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太行,從來沒有如此鮮明地突兀在我腦海中。
半年了,離開故鄉半年,我感覺自己好象一個離散故園多年的游子。
還是這條曲折蜿蜒的黃土小路,還是這座灰蒙蒙的山。
我哽咽著,心頭郁積著說不清的情愫,一屁股坐在路邊的白草坡上,忍不住象孩子一樣哭起來。
是的,我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十七歲就承載了這么多。這相思的苦,這思鄉的情。
近了,近了。那個在魂里夢里的小山村,我的難以割舍的故里。
近鄉情更怯。我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寒鴉在枝頭喳喳叫著,父親慈祥的笑臉在我的淚眼朦朧中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院子里的母雞正悠閑地踱步,看見我時頭一昂一昂地,發出“嘎嘎”的叫聲。窯洞的門簾半卷著,鐵水壺在炕火上冒著水汽,“吱吱吱”地鬧騰著。老式收音機里,高亢清脆的女聲正唱著歡快的民歌。
這些曾經讓我麻木的聲響景象,此刻是如此鮮活地打動著我。
很快,家里圍攏了鄰里鄉親,聚積了兒時玩伴。我盡情享受著滿窯洞里七嘴八舌的鄉音,是那樣入耳,是那樣親切。
一任澎湃的心潮將自己淹沒。淹沒。
鄉村的年味總是比城里的年味來得濃烈。
故鄉是一個小山村,一個仄在太行山褶皺中的小山村,僅十幾戶人家,大多住的窯洞,一溜兒從上到下排成一字長蛇陣。一眼看起來破舊的窯洞,門口一個砬礓石砌的豬圈,再加上一個簡陋的茅廁,就是一戶人家。
過年的時候,家家門前的院子和道路掃得干干凈凈的,紅對聯貼滿了小門、大門,還有豬圈雞舍和門前的樹木車輛,紅艷艷煞是好看。每家的門前高高堆起一個松枝、柏枝搭成的年火,這綠色映著紅色,還有空氣中彌漫的松枝清香和淡淡的火藥味,簡直就是年的色彩和味道。
故鄉缺水,吃水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挑。翻過一道嶺,走過長長的山脊,再順山坡下到溝里。單程約五里多。
除夕傍晚,我去挑水。返回到山頭時,我已滿頭大汗。坐在山頭上,俯瞰山腳下河畔的村莊,時不時有鞭炮炸響聲在山谷回蕩。
我的心忽然疼了起來。林此刻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忙著貼春聯,包餃子。連日來的歡樂掩不住我對林思戀的痛楚。尤其是這萬家歡度除夕之際,我悵然若失。
我將和林所有的往事重溫了一遍。包括每一個細節,一邊甜蜜著,一邊痛楚著。我現在還不知道林心中怎么想。除了那次失敗的親密接觸,我們再沒有任何親密的舉動。只有梅姐的話給我一點希望一絲安慰。
山風干冷干冷,風干的汗象一張網將自己箍著。
新年的鞭炮聲中我迎來了自己的十八歲。生命的成長過程總是伴隨著喜悅和苦澀。
正月十五在農村是比春節還熱鬧的。
村里組織編排故事會,差不多所有的年輕人都要參加。我在村民的眼中算是一個文化人。支書找到我,要我參加編排節目。
故事會是傳統的花燈隊。男女各一隊,領頭的扛紅旗,其余打“樓燈”。“樓燈”是一種傳統的花燈形式,重檐歇山,樓閣高聳,內置紅燭,點亮后燈火通明。隊形有一字長蛇陣,方形陣,九道彎陣,一窩蜂陣。隊形變換繁復,樓燈上下飛舞,首尾呼應。二十多人的樂隊在前,左右是彩旗隊,鏗鏘的秧歌調,熱鬧的歌聲,逗笑的快板,村村寨寨,街街巷巷都成了歡樂的海洋。
在短短的十多天排練中,每天忙著編歌詞、快板詞,教歌,編隊形。全身心地投入到故事會中,我似乎忘記了煩惱。
假期很快就結束了,離開故鄉的時候,我戀戀不舍。一旦踏上返校的列車,心一下子就飛到了學校。我急于要見到林,不知道長了一歲的林會有什么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