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譚紹聞大醉之后,到次日早飯已畢,還爬不起來。王氏自去安頓別的家事去。紹聞向冰梅要茶水姜湯,要了兩三遍。
到了近午之時,腫眼臃腮起來?谥胁蛔「蓢I,頭疼,惡心。
病酲其實難過,直如一場傷寒的病癥相似。見了王中,想起昨日丑態(tài),臉上畢竟有些羞意。忽而又想起昨日樂境,心里卻也不十分后悔。
又過了五六日,王氏叫紹聞道:“你舅久不在家,咱也該備份水禮,看看你妗子。每日咱費他的禮太多,我心里也想著到東街走走。你去對閻相公說,要五百錢,叫雙慶兒或是德喜兒,到街上治禮。套上車,你跟我走走去。”紹聞也正想與隆吉商量些話兒,聽得一聲,即如命辦理。
吃了早飯,宋祿套車,鄧祥擔禮,母子二人,同上曲米街來。到了后門,王氏下車進去,曹氏迎至家中說話。王氏問了兄弟蘇州販貨的話,并隆吉生意的話,因說起:“昨日盛宅請他兄弟們,不知隆吉醉不醉?這小福兒半夜到家,竟像死人一般,幾乎把我嚇死。到了三更后,才慢慢哩會動彈。他姑夫在時,也吃酒,只見臉上紅紅的,便說是醉了。誰知道酒醉是這個模樣。我從來沒見過。我只指頭兒守著他一個,好不怕人!”曹氏道:“到底端福兒是夜間回去的,這小隆吉兒第二日早晨才回來。他爹沒在家,柜房又沒人,我一個女人家,該怎的?只恐怕柜房里有失錯。他第二日回來,一頭睡在我這床上,晌午才起來。我才看見他的新衣都污了。常日衣服是我洗的,這一遭衣服也不知是誰洗的,早已都弄干凈。只是有兩片涴的去處,到底洗不凈。到明日,算他赴席的幌子罷。”
且說妗子要見外甥,姑娘要見侄兒,他兩個初來時,都打了一個照面,三不知就不見了。原來二人來到前客廳中,商量請盛公子的話。隆吉道:“我那日大丟了丑,第二日才回來。走到門首,偏偏哩大清晨,對門邢小泉伯來取綢子。看見我身上污的,說我像是出酒模樣。又說:‘你爹沒在家。生意人,小小年紀,不該如此。’我這幾日,通不好意思在前柜上。對門值戶的,怪不中看。”紹聞道:“你出酒時,我還記得。后來就天昏地暗,記不清了。到后半夜睜開眼,卻在家里。你姑在床上坐。我叫冰梅與我弄的茶吃了。-兩天過不來,像是害病一般。每日王中見了我,只低著頭。雙慶兒說,我在盛宅罵了他。”隆吉道:“盛大哥開口就罵人,又該怎的?這都是以往的事,說他作什么。但只是盛大哥請了咱,咱若不請他,還算什么朋友哩。今也該商量請他的話。”紹聞道:“我不想把盛大哥請到家里。那王中是你姑夫慣了的人,他遇著你姑夫那一時朋友,他偏會殷勤,若是盛大哥到我家時,我情知王中一定有些樣子。若叫盛大哥看透了,他笑我待手下人沒規(guī)矩。”
隆吉道:“我也不想請盛大哥到家。你看他那宅子,直像個衙門用些家人小廝,俱是有道理的。若到我這里,先怕他家人笑話。”紹聞道:“盛大哥曾在這屋子坐過,這也不妨。”隆吉道:“表弟不是這般說。彼一時,水米無交,是生意人,他是主戶人家,那有何妨?怕今成了朋友,凡事要搭配的上。就是不怕盛大哥,也怕他那管家哩眼里不作人。倒是表弟那邊,還是紳衿體統(tǒng)。你又賺王中礙眼。”紹聞道:“端的是要請的,難說放下不成?表弟想個法子。”隆吉道:“前日范姑子還想起蓬壺館抬席,咱也把盛大哥請到蓬壺館罷,F(xiàn)成的戲,咱定下一本,占了正席,叫廚上把頂好上色的席面擺一桌。中席待家人。盛大哥他是公子性情,一定好看戲的。事完了,咱與館上算算賬,你我同攤分貲何如?”紹聞道:“好!好!就是這般主意,你就辦理。定了日子,你就把帖子開上咱兩個名字。叫進財悄悄的與我送個信,我就來。我只攤現(xiàn)成分金,別的事我不管。”隆吉道:“是罷。”
兩人又到后邊。曹氏向隆吉道:“你姑要請地藏庵范姑子說句話兒,你就沒影兒。我叫進財去了,不中用,說師徒二人俱沒在家。”隆吉道:“我在前院與表弟說話,誰往那里去?”曹氏道:“你兩人沒吃兩盅么?”隆吉道:“俺兩個何嘗是吃酒的人。只是盛大哥酒太壯,讓的又懇,因喝醉了。管情再一遭,就不敢了。”王氏道:“可也使不的,著實怕人。”紹聞道:“再不醉了就是。”
曹氏命廚婦收拾了一桌飯兒,打發(fā)王氏吃飯。進財兒請的儲對樓上年娶的云氏,抱著一個孩子也來了。曹氏還要請侯冠玉女人董氏,王氏不叫。云氏見了王氏拜了兩拜,口口只稱姑娘,著實親熱。上席時候,云氏道:“爽利叫兩個外甥兒也在這邊坐,沒有外人。譚外甥還小哩,我也不怕他。省的進財一個人兩邊齊跑。”曹氏道:“也罷。都是親戚們哩,也不妨。”
王氏首座,云氏陪座,曹氏就坐了東橫,譚紹聞就與云氏靠邊坐了西橫,王隆吉北面相陪。
席完之后,說些閑話。日西坐車而回,曹氏與云氏送至后門。云氏也順便兒走訖。
卻說王隆吉次日到蓬壺館定了桌面,要占正座。又與瑞云班子定了一本整戲。講明價錢,先與定錢。即寫一個“二十四日理芹候光”帖兒,下列愚弟王、譚兩個人名字,送到盛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