客,一定要昏黑的,半夜一夜,也還不定哩。不如咱們弄個賭兒耍耍罷。”王中道:“不會。”盛宅家人道:“不信!不信!”王中道:“委的不會。若不信,你只問這小伙計雙慶兒。”盛宅家人道:“俺們是要賭的。你是客,豈不慢待了王哥?”王中道:“不妨。”那些家人正趁著角門鎖了,外邊又叫了兩個房戶,竟是大賭起來。王中只得旁邊呆著,等著內邊消息。
等到日夕,只得央道:“哥們到后邊說一聲,我委的等急了。”內中一個道:“沒人敢去說。少爺性情,只怕罵的了不成。”
王中等至上燈時,宋祿、鄧祥套車來接。王中正著急時,只見寶劍兒打著燈籠出來,問道:“譚爺來人還在這里么?”王中急應道:“在這里。”寶劍兒道:“少爺叫抬轎哩。譚爺醉了,叫用轎送回去哩。”王中忙道:“有車,有車。我跟你進去瞧瞧去,好一同兒走。”
王中與雙慶兒跟的進去,見少主人醉的動不得。盛公子也醉了,與那晴霞、慧照正媟褻哩。吃了一驚,心中暗道:“咳,壞了!壞了!”慧照見有生人來,一溜煙走了。滿相公卻不醉,說:“你兩個是蕭墻街來人么。”王中道:“是。”滿相公道:“你兩個扶譚爺回去罷。醉了,坐轎穩當些。”王中道:“有現成的車。”盛希僑瞪著眼大聲道:“不得走!住下還要吃酒哩。你回去罷。”王中道:“家中奶奶掛牽,來了兩替人。”滿相公向公子道:“譚爺家中無人,老太太掛心,叫他回去罷。”
原來滿相公見醉了兩個,恐怕夜間難以伏侍,其先開角門叫轎夫,也是滿相公偷吩咐寶劍的話。盛公子道:“譚賢弟醒醒,盛價來接你。怕他,你就回去。”紹聞睜開眼,問道:“誰來了。”王中向前低聲說道:“天晚了,回去罷。”紹聞道:“你,你是誰?”王中道:“王中。”紹聞口中糊糊涂涂罵道:“賊狗攮的!我到家要打你三十鞭子。你去拿茶來我喝。”晴霞緊著要了一杯茶,捧與紹聞,說:“譚爺,喝茶罷。”紹聞把眼往上一翻,說道:“好,好,我明日請你。你,你可一定要去。”
王中在一旁扶著,急的這頭上露水珠兒,如綠豆大亂滾,卻不是惱主人罵他。紹聞喝了半盅子茶起來,踉踉蹌蹌,說道:“我要走哩。”王中急忙攙住紹聞。紹聞把袖子一擺,幾乎把王中打倒。罵道:“賊狗攮的,我不醉。晴霞,你送我。”滿相公道:“老晴,你就去送。”盛公子哈哈大笑道:“我通看不上譚賢弟樣子。”紹聞道:“胡說。”盛公子也是有酒的人,說道:“這是啥話些?”紹聞道:“啥話?就是這話。”滿相公忙道:“客在咱家醉了。”盛公子道:“是!是!是!我送客。”
晴霞攙著紹聞,瑤琴打著燈籠頭里照路,盛公子、滿相公跟著送。王中、雙慶兒幫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