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志未酬,人猶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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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未酬,人猶吉
田園,大概是最能讓士人放松身心的地方了。中國古代的文人,每當(dāng)宦海浮沉、壯志難酬之時,總會產(chǎn)生歸田隱居的念頭。東晉陶淵明“不為五米折腰”“種豆南山下,戴月荷鋤歸”,贏得田園詩人的美名。但在他幾百年前,張衡已動過這種念頭,并寫成了廣為人傳誦的《歸田賦》。
張衡所走的正是中國知識分子所追求的人生道路。他對知識的渴望和累積令他一直出類拔萃,在年齡稍長之后,他便投靠名師學(xué)習(xí)知識。張衡的前半生可以看作是為求知而奮斗的歷程,無論是在書本上還是在實踐上,他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所以,張衡日后的成功,不可看做是偶然的運氣。
天性嚴(yán)謹(jǐn)?shù)膹埡鈱⑺诳茖W(xué)上的精神,貫穿在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張衡的《二京賦》在公元97年開始寫作,一直到了公元107年才完成。中間歷經(jīng)了十年光陰的打磨,可謂是十年磨一劍,煞費苦心。
西京的繁榮讓他真心地贊嘆這個他生活其中的大漢朝。洋洋灑灑數(shù)千言卻是溢美之詞,誰又能看到這華美背后的幾欲凋零。張衡文理兼?zhèn),卻未必適合政壇,在西京的繁華中,他的賦詞之后隱藏著冷寂。
他十六歲的時候就離開家鄉(xiāng)四處游學(xué),學(xué)到了許多知識。和帝永元十二年,也就是100年的時候,張衡受南陽太守鮑德邀請,擔(dān)任他府上的主簿,相當(dāng)于文書的工作,一干就是八年。后來,張衡因為出眾的歷算學(xué)問,被漢安帝知曉留意,并且將他召進宮中,拜為郎中。他擔(dān)任郎中后,依然致力于學(xué)問的探究。
雖然張衡淡泊名利,但他并不只是一介儒生,而是有著崇高的政治理想。在為官歷程中,他總是堅持自己的立場,不畏強權(quán)。他作為一個郎中,始終站在國家和人民的立場上,他希望當(dāng)朝的統(tǒng)治者可以勤政愛民,使得大漢朝恢復(fù)漢武時期的輝煌。
但可惜,張衡所處時代的政治已經(jīng)日益腐敗,宦官、官員之間爭權(quán)奪利,民間百姓痛苦不堪,張衡對這些盡收眼底,他向皇帝乞求依法治國,但可惜人微言輕,而且那個混亂的局勢已經(jīng)根本無法控制,他徹底陷入了孤立之中。在他的《四愁詩》中這樣寫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側(cè)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側(cè)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贈我琴瑯玗,何以報之雙玉盤。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傷。
我所思兮在漢陽,欲往從之隴阪長。側(cè)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報之明月珠。路遠莫致倚踟躕,何為懷憂心煩紆。
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紛紛。側(cè)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
這是張衡的詩作,也是張衡的思索,從這首詩歌中,可以看到張衡內(nèi)心的猶豫和掙扎。他思念的人遠在泰山,他想要去尋找,卻因為道路的險阻而淚眼朦朧。他想要送給美人美玉,卻因為道路太遠,只能獨自徘徊,為此煩憂。他思念的人遠在桂林,雖然想去追隨,但湘水深沉,不得過去,只能側(cè)目相望。他想贈送美人雙玉盤,但同樣有心無力,繼續(xù)煩憂。面對無法跨越的路程和層層阻隔的思念,他只能心生煩憂,無能為力地哀嘆,所以,《四愁詩》的主旨便是一個“愁”字。
“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這最后一句還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憂傷,其實更多的是感慨生不逢時,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來為社稷所用,所以心生憂郁,不知道報國之路在何方。張衡不是一個高明的演員,在政治舞臺上,他無法做到像其他官員那樣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他有自己的一套為人準(zhǔn)則,那便是誠信。但可惜,張衡所信奉的原則在當(dāng)時只是被他一個人認(rèn)可而已。
很明顯,這個官僚體系已經(jīng)不再適合他了,張衡感到憂憤,這比他當(dāng)初面對的科技難題還要難以攻克,因為這些人為造成的困擾根本無法用常理去解決,他陷入了失語之中。在朝為官,張衡走到了路的盡頭,但對百姓,他是關(guān)懷備至的。張衡發(fā)現(xiàn),一個帝國的統(tǒng)治者只有與百姓心心相惜,才能令這個國家長治久安,他清楚地看到,實現(xiàn)國家的富有,就是要實現(xiàn)百姓的利益。張衡作了最后的抗?fàn)。然而宦官的力量實在過于強大,他再次落敗。當(dāng)漢順帝問張衡如今天下百姓最憎惡何人時,在宦官的包圍中,他竟然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他徹底明白了,這是一個他無法抗衡的團體,所以他充滿了痛苦和矛盾,并退出了這個他曾為之奮斗的舞臺。張衡晚年消極避世,歸隱之后,他寫作詞賦以表示內(nèi)心的凄涼和不滿,其中一首《歸田賦》是他的代表之作。
仰飛纖繳,俯釣長流;觸矢而斃,貪餌吞鉤;落云間之逸禽,懸淵沈之鯋鰡。于時曜靈俄景,系以望舒;極盤游之至樂,雖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遺誡,將回駕乎蓬廬。彈五弦之妙指,詠周孔之圖書;揮翰墨以奮藻,陳三皇之軌模。茍縱心于物外,安知榮辱之所如?
在湖邊歌唱,在山丘吟詩,向云間射箭,往河里垂釣,這便是張衡賦閑后的生活,字里行間全是悠閑。就算夕陽下山,皓月升起,游戲的勁頭也絲毫不減。只是想起圣賢告誡,便回到草廬,彈奏琴弦,品讀詩書,提筆寫下這一日的歡娛。在這里,完全置身事外,人間的煩憂與榮辱,已經(jīng)完全與自己不相干了。
張衡雖能不斷為東漢時期的科學(xué)進步作出貢獻,但他始終無法改變當(dāng)時殘破的局面,就好像遲暮的美人一樣,被郭沫若評價為“如此全面發(fā)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所罕見,萬祀千齡,令人景仰”的張衡也無法逃避世事的蒼涼。
人事如斯,上蒼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并不是永遠地公允。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悲劇在上演,張衡及時抽身出紅塵凡事,歸隱在山林之中,雖然心事暗淡,寂寞如斯,但是掙脫了樊籠,有了新鮮的自由空氣,可供他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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