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十一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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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日思夜念魂牽夢縈的家園終于在眼前赫然出現(xiàn)了。才離開短短的一年多，卻仿佛相隔了好幾個世紀(jì)，仿佛相隔了好幾個輪回轉(zhuǎn)世。或者是思家心切所致吧，眼前這幢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初建起來的小樓顯得那樣熟悉那樣親切，卻又是那么遙遠(yuǎn)那么陌生。奇怪，上次回來好像還沒覺得什么，可這次，尤其是在周圍一幢幢鱗次櫛比如雨后春筍忽然拔地而起的新款小樓（當(dāng)然也不是什么高檔的，只是相對稍稍新了一些，外面再貼上一些普通卻很別致在夕陽下還會閃閃發(fā)光的瓷磚而已）映襯下，更顯得分外陳舊分外落伍，甚至還充滿了滄桑感。遙想當(dāng)初這幢樓剛剛建起的時候，雖說依然是最普通簡便的款式，只草草里外粉刷了一番，壓根就談不上所謂的裝潢，當(dāng)然也不懂，那是本村第一幢，就連“樓房”本身對于這個相對閉塞落伍的村子都是一個太陌生太新鮮的字眼，引起的轟動自然是不小的。事實上在往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直至寒雪的父親在生意里意外遭受了前所未有幾近毀滅性的重創(chuàng)為止），寒雪的父親都成了村里的驕傲，成了村里有出息的爆發(fā)戶典型，就連家人甚至包括年邁的老母親以及尚不諳世事的寒雪跟弟弟寒強也跟著沾光，那是怎樣的光彩跟榮耀啊！其實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那也是寒雪這二十年多來難得過得最舒心最愜意最揚眉吐氣的一段時光，簡直就是整個人生的黃金時代。想想那些，再看看慘淡落寞空寂滄桑的現(xiàn)實，寒雪不由一陣心酸，隨即就有兩行碩大的淚珠無聲地滑落下來。
良久，寒雪才勉強回復(fù)到現(xiàn)實中來，也才恍然發(fā)現(xiàn)大門敞開著，爸媽居然就在門前的那一大塊一望無垠的麥地里揮汗如雨地收割捆扎——可能是太專注太賣命了吧，寒雪在路邊站了好一會了，他們居然壓根就沒有發(fā)覺到，依然在旁若無人地勞作著——不怪他們，現(xiàn)在還沒到放假時間，他們大概壓根就想不到現(xiàn)在自己就會倉促間跑回來，而且永遠(yuǎn)都不可能也不想再回去了！寒雪不由看得再次心里陣陣泛酸——爸媽老了，才一年多沒見，居然老得已經(jīng)不成樣子，佝僂著背脊，滿頭的銀絲在風(fēng)中胡亂飛舞，可他們壓根就顧不得擦一下或稍稍理順一番，想來長期的過度操勞，他們對此早已習(xí)以為常見怪不怪了吧？或者再艱辛再坎坷再驚心動魄的狀態(tài)都逐一應(yīng)對了過來，雖說不大容易事實簡直一波三折，到底一步一步堅強地走過來了——相對于那些，這區(qū)區(qū)的發(fā)絲掩面遮眼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這對于她還是難免有些觸目驚心，一直以為父母不會有太大的變化，畢竟才短短的兩年而已，再變又能變到什么程度呢？可現(xiàn)實偏偏叫人驚訝叫人措手不及，上次回來還清晰可見的大半黑發(fā)居然全都不見了，不知底細(xì)的人還以為是故意趕時髦染著玩的呢！可寒雪知道，父母不可能趕這種“逆向”的時髦，當(dāng)然如若他們?yōu)楸硎咀约旱?ldquo;青春”或者僅僅上為了讓寒雪姐弟安心，偶爾將花白的頭發(fā)染成黑色倒還有點可能——可寒雪分明知道，隨著自己跟弟弟學(xué)歷越來越高，開支越來越大，父母肩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到如今早已像一座大山那樣堅如磐石地壓著，沉甸甸的，再也挪動不了分毫，所以就連這些昔日難得也可以說是唯一還算“奢侈”的行為都成了一種奢望，所以雖然不甘心，也只能這樣赤裸裸地將自己最明顯的老態(tài)展現(xiàn)在大伙眼前了。原來人生真的是這樣，仿佛什么都沒有做，仿佛日子還沒有過，滄海桑田渾渾噩噩中一轉(zhuǎn)眼大半輩子已經(jīng)過去了。曾經(jīng)不止一次聽父母說過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孩提時代，仿佛那就是昨天的事情，可恍惚間已經(jīng)年紀(jì)一大把了，這不連頭發(fā)都白了，額上也有了不少的皺紋，而且還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深，當(dāng)時不以為然，總覺得他們這是危言聳聽的，至少也有些夸大其辭，此時此刻卻頗如醍醐灌頂，又如暮鼓晨鐘當(dāng)頭棒喝。原來，人生真的并不漫長，相反還相當(dāng)短暫，一晃眼就過去了，而且是可一而不可再的。這并不是對某個人的特例，整個人類社會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的，勢必未來還將一步一步走下去，遲早都不得不面對那誰都無法避免無法逃脫的一天。雖說那以后傳說精神依然可以存在，并且是永生的，但好像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那僅僅是傳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的，起碼也得有大智慧大作為大胸襟。就自己這樣的，空有一身傲骨，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是的貧寒學(xué)子，就算去省城見識了近兩年的世面，那又怎樣，所謂“山外青山樓外樓”，有才能有靈性的業(yè)內(nèi)人士實在太多了，就算是新人，比自己出色的也大有人在，自己這又算得了什么呢，當(dāng)真可以如愿以償嗎？如若不然，自己當(dāng)真如一粒塵埃一樣，不動聲色地來自自然，又悄無聲息地回歸自然當(dāng)中，甚至連件像樣的作品都不曾留下，甚至連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沒有能耐做好，就算盡了全力如何，雖說過程是最重要的，可在世人尤其是后人眼里，往往唯一能衡量一個人的就是成就，這實在是太矛盾的兩個焦點，說白了前者只是自欺欺人自嘲自我減壓的無奈舉措罷了，那自己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生平第一次，寒雪煞有介事地對自己當(dāng)初的舉措默默提出了置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鹵莽太草率了？
“你——你怎么……”冷不丁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置疑而又充滿關(guān)切的聲音——是母親，惶惶地轉(zhuǎn)過身去，卻見她剛剛直起玩了太久的腰，順便也擦了擦滿臉的汗水以及不小心弄上去的泥巴。此時此刻，母親也正望著寒雪站著的方向，起先兩眼泛起了一層宛如夢幻般的迷蒙飄忽，然后——可能是終于確定了眼前的是現(xiàn)實，而不是虛幻——臉上漸漸洋溢起了燦爛的笑容，再然后就是激動不已興奮不已的大聲嚷嚷：“是寒雪！是寒雪！是我們家寒雪回來了——智賢（寒雪她爸的呢稱），寒雪，我們的雪兒回來了！”邊喊邊沖著寒雪直奔了過來，似乎連那截麥子已給割掉的麥茬（不長，卻很扎腳，這也算是寒雪的“經(jīng)驗之談”了，不過那是很多年的事了，她曾跟著父母去過地里，當(dāng)然不是去干活的，而是圖個新鮮鬧著玩兒的，記得當(dāng)時腳上還給扎了好幾個小孔，雖不至于出血，卻自有一股鉆心的疼在頃刻間涌遍全身，疼得她哇哇直哭，嚇得往后她再不敢也不想不愿去尋找那份“刺激”自討苦吃了）都給忘掉了，就這樣赤腳拖鞋狂奔過來了。
然后，她終于在寒雪面前站定，滿眼欣喜地上下細(xì)細(xì)打量著業(yè)已闊別一年多的女兒，宛如面對一塊失而復(fù)得的曠世奇珍無價之寶似的。
再然后，她就禁不住一把將寒雪緊緊擁抱在懷里，高興得又是哭又是笑的，似乎再也不愿意撒手。
這時，父親也從地頭走過來了——看得出來，看到寒雪，他也蠻高興的，可相對而言，要理智得多：“怎么了，雪兒，現(xiàn)在好象還沒到放假時間，你怎么現(xiàn)在就回來了？
咳！真是哪壺不開偏偏提哪壺！原本寒雪還想回來后先喘口氣，然后再慢慢跟父母周旋，先循序漸進(jìn)地誘導(dǎo)分析利弊得失，再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地道明事實真相，想不到現(xiàn)在這一切全給父親給擾亂了，先前準(zhǔn)備計劃好的步驟居然什么都用不上，居然得就這樣直奔主題？坦白說，寒雪還真有些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稍稍輕松一點的心情禁不住再度沉重起來，囁嚅半天，竟終究無言以對。與此同時，她也莫名地對父親更涌現(xiàn)出了一片恨意，想想要不是他當(dāng)初的過分自以為是孤注一擲，自己又何至于陷入今天這種進(jìn)退兩難左右不是的尷尬境地呢？想不到他……他竟“先下手為強”，自己還沒“興師問罪”呢，他倒好，居然“倒打一耙”起來。剎那間，寒雪累計了近兩年的怒火全都集中到了一塊，直覺得內(nèi)心有一股無邊無際的大火在熊熊燃燒，就連最后一點理智都沒有了——好嘛，這可是你逼我的，可別我忘恩負(fù)義不忠不孝，大不了就是兩敗俱傷乃至玉石俱焚同歸于盡。反正我已經(jīng)放棄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早已什么都沒有了，既然你還要苦苦相逼，不肯留一點余地給我，那我還要在乎什么呢？寒雪直覺得渾身的汗毛都已經(jīng)倒豎——也就是說已經(jīng)到了一觸即發(fā)的境地，只要父親再說一句難聽的話語，她就準(zhǔn)備爆發(fā)了。真的，她豁出去了，反正已經(jīng)完了，也不怕再失去點什么，自然更不可能再用常情為別人考慮——真要那樣的話，場面勢必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后果簡直不堪想象！
還好，這時母親開了口——大概也感覺到了寒雪的不對勁，又不是傻子，事實上就算是傻子，從她那難看到極點幾乎可以跟死人相“媲美”的臉色，也不難看出些許端倪——適時打斷了父親繼續(xù)的詢問，也終于壓抑住了寒雪即將爆發(fā)的怒火，“好了，好了，智賢，女兒難得回來一次，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再說，真要問些什么，也得讓她先進(jìn)屋先喘一口氣，大老遠(yuǎn)的舟車勞頓下來可不容易；何況就這樣在大路上說這說那的，讓別人看了也不好啊，你說對吧？”
父親嘟噥著——他向來不敢正面跟母親對著干，就算有所不服，也是鬼頭鬼腦偷偷摸摸的，這次當(dāng)然也難以例外——“我又沒說什么，這不大家都一樣，我也是關(guān)心她么，就怕她萬一有個閃失難以收場——再說，女兒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我這又有什么錯，又有什么錯？”顯然他也是滿腹不滿滿腹委屈，可到底率先走進(jìn)屋子里去了。他的聲音可不小，而母親雖然已不再年輕，耳朵可一點都不聾，怎么著都不可能什么都沒有聽見，要在以往也難免還會嘀嘀咕咕埋怨幾句，哪怕僅僅是自言自語，總要父親率先偃旗息鼓了好一陣之后才漸漸讓事情過去，可這次竟難得地保持了沉默，顯然是刻意的息事寧人，或者不想節(jié)外生枝把事態(tài)進(jìn)一步擴(kuò)大，乃至向著另一個方向惡性循環(huán)發(fā)展——顯然是為寒雪著想，起碼也是看在她難得回來一趟的面子上。
寒雪在感動之余，不由再度心酸起來，忽然發(fā)現(xiàn)父親并非她想象的那么自私跟霸道，當(dāng)時那完全是一種無奈之舉，事實也真挺可憐挺悲哀的，想想跟他差不多年齡的都輕松自在而又自豪不已地當(dāng)起了隔代家長，他卻還得不惜身心之苦為子女的學(xué)業(yè)跟前程操心，本身真挺不容易的……可兩年來，由于自己對當(dāng)前學(xué)業(yè)對生活有著諸多的失望跟不滿，在不經(jīng)意間竟將這種情緒完全徹底地轉(zhuǎn)移到其實也很無辜的父親身上，于是過于夸大他的缺點跟不足，居然連最本質(zhì)最關(guān)鍵的東西都給疏忽了。原來，我真的不是個孝女啊，相反還自私透頂……
終于來到了闊別已久的屋子里，母親忙里忙外張羅了一些茶點飲料水果之類，一家人總算坐定。父親正欲開始進(jìn)一步的盤問，寒雪忽然感覺到了屋子里的氣氛不大對勁，甚至有些陰森森的，與此同時也涌現(xiàn)出了一種極為不祥的預(yù)感，怎么都揮之不去——眼下正值五六月的農(nóng)忙季節(jié)，也是高考之前備戰(zhàn)的最緊張階段，弟弟當(dāng)然應(yīng)該正在學(xué)校做著考前的最后沖刺，可是……奶奶呢？她到哪兒去了？剛剛到她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那床、那家具、那蚊帳還有被褥草席等等倒都還在，可是卻布滿了灰塵，像是很久都沒有人用過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這實在不像她的風(fēng)格啊！就算是去走親戚，也總是在走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纖塵不染，而況她從來不喜歡在人家家里多呆，說是不習(xí)慣不適應(yīng)，其實也就戀家情緒在作祟，當(dāng)然也是舍不得白白浪費大好時光，所以甚至一般都不留宿的；何況這些年來，隨著寒雪這這一家子境況的每況愈下一落千丈，她也漸漸變得沉默變得自閉，除了自家唯一的女兒家里，她哪兒都不去，就整天呆在家里里里外外勞作個沒完——再說現(xiàn)在可是最繁忙的季節(jié)，她怎么可能丟下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的爸媽，而獨自去親戚家走動？事實她甚至連鄰里之間最正常的走動竄門閑逛也有些看不順眼，這不是糟蹋大好時光么？一直以來，她可是最最講究實惠的人，吃苦耐勞而又極為節(jié)儉，對什么都精打細(xì)算，不該花費的絕對不會浪費分毫，衣服褲子鞋子襪子都是補了又補的，用的都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料子，補好的東西卻分外好看甚至有一種別致的高貴典雅，那手藝簡直就是巧奪天工，可以跟當(dāng)今最專業(yè)的服飾設(shè)計師相媲美；而在另一方面，她又分外寬容大度，那句“宰相肚里成撐船”用在她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當(dāng)然她不是宰相，事實只是一名最最普通最最卑微而且目不識丁的普通鄉(xiāng)村婦女。這是指是她那種寬大的胸襟。哪怕是面對的是經(jīng)常跟她過不去有時根本就是無理取鬧尋釁作梗的人，她也常說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什么“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等等，這也是她一貫生活的最真實寫照，也是她一貫堅持的原則。別人說她什么或是偶爾有矛盾有誤會的時候，反正不是她錯也是她錯，每次都自動往自個兒身上攬，只要別人能及時消氣，可別把人家憋出什么病來，那可真劃不來了——瞧瞧，都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在為人家考慮，坦白說長這么大，寒雪還真沒見過像她老人家這樣的，對此，真的又感動又欽佩。她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勞動婦女，總不能奢望她能擁有一個神的胸襟吧？事實上很多時候，寒雪禁不住懷疑，就是神也不見得如此“黑白不分混淆是非”吧？當(dāng)然，偶爾寒雪也有困惑或看不順眼的時候，你說她老人家對別人隱忍退讓也就算了，可是對叔叔一家子竟然也……叔叔是什么人呀？那可是她的親兒子，是她的晚輩，哪有長輩給小輩謙讓的道理啊？可事實偏偏就發(fā)生在她身上了。當(dāng)然叔叔本身無可厚非，只是娶了一個堪稱“母夜釵”的嬸嬸，是出了名的不講理跟自私自利，偏偏因為她的家世顯赫，叔叔還對她唯唯諾諾言聽計從。如此，這一家子想沒有問題都不容易。在寒雪的記憶中，他們一家子一直對奶奶行同陌路，不，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起碼他們不會也不可能對莫名其妙地對一個陌生人呼喚來使喚去的——不被人家當(dāng)作神經(jīng)病才怪呢！奶奶日常生活是指望不上他們的，臥病在床了最好也不要懷有希望（免得變成一種難以企及的奢望），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每當(dāng)有活干的時候，都不無例外地來找奶奶她人家，其實最讓寒雪吃驚的還是奶奶每次都唯唯諾諾有求必應(yīng)，似乎從來就不曾介意過他們的冷漠跟無情，而且雖然最初的時候奶奶其實已經(jīng)年逾六十花甲并不年輕了，后來當(dāng)然是越來越老，可看起來真比年輕人還要干凈利落，只可惜他們一家子看重她干活的速度跟質(zhì)量，卻并不看重她這個人，即便在她干活的時候還老愛擺張臭臉給她看，干完了報酬是指望不上的，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恩惠跟榮幸，事實一般能喝上一口適度的茶水已經(jīng)不錯。最過分的一次，居然就因為一點雞毛蒜皮其實也就無中生有全憑主觀臆斷擅加揣測出來的小事，在“母夜釵”嬸嬸慫恿下，叔叔居然一時沖動將奶奶的鍋灶都給砸掉了，剛剛煮熟的飯菜流淌忙了整個鍋洞，看著就令人毛骨悚然，也分外心寒，連左鄰右舍都不忍心看下去了，這就是她含辛茹苦養(yǎng)育了二十多年還竭盡全力給其成家立業(yè)的兒子么？可就是這樣無情無義不忠不孝的人，居然依然被奶奶捧在手掌心里，對他們的孩子，也即寒雪的堂妹寒郁真比寒雪姐弟以及一貫對她不錯的姑姑家的孩子還要好——每次難得她過來，奶奶都是傾其所有盛情款待；難得有人給奶奶買來一些上檔次的點心糖塊水果以及營養(yǎng)品之類，即便那段時間湊巧寒郁并沒有及時過來，她也要挑最好的最大的份額千方百計地給她留著，哪怕留到發(fā)霉，哪怕叔叔嬸嬸甚至包括寒郁本身都并不領(lǐng)情，奶奶也并不介意，反而樂呵呵的，想必總算找到了所謂心安的感覺了，然后下一次繼續(xù)“故伎重演”……記得有一次，幼稚的寒雪終于禁不住好奇地問出了口：“奶奶，叔叔一家子對你那么沒良心，簡直干出的事情就不是人干的，甚至連豬狗都不如，你為什么還要對他們一視同仁，甚至感覺上你對他們比對我們還要好呢？”記得當(dāng)時奶奶慈愛地?fù)崮χ┑念^，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她這輩子都刻骨銘心記憶猶新的話語：“雪兒，你現(xiàn)在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懂。其實人世間很多事情并不是靠瑕疵必報以牙還牙就能解決的，冤冤相報何時才能了呢？人哪，還是盡量大度些比較好，想想報復(fù)了又如何，自己也占不得半分便宜，相反還弄得個心神不寧，何苦呢？而選擇忍讓，說不定會引起人家的良心發(fā)現(xiàn)，反而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再說還有輿論壓力，別看大家各行其是各司其職似乎井水不犯河水，其實‘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孰是孰非，他們心中自有一個衡量的秤砣——或者，相對那才更重要。畢竟，不管是誰曾經(jīng)做了什么，對與錯自己說了不算，歸根結(jié)底還得看世人甚至包括后人怎么看怎么說。何況，他們對我怎樣是他們的事，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但同樣的事情我絕對做不出來——想想凡事我都對他們耿耿于懷斤斤計較然后再針鋒相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么我跟他們又有什么分別呢？我不是自毀身份么？更何況，他們可是我的兒子媳婦以及孫女，是我至親的晚輩，骨肉之情是天生的，也是一種天性一種緣分，所謂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我又跟他們計較個什么勁兒呢？我只希望，我能用我滿腔的熱忱跟寬廣的胸襟慢慢暖和他們幾近冰冷的天性，慢慢融合我們的至親關(guān)系，讓他們跟你們一樣一有閑暇就親親熱熱地環(huán)繞在我的周圍，說些感性動聽的悄悄話——我相信他們的本性其實并不不壞，多半是被一時的利弊氤氳蒙蔽了雙眼，只要有心，一定可以改好的——然后我們這一家子能夠共享天倫之樂。只是我老了，勢必還會越來越老，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毛病越來越多，真不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看到這一天，真不想帶著這種沒有‘解藥’永遠(yuǎn)都難以愈合的‘心病’跟遺憾離開啊……”說到后來，奶奶漸漸有些哽咽，再然后就有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她滿是皺紋的面孔緩緩滑落，風(fēng)中，那一頭幾近全白的頭發(fā)更是顯得分外刺眼。寒雪不由心中也一陣心酸，半晌才勉強鼓足勇氣寬慰道：“會的，奶奶，一定會有那么一天的，而且這一天絕對不會太遙遠(yuǎn)，事實簡直就指日可待的，所謂‘金誠所致，金石為開’，他們又不是鐵石心腸，不是么？”話說得似乎理直氣壯，可是寒雪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心虛跟自欺欺人，乃至都不敢跟奶奶她老人家對視了。好在，奶奶沒有繼續(xù)將此話題繼續(xù)下去，事實上那之后，她一直都在靜默，大概她也明白寒雪這是善意的謊言無非想讓她寬心而已，只是不愿意點破罷了！……
由此林林種種，奶奶根本就是善解人意洞察入微的天使化身，怎么可能說走就走——而且回家到現(xiàn)在，父母好像還沒提過她老人家呢，像是在刻意回避著什么——這可不符合他們一貫的為人處事風(fēng)格啊，真的，這要在以往，說不定他們早在她面前喋喋不休沒完沒了你奶奶長你奶奶短了，當(dāng)然這僅僅是指奶奶偶爾不在的時候；而一般情況下，或者說更多的時候，不等父母開口敘說，隨著寒雪的進(jìn)門，年邁體衰反應(yīng)也多少有些遲緩的奶奶總是分外敏感，總是率先挪動著小腳快步跑過來，然后緊緊將寒雪攬在懷里，似乎再也不愿意撒手——可能是年紀(jì)大了，而在另一方面，本來最親近的孫女卻距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自然而然地，人也就脆弱敏感了不少——最起碼，自從讀高中以來，直至上次也是唯一一次從外地回來，寒雪都是這么度過來的。尤其是上次，寒雪感覺奶奶的懷抱分外暖和，不過她老人家似乎把自己抱得過緊了，緊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現(xiàn)在看來。似乎在那個時候她已然有一種一旦撒手再也找不回來的決絕，或者最起碼有了那種不不怎么好的預(yù)感吧……
屋子里鴉雀無聲。顯然，父母都感覺到了她的沉思及其原由，也都自覺地閉了口——是啊，要他們?nèi)绾胃_口呢？
終于，寒雪禁不住打破了這份死一般的沉寂：“爸爸，媽媽，奶奶呢——她老人家是不是又去姑姑家了，去了幾天了，怎么屋子里這么亂糟糟的？要不，我去接她回來！”
做父母的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沉吟半晌，終于由母親艱難地開了口——而父親則繼續(xù)靜默著，似乎連剛剛還耿耿于懷的“頭等大事”都給忘記了，或者相對而言，那些都成了不足為道的草芥跟塵埃——“雪兒，你剛回來，還是先去休息吧，奶奶的事——改天再說，反正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的！”話說得不動聲色，敏感的寒雪還是意識到了什么，不由脫口而出：“媽，你就告訴我，奶奶她到底怎么了——病得很嚴(yán)重么，住院了么？在哪家醫(yī)院，我要去看她……”
沉默。還是沉默。
寒雪終于禁不住痛哭失聲：“爸爸，媽媽，我求求你們，你們就告訴我吧，不要再讓我瞎猜了，這個啞謎我實在受不了，沉甸甸的壓在心里，感覺都快透不過氣來了！”
沉默。還是沉默。
寒雪忽然有了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與此同時內(nèi)心的陰影越來越濃郁越來越深重，難道這么久以來的不祥預(yù)感終于得到了驗證——難道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而又苦苦尋覓的答案？難道奶奶她老人家真的已經(jīng)……其實這種感覺不自今日起，事實差不多有一年了吧，從去年即大一生活即將告一段落時的期末考試前夕，就隱隱有了。甚至有好多次，她還難得夢見了奶奶白發(fā)飄揚的頭顱，就那樣真真切切地在她面前獨立地上上下下晃來晃去，尤其是那雙充滿期許而又有些淡淡憂郁淡淡遺憾的大眼睛，在那瘦得突出的顴骨映襯下，顯得分外棱角分明清晰可見；有時，她也夢到滿屋子都是人，當(dāng)然姑姑姑父（后來續(xù)弦的）、爸爸媽媽，甚至包括叔叔嬸嬸，還有那幾個跟她同輩分的都在，全都白衣白褲白頭花白鞋，總之是渾然一片刺眼而又讓人心痛的白色，就不見了奶奶，人里人外找了一遍又一遍，走得腿陣陣酸痛，喊得嗓子都啞了，可就無濟(jì)于事；有時則夢到爸媽他們披麻戴孝哭得呼天搶地死去活來……記得最初的時候，寒雪也曾好幾次在夢醒之后打電話回去（家里如今是落魄了，可電話早在十年前就安裝好了，連來電顯示錄音錄象功能等等一步到位，當(dāng)時父親剛剛從城里回來，是為往后創(chuàng)業(yè)方便準(zhǔn)備的——老實說當(dāng)初在那個閉塞落后的村子里連最普通的電話也是鳳毛麟角曠世奇珍，可想而知當(dāng)時在這部電話里花費的代價有多大，若這筆錢擱在今天，估計買十部上檔次的手機都綽綽有余了）問過母親，可母親卻表現(xiàn)得極為平靜，甚至還有些驚訝，反過來還責(zé)怪寒雪不該胡思亂想；或者說什么夢都是相反的，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夢境當(dāng)不得真，相反做了那樣的夢，還是為夢見的人延年益壽呢；又說什么可能是她本身這些年來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了，本身心境不大好，所以才有那么多雜七雜八莫名其妙的夢……云云。每次母親都斬釘截鐵一本正經(jīng)的，可謂天衣無縫，看不到一絲說謊的痕跡。當(dāng)然執(zhí)著的寒雪不可能那么輕易善罷甘休，偶爾也會旁敲側(cè)擊地提出要跟奶奶講話，可每次都被母親以奶奶去姑姑家里去嬸嬸家干活了去外面散步了去姑姑家小住了等等合情合理的理由輕描淡寫地打發(fā)過去了，這樣光陰荏苒，歲月流逝，寒雪一次也未能遂愿過。雖然寒雪也曾隱隱不安過，該不會是母親故意糊弄我吧，怎么每次都那么湊巧的？可所謂無巧不成書，誰說一定就沒有那種巧合跟契機吧？也許真的是自己的運道不好吧，畢竟母親的話實在無懈可擊啊！這樣經(jīng)歷的次數(shù)多了，寒雪也漸漸學(xué)會了給自己減壓，也許真的是自己這些日子想得太多了，腦子都有些失常了，別自己嚇唬自己，本來家里沒什么事，弄得緊張兮兮好象有事似的，那可咎由自取得不償失了！這樣漸漸地這事就算過去了，可現(xiàn)在看著父母躲躲閃閃一籌莫展的神情，寒雪忽然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原來這些久以來母親跟自己說得只是善意的謊言而已，原來自己心里的種種不祥感覺都是活生生的事實？
母親終于不忍心再僵持下去了，死命地?fù)u著頭，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掉：“雪兒，一切都太遲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母親抽噎著，再也說不下去了。還好，父親適時感傷卻吐字異常清晰地道明了下半句：“她已于差不多一年前就與世長辭了！”
原來這些都是真的。寒雪直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頭暈?zāi)垦＃种械氖痔岽敝钡氐袅讼聛恚瑒偤迷以谒鲂冻龅哪_趾上，好幾顆腳趾都因此變得青紅紫綠的，可她絲毫感覺不到疼，內(nèi)心被太多的無奈跟心酸充斥著——連最心愛的人最后一面都不曾見著，而且相隔這么久才了解真相，這是怎樣的人生憾事啊！眼前，各種各樣的N市特產(chǎn)糕點，歡蹦亂跳爭先恐后從袋里滑落出來，骨碌碌滾了一地，是怎樣的觸目驚心的一幕啊！這些原本都是給奶奶買的，整整一袋都是。寒雪總記得上次回來的遺憾。那是寒雪第一次獨自從外地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禮節(jié)性地給年邁的奶奶帶了些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糕點，值不了幾個錢，卻把奶奶感動得熱淚盈眶唏哩嘩啦的，口中還連連夸獎孫女的懂事跟孝順，直夸得她陣陣汗顏，都有些無地自容了。這算什么呀，居然能把她老人家激動成那個樣子，可見老人真的很容易滿足，寒雪不由在心中暗暗起誓，等將來自己有出息了，一定不惜代價將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籠絡(luò)到她面前，讓她一一吃個夠！為避免奶奶過于激動，記得當(dāng)時寒雪隨即匆匆撕開了當(dāng)中一盒糕點的包裝，從中拿了一個塞到她老人家嘴里，并調(diào)侃性地問道：“奶奶，味道怎么樣啊？”“好吃！好吃！”奶奶連連點頭，激動得淚花閃閃，可也沒忘了另外拿了一個塞到她口中，“你也吃！”其實這只是最普通的糕點，也就塊把錢的事，味道并不怎樣出眾，在N市的時候寒雪已經(jīng)吃過好幾回了，可為了不讓奶奶掃興，她也只得裝出好吃得不得了的樣子。完了，她索性將那幾盒糕點都塞到奶奶手里：“給，這些都是特意給你買的！”奶奶幾經(jīng)推搡，終究盛情難卻勉強收下來了，嘴里還在嘖嘖稱贊：“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可是，等到臨近開學(xué)的時候，那天寒雪無意間去奶奶房里找什么東西，卻無意間發(fā)現(xiàn)那些東西都還在，都蒙了一層厚厚的霉了！那一刻，寒雪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是早就跟她說過了，那些東西是留不住的，保質(zhì)期至多只有一個星期，還是回去前幾天買的，讓她盡快吃掉，真要喜歡的話，下次回來還給她買，可現(xiàn)在都過去了近一個月了，怎么還……后來，才無意間從母親口中得到了事情的原委，奶奶她老人家根本就不是貪嘴的人，吃不吃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孫女給她買這些東西的誠意跟孝心，尤其是這可是孫女第一次給她買的，第一次的“反哺”，意義實在非同尋常，若就這樣默默無聲地吃掉未免太可惜了，她就是留著給世人看也順便炫耀一下的……寒雪再也聽不下去了，相對于奶奶這么久以來默默無私全心全意為自己的付出，自己這么一點區(qū)區(qū)“回報”又算得了什么呢？結(jié)果，那次返校之前，看著特意挪動小步前來車站送自己的奶奶，寒雪終于禁不住大聲保證道：“奶奶，暑假回來我還給你糕點，帶更多更好的糕點，你可要等著我哦！”“好，我等著，我一定等著，我的孫女懂事啦出息啦！”奶奶爽朗地笑著，滿頭的銀絲在風(fēng)中胡亂飛舞，在清晨的陽光映襯下更是顯得明晃晃的，寒雪不由看得一陣陣心里泛酸。只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一幕在定格成了她心中永恒的同時，居然也成了她跟奶奶她老人家的訣別！往后的假期里，由于過于看重生計，當(dāng)然也是形勢所迫，寒雪再也沒有回去過，可是卻一次都沒有忘記買糕點，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從郵局寄回去的，全然不管由此可能往后得有多久生活的過于拮據(jù)！當(dāng)然那個時候，她也絕對沒有想到或者不敢不愿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奶奶其實早已長眠于地下，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還有母親拼命掩飾的善意謊言罷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也不想管，似乎除此之外她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每次她都未能跟奶奶說上話，只是從母親口中得知，奶奶對那些糕點特別滿意，而且再不像第一次那樣意氣用事地留著了，而是到手就吃，狼吞虎咽的，一頓能足足吃上兩盒，還說什么東西好著呢，浪費了未免太可惜了……每次，她都被母親繪聲繪色的描述深深地打動著也陶醉著，這不是自己所希望的么？若真能那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呢！也是受了母親這些描述的影響吧，雖然內(nèi)心里不安那么久了，卻還是抱著那么一線僥幸心理，這次回來還是買了兩百多塊錢的糕點，也是最多的，企圖讓奶奶吃個夠，因為可能往后自己不再去N市了，往后她老人家再要吃就沒那么容易了，這雖然是種遺憾，可是以后她就不必跟奶奶各奔東西天各一方了，這不正是她老人家所期待所向往的么，也算是一種補償吧！原本以為這次會是一個激動人心久別重逢的場面，卻落得個自做多情一相情愿的可悲下場，真的，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母親那些生動的講述原來都是她杜撰出來的——一直以來，母親是最老實本分的，什么時候她也練就了這種幾近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撒謊本領(lǐng)了——害得自己鬧了這么大個笑話，雖說本質(zhì)上沒有惡意，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這樣有用么？非但讓自己蒙在鼓里那么久，說不定還早已背上了不忠不孝的罵名……
“為什么當(dāng)時不告訴我，為什么——你們知道的，就憑奶奶這么多年來默默無聞為我種種種種的付出，就算學(xué)業(yè)再忙就算在經(jīng)濟(jì)上再力不從心就算車船勞頓再頭暈?zāi)垦I心想吐，我也應(yīng)該當(dāng)然也一定會趕回來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的，可是你們……你們竟然刻意隱瞞了這么長時間，就算在本質(zhì)上沒有惡意，可是你們知道在客觀上我都淪為了什么，簡直跟只知吃喝拉撒的禽畜沒有什么分別！……”寒雪終于爆發(fā)了，不過不是沖著剛剛還恨得咬牙切齒的父親，而是沖著一貫跟自己同歡樂共患難對自己幾近寵愛到了極點的母親——她喪失了最基本的理智，是的，她感覺自己差不多瘋了，也就顧不得也控制不了自己去維系那些虛偽飄渺形式主義的繁文縟節(jié)了！母親沒有反駁，沒有辯白，更沒有躲避，就那樣默默地坐在寒雪對面，默默地擦拭著眼角不斷涌出來的淚水。不知不覺中，剛剛難得的一點溫馨跟和諧早已煙消云散，整個屋子里都洋溢著一份濃郁的沉重跟悲涼，其實寒雪也知道自己有些過分，可她就是情不自禁難以克制，于是一發(fā)而不可收拾，話還越說越難聽越說越離譜，聲勢還分外浩大……終于吸引了那些好事的圍觀者，不少還別有用心地竊竊私語著，寒雪簡直忍無可忍，索性豁出去了，歇斯底里地吼著，宛如一頭發(fā)瘋的野獸：“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有什么資格管別人的閑事？滾，都給我滾，滾！”那些人終于作鳥獸散，可臨了還是爆發(fā)出了一陣刺耳的唧咕聲跟哄笑聲。寒雪懶得在乎，還在那兒自顧自一瀉千里地發(fā)泄著，全然忘了先前自我的告戒了，真的，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差點沒讓她崩潰掉……
“夠了，雪兒！”父親終于果斷地打斷了她，顯得頗有尊嚴(yán)，這種形象有多久沒有看到了，記憶中好象自打他回來創(chuàng)業(yè)失敗開始，他就不曾有過這種身為人父的尊嚴(yán)跟威嚴(yán)，一直以來都是那么委瑣頹靡。現(xiàn)在驀然看到，感覺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寒雪真有些陌生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寒雪終于愣住了。
母親也終于緩過神來，禁不住一把將她摟到懷里：“雪兒，我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實我們又何嘗不是呢？但事已至此，再怎么著都沒有用了，你還是節(jié)哀順變吧，何必徒徒讓人看笑話呢？難道你沒瞧見剛才那些人一個個自以為是的人……”
“是啊，我們知道你讀過書，有正義感，懂得明辨是非，確實，這完全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可落后就要挨打，這真是恒古不變的真理，對于一個國家如此，對于一個家庭哪怕一個個體，自然也不能例外。如今我們家什么都比不上人家，昔日的風(fēng)光早已不再，一言一行都成了別人‘觀光’‘揣摩’‘議論’‘評判’的焦點，對此我們只能忍耐，因為技不如人嘛；而要翻身要揚眉吐氣，自然最最首要的前提就是你們姐弟的爭氣跟飛黃騰達(dá)……”父親語重心長地說到這兒，頗有種一語雙關(guān)的意味，又將滿是期待跟希冀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寒雪身上。寒雪不由一陣心虛，好在暫時有剛剛得知奶奶早已過世的巨大噩耗橫在前面，父母似乎并沒有將焦點過于集中她身上，她也剛好可以裝瘋賣傻裝聾作啞。
頓了頓，母親又禁不住道出了事情驚人的原委——原來真的不是父母不懂禮節(jié)冷漠無情，竟然是寢室里那些人在暗中作梗所致，天哪，她們怎么會如此殘忍絕情的，平時他們跟自己鬧矛盾也就算了，可這次可是難得一次的生離死別的大事，一旦錯過了就再也無力挽回，造成的遺憾跟痛楚刻骨銘心，簡直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她們怎么可以依然一如往昔滴水不露無動于衷一筆勾銷，怎么可以如此自私自利惟我獨尊，簡直就是一群怪物！虧她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大言不慚夸夸其談在背地里兩面三刀說自己沒有教養(yǎng)，還說什么有養(yǎng)而無教，還不如養(yǎng)頭豬呢，她們這又算什么呢：“再說，我們真不是那么無情無義不懂事理的人。事實上，在你奶奶過世的當(dāng)天，我們曾經(jīng)往你所在的寢室一連掛了十多個電話——受家里實際情況限制，迄今你還不曾配備過手機。自然而然地這成了我們跟你聯(lián)系的唯一途徑——可也不知怎么這么湊巧的，每次你都不在，電話都是被那些自稱是你室友的女孩子接的，雖說不是同一個人，口徑卻驚人的一致，還表現(xiàn)得分外熱情，異口同聲地表示一定會轉(zhuǎn)告給你的，我們也就安心了……可誰想到，那天一直等到近午夜的時候，都沒有得到你已回來或準(zhǔn)備回來的絲毫消息，我們終于決定放棄了，由于家里條件有限，你奶奶次日中午就得準(zhǔn)時出殯，現(xiàn)在就算你肯回來，也只能等到次日早上，而若真那個時候你才回來，是壓根就趕不上的。那個時候，我們真沒有想到你還完全徹底地蒙在鼓里，還以為你走不開或者不愿意面對這等令人傷感的場面，所以索性裝聾作啞。畢竟你還太年輕，又未經(jīng)世事，就算有所顧忌，可我們到底還能理解的。至于親戚們，或者曾經(jīng)心中存在過過問號，但到底被你當(dāng)前嚴(yán)峻殘酷的學(xué)業(yè)現(xiàn)實給糊弄過去了，最起碼表面上是這樣。至于那些鄰居——就像剛剛那樣，自然當(dāng)時也像砸開了鍋的沸水，當(dāng)時也翻滾了好一陣子，話說得自然不可能怎么中聽，但你跟他們介懷做什么，路終究是靠自己走出來的，內(nèi)中原由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別人才懶得理會呢，當(dāng)然更不可能設(shè)身處地地為自己考慮，難道不是么？后來，你打電話回來訴說夢境中的林林種種，我們還是沒有回味過來，還以為你這是壓力過重難以接受這等殘酷的現(xiàn)實所致。直到聽說你暑假里不回來，我們才總算將心中那塊提到嗓子眼里的大石頭又放回了原處，總算，總算暫時給蒙混過關(guān)了，至于將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直到看到你郵寄過來的糕點，乃至往后的每個假期都是這樣，每次還屢次三番不厭其煩地打探奶奶對那些糕點的態(tài)度，我們才終于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兒，但這時木已成舟，一切都無力挽回了，說什么都無濟(jì)于事，再說‘戲’既然已經(jīng)開場，也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這個事實實在過于殘忍，我們無法在電話里就跟你挑明，每次你打電話過來，也只能繼續(xù)說些無關(guān)疼癢不傷大雅的好聽話語……可是即便過了這么久，我們還是弄不明白，你們寢室里那些人怎么會不轉(zhuǎn)告你的，難道——難道你跟她們相處得不好；難道先前你在電話來信中訴說的種種種種承蒙她們的關(guān)照體貼都是假的，同樣只是你為我們寬心而編織的善意謊言？天哪，這近兩年來，你到底是怎么度過來的？”說著，她的眼里流露出很明顯的擔(dān)憂跟疑慮。
“我——”寒雪囁嚅著，想起這些年來所承受的種種辛酸跟無奈，差點沒掉下眼淚來，好半天她才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并且勉強擠出一絲淡然當(dāng)然也有些慘然的笑容，“媽，你多慮了，事情哪有那么嚴(yán)重啊？”倒不是她非要逞強，實在是覆水難收，而況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現(xiàn)在再舊事重提，又有什么意義呢？何況當(dāng)初那么難堪那么尷尬的種種場面，她都憑著一貫的好強跟堅韌獨自支撐下來了，從來不曾在父母面前流露過絲毫的蛛絲馬跡，正如母親剛剛所說的，即便面對家人的主動探詢，她還極力加以掩飾并吹噓自己跟她們的和睦跟融洽呢，如今事過境遷，自己怎么可以如此不堪一擊呢，這實在不符合自己的風(fēng)格啊！
“那——那怎么……”母親依然一頭霧水，顯然對寒雪剛才的那句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jìn)去，或者說壓根就不相信，相反還隱隱地更為自家女兒擔(dān)憂起來，天哪，短短的一年多不見，女兒真的長大成熟了，至少不再像先前那樣咋咋呼呼，把什么都寫在臉上了！可人的忍耐力終究是有限的，若是將什么都藏在心里而不懂得發(fā)泄，遲早有一天會出大問題的！想到這一層，做母親的忽然對寒雪剛才的怒火沖天理解了不少，也包容了不少，甚至還隱隱有些慶幸，至少她還沒有隱忍堅毅到盲目的地步！
“哦，這沒什么呀，這是她們一貫的表現(xiàn)了，并不是針對我一個人的——媽，你不知道她們有多瘋狂多沒心沒肺，而且熱情似火，只是常常說過的話轉(zhuǎn)眼就忘記了，跟她們計較實在是太自討苦吃的事情，當(dāng)然也不忍心，尤其是看看她們無辜的神情。再說相對于平日里她們對我的諸多關(guān)照，她們這種忘記給我通傳有人來電尋找的瑣事，實在太微不足道了，真的！”寒雪故做淡然地笑了笑，像是要借此表明自己這些年生活得到底有多好。
“那你——你那天去哪兒了，怎么我們打了那么多次電話，一次都沒有找到過你啊？”冷不丁父親又窮追不舍問了這么一句。
寒雪不由一愣，不過到底很快恢復(fù)了平靜：“哦，當(dāng)時不是正瀕臨最最關(guān)鍵的期末考試了么，我整日里復(fù)習(xí)備考早已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了，即便難得回去也倒頭就睡，又怎么可能像個閑人似的整天在寢室里無所事事？”說著，還故做不滿地瞪了父親一眼，像是他問了一個多么愚蠢的問題似的，其實無非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罷了。“好了，我也累了，想先去房里休息一會，有什么話晚上再說吧！”寒雪故做瀟灑地柃起那沉沉的行李，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像是剛才來勢洶洶的傷痛早已消退于無形了，只留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父母依然在客廳里面面相覷，呆若木雞。
可走出父母的視線，才來到樓梯口底下，寒雪卻禁不住淚如雨下。經(jīng)過這些時間的故做平靜，她也真的漸漸平靜下來，思路也漸漸變得清晰變得敏捷起來。此時此刻，多日來困擾自己也困擾家人的問題，她已經(jīng)找到了答案。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她悔恨得差點腸子都青了，她恨自己的小肚雞腸，恨自己不該為那么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自己日記本里的事情不知什么時候暴光了，流言蜚語在整個校園上空漫天飛舞，雖說無憑無據(jù)說就是寢室那幾位搞的鬼，而且那些好事者壓根就不曾指名道姓，可世上怎么會有如此湊巧如此雷同的事情？就算小說中的無巧不成書相對于此也是小巫見大巫。再有，如果不是寢室里那些人盡干些下三濫的事情并恣意傳揚出去，旁人又怎么對這一系列情況知曉得如此盡然如此周詳？換言之，再怎么著，她們都難辭其咎，事實上她們分明就是罪魁禍?zhǔn)茁铮移桨谉o故的，這樣她們不覺得無聊啊，她們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而耿耿于懷斤斤計較，不止當(dāng)天一整天都沒有回去，即便到晚上該休息的時候，她也仗著輔導(dǎo)員夏老師對自己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寵幸，仗著自己跟宿舍管理站那些阿姨的親密無間，也沒有回去，記得次日早上面對當(dāng)班阿姨的關(guān)切當(dāng)然也是職責(zé)所在的詢問，自己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是什么突發(fā)疾病去醫(yī)院了，并在那邊觀察治療了整整一個晚上，才勉強恢復(fù)了過來，這不正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呢！面對她們?yōu)槭裁床幌日埣賯浒傅奶皆儯彩遣粍勇暽滞葱募彩椎叵劝l(fā)制人予以“懺悔”，說因為一時的慌亂忘了這邊的電話號碼，以當(dāng)時的情況，當(dāng)然更不可能趕回來請假，又一時找不到可以托付可以信賴的人云云……阿姨也知道自己在這邊的人緣一貫不是很好，或者明白自己的過于清高冷漠，壓根就不屑于跟一般人有過深的交往，雖然隱隱知曉自己跟可斐的關(guān)系似乎不同尋常，但很快就自作聰明地明白了發(fā)生這種突發(fā)的“意外”而對可菲隱瞞，不是對可菲的疏忽冷漠，而恰恰是對她的過于重視，不忍心讓她為自己擔(dān)心罷了。結(jié)果，寒雪竟然蒙混過關(guān)了，非但沒有受到絲毫的指責(zé)為難，反而得到了她們空前絕后的殷殷垂旬關(guān)切，甚至還意外得到了不少雖不怎么值錢在當(dāng)時卻很難得的慰問品。這樣，當(dāng)她終于“依依”離開宿舍管理站的時候，她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折服得五體投地?zé)o以復(fù)加，同時也對自己的演戲天分目瞪口呆簡直難以置信——平時也沒怎么鍛煉，怎么就有了如此高深的造詣，甚至隱隱為自己沒有勇闖好來塢娛樂圈而在如此蹩腳大學(xué)里渾然度日而扼腕嘆息，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嘛！當(dāng)晚的情況究竟怎樣當(dāng)然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居然——居然就這樣難得奢侈地在網(wǎng)吧里鬼混掉了！當(dāng)時還以為自己的演技多么高明多么天衣無縫，卻忽視了冥冥之中老天在看著呢，也就注定了自己要為這一時的任性妄為付出終生都難以彌補的慘重代價！可是她真的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如此的湊巧，早也不是，晚也不是，悲劇偏偏就發(fā)生在這一天。恨只恨她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有的話，如果她早知道這一天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那么再大的屈辱她都會選擇忍讓，再大的無奈她都會選擇迎擊，而絕對絕對不會就這樣不負(fù)責(zé)任地一走了之，而在無形中成全了她們幾個的愿望——她們不就想跟自己過不去嘛，就恨沒能找到更多可以搞臭搞垮自己的手段，如今好不容易了解到一些自家的內(nèi)幕，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事情，不讓自己痛得死去活來她們又怎么可能善罷甘休？人都說人生最大的遺憾是在明明可以或者可能的情況下沒有及時彌補，最終錯失良機，她們又怎么可能如此爽氣地跟自己和盤托出，更別提那天自己壓根就不曾回去，要她們主動去找自己，做夢去吧！當(dāng)然自己跟她們隔閡之深之久盡人皆知，自己從來不曾告訴過她們自己的行蹤，當(dāng)然她們也懶得過問，所以就算這次她們當(dāng)真良心發(fā)現(xiàn)，有心去找自己，也無從尋找啊！而到了第二天，看看一切已成了定局回天無力，她們也只能選擇緘默讓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了，是這樣么？寒雪當(dāng)然無從知曉，不過她真的希望當(dāng)時的情境是屬于這最后一種，就算無濟(jì)于事，至少說明她們良心沒有壞到那么不可救藥！但不管怎樣，這種遺憾對自己而言都是終生刻骨銘心的……畢竟，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后悔藥，路走錯了或者還可以轉(zhuǎn)回來，而事情一旦做錯了，機會一旦錯過了，就再也沒有彌補的可能了！此時此刻，寒雪也只能用追悔莫及來形容自己的心境了！
真的，當(dāng)時也沒覺得什么，可現(xiàn)在再度回首想想，寒雪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虧欠奶奶的實在太多太多了！那一切簡直就像一座大山，壓在她的心頭，沉甸甸的，壓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她記得小時侯，由于父母工作繁忙壓根無從顧及自己的生活起居，唯一整日里守侯在身邊照顧的就只有奶奶，掃地做飯洗衣服洗碗，還有田里地里，無所不干，無所不能；她記得全力以赴孤注一擲了奮斗了整整三個年頭，到頭來終究滿腔熱血跟汗水付諸東流，自己所有的夢想跟計劃全都在頃刻間全化為了泡影，那一刻心如死灰，真冷到了極點，無數(shù)次想過去死，就差沒有將計劃轉(zhuǎn)化為行動的勇氣，這個時候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又是奶奶，當(dāng)然她老人家并沒有多說什么，身為舊時的普通勞動婦女，目不識丁，她當(dāng)然也講不出什么大道理，可就是她用那雙長滿老繭的手將自己的手緊緊握在其中的最簡單動作，還有她那雙洞察一切充滿關(guān)切的深邃眼神，卻給了自己無窮無盡的力量跟精神支撐，更給了自己一種“此時無聲更勝有聲”的意境。可以說，中考、高考兩度意外失利，而且失利得一塌糊涂，在這樣的境況下，不敢說完全依仗這樣的支撐，至少也是主要在這種無形力量的支撐下，她才漸漸走出了失意的陰影，再度抖擻精神，積極投入全新的生活當(dāng)中，雖說心中的疙瘩其實始終存在，但能恢復(fù)到那個程度其實對于一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自己而言已經(jīng)是個奇跡，至少是自己曾經(jīng)連想象都不敢想象的；她還記得當(dāng)自己終于打算硬著頭皮接受這個慘痛無比的事實的時候，奶奶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欣慰得簡直無以復(fù)加。為此，當(dāng)她終于即將起程的時候，她老人家還刻意給封了一個紅包，雖說只有區(qū)區(qū)二十塊錢，在那些發(fā)達(dá)富足的都市里，恐怕連吃頓飯都顯得過于寒磣了點，可寒雪知道這是她能力的極限了，平日里她就靠那薄薄的八分地過活外養(yǎng)兩三頭山羊過活——除了叔叔的漠不關(guān)心冷酷無情，各家都窮，實在對她愛莫能助，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她自己——生活實在過于拮據(jù)了點，身上從來就沒有多余的錢，天知道她這二十塊錢她積攢了多久又是怎樣苛求自己才最終得以省下來的，為此將來又得過上多少天節(jié)衣縮食一切從儉的日子！那一刻，寒雪不自覺地兩眼濕潤了，萬沒有想到，奶奶卻還顯得很不好意思，囁嚅了半天才勉強吐露出一句：“千里送鵝毛”（天知道她從哪兒學(xué)來這么一句文縐縐的話語），寓意當(dāng)然是“禮輕情意重”。是啊，奶奶的心意又豈止這區(qū)區(qū)二十塊錢可以表達(dá)的；換言之，那二十塊，哪里是錢，分明是奶奶她老人家那顆火熱無私的心，那份情意，簡直比天還高，比海還深，不是么？所以那二十塊錢她一直都沒有花，就那樣一直周到細(xì)致地收著珍藏著，連一點摺痕都不曾留下過，至今還是那樣平展那樣嶄新，宛如從銀行里剛拿出來似的，而且現(xiàn)在這樣一來，她更可能一直這樣珍藏下去，直到永遠(yuǎn)，直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她更記得那個寒假，她跟奶奶朝夕相處的最后一段日子，奶奶對她無微不至體貼入微的照顧，尤其是臨別的時候，雖說自己給她買的糕點終究只是聊表心意，她到底也沒吃成，可奶奶卻將幾個娘家侄子買來的一點高檔滋補品水果糖果餅干等等一股腦兒都給了自己，那些東西——當(dāng)然那個時候她絕對沒有想到那次會面竟然會是跟奶奶的訣別，要早知道，那她絕對不會收下那些東西的，當(dāng)然也會更珍惜那段日子，為此哪怕就此輟學(xué)也沒有關(guān)系，不是么，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如若當(dāng)真知道奶奶將不久于人世，將就于這個并不合適的專業(yè)里又有何意義，還不如盡量多陪陪她呢……
嗚呼，逝者如斯，活著的人當(dāng)然還得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是為了逝者，當(dāng)然其實更多的卻是為了周遭依然活著的太多關(guān)愛自己在乎自己的親人。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一年，寒雪所受到的打擊卻一點不比當(dāng)初就得知噩耗的人少，可是她更明白，再多的悲痛都只是暫時的，尤其是現(xiàn)在自己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是，真的沒辦法奢侈到可以無休無止地悲傷哀悼下去；再說，父母的態(tài)度其實已經(jīng)再明確不過的了，他們并不在意自己究竟做些什么，但很顯然他們實在沒有辦法容忍一個胸?zé)o大志而又無所事事的子女；何況自己當(dāng)初回來又不是為了吃軟飯，而打算積極開辟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這也就注定了前途的異常艱辛坎坷，注定了要比常人走多得多的彎路，如若自己當(dāng)真如此不堪一擊，往后的路還能走下去么——除了貽笑大方，留下的還能有什么？
更何況，這也是奶奶最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想必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的。沒錯，寒雪是對不起奶奶，而且虧欠她老人家太多太多，可她相信奶奶能理解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相信以奶奶一貫的寬容大度而況她老人家可一貫都是最寵愛自己的，是絕對不會因為自己一時的過失而耿耿于懷斤斤計較的。而毫無疑問，如果自己在心儀的行業(yè)里終究脫穎而出取得一番引人注目的成就，相信如若奶奶在天有靈的話，也一定會倍感欣慰的，想必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所以，寒雪必須振作起來，而且越快越好，雖然這很難，但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
再度拿出那張嶄新的二十塊錢人民幣在手中細(xì)細(xì)打量著，寒雪仿佛看到了奶奶她老人家充滿理解充滿包容而又充滿期待的慈愛眼神——當(dāng)然沒有一句話，她老人家只是默默地目不轉(zhuǎn)睛地上下打量著她，寒雪卻分明讀懂了她老人家的心情，也領(lǐng)悟到了那種“無聲勝有聲”、“萬語千言盡在無言中”的意境！
終于，寒雪禁不住再度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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