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 第二章
-
那些細長的水草立刻纏住了我的全身,如同水蛇一般。我能感覺到它們在我的身上爬動,鉆入我的衣袖里,鉆進我的衣服下,沿著皮膚四下延伸鉆騰,冰涼的,滑溜溜的,帶著黏液。有幾條不但鉆到我身上,還鉆到我的耳朵里和嘴巴里,攪得我五胃翻騰。
我想吐,卻吐不出來,只能僵硬著身體忍受著那種全身內外被水蛇纏滿的感覺。
我的眼睛并沒有被擋住,在我面前,終于看到了河底唯一一處沒有水草的地方。那是一座被淹在河底的墳頭,如同一個大大的饅頭一般靜靜坐落在水草叢中。
墳頭上方沒有任何草木,一層層沉淀的河泥中央,是一個水桶粗的黑洞。黑洞如同一張巨大的嘴巴,空洞地對著上方。
那些纏住我的水草,拉扯著我一點點地向那個黑洞移去。
“不要,不要!”我心里大喊著,卻于事無補。我就這樣被一點點地移動到了那個黑洞上方,然后被水草拉著頭,整個人朝下倒翻過去,腦袋正好在那個黑洞的上方。
這時,黑洞里面伸出了一只枯枝一般的手臂,抓住我的頭,向黑洞里拉去。又是一片漆黑,我的腦袋首先進入了黑洞中。
我首先感到一團肉乎乎的東西包裹著我的頭,然后一點點地向我的周身包裹過來。如同被吞入蛇腹一般,我一點點,一點點地被整個包裹起來。
最后,我感到自己躺倒了下來。而我的身下,則壓著一具軟軟而冰涼的身體。
有一點光線照進來,我才看到,我正和那個紅衣女尸面對面地躺著。我的眼前就是女尸那翻著白眼的青白色面皮,她的嘴唇血一樣紅。
女尸沒有動,我也動不了。
我們一人一尸,就這樣互相看著,好像多年未見的情人一般,身體貼著身體,最后嘴對著嘴,舌頭互相伸到了彼此的口中,越伸越長,互相攪動彼此的內臟。我連舌頭舔到膽汁時的苦澀味道都能清晰地察覺到。
“我還沒有死!”
“這一切都是幻覺!”
就在無邊的噩夢持續地折磨著我的神經,使我幾乎崩潰的時候,我想起了姥爺和我說過的一句話。
“當你能感覺到,你就沒有死!”
我猛然想到這句話,馬上想到我還沒有死,我還不能放棄。
這一切都是幻覺!
荒冢、水草、黑洞、女尸、惡心攪動的舌頭,這一切都是幻覺,都是那女鬼在侵蝕我的靈魂。我不能任由她的擺布,一旦放棄,我就真的要陷入這無盡的恐怖和黑暗之中,像二鴨子那樣淪為女鬼的傀儡了!我要保持清醒,我要反抗!
“咳咳!”我用僅存的一點意志,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能迷失,不能淪落,不要閉上眼睛,不要失去知覺。
這時,我看到女鬼白色的眼珠子猛然張大了一倍,她的眼珠子整個突顯了出來,如同一只剝了皮的熟雞蛋一般在眼眶里翻滾著。
然后這只雞蛋慢慢裂開,無數蛆蟲帶著惡臭從里面爬出來,密密麻麻如同抱團的螞蟻一般,蠕動著尖尖白白米粒一樣的身體,沿著女鬼和我的長舌頭向我的臉上爬來,我臉上麻麻的酥癢,雞皮疙瘩暴起了一層又一層。
很快,我的臉上爬滿了蛆蟲,蛆蟲開始圍攻我的眼睛,從我眼皮開始向眼睛里鉆。
劇烈的疼痛傳來,我很想閉上眼睛,但是我的意志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閉上眼睛,否則將會永遠都醒不過來。我掙扎著,強忍著疼痛,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被疼痛折磨得抽搐顫動,疼痛無休止地侵蝕著我的每一寸皮膚。
我清楚地感覺到我臉上的皮肉已經被蛆蟲鉆透吃空了,那些蛆蟲在我臉皮下蠕動著,四下鉆騰繁殖著,不停擴散。而我眼眶里的那些蛆蟲也幾乎咬斷了眼球和大腦相連的筋肉,差一點我的眼球就要掉下來了。
就在持續的疼痛無休無止蔓延的時候,我又想起原來自己能夠感覺到身體的存在感。雖然嘴里和腸胃里都被長長的舌頭和蛆蟲塞滿,但是我卻可以從鼻子里呼出一點點聲息。就是這一點點僅有的聲息,使得我猛然感覺到全身的每一寸肌肉原來都還存在著。
緊接著,我聽到一聲聲雷動的叫喊:“大同,大同,大同!”
“嗚啊!”我猛然一口吐出了口里惡心東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看到姥爺一臉焦急地看著我,他正在搖晃著我,喊我的名字。
而我的四周點了一圈七盞油燈,燈火正在夜色里顫抖跳躍著。
我的面前是一大堆黑白相間的稀糊狀嘔吐物。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嘔吐物中居然真的有幾條蛆蟲在爬動。
“吐出來就好了,吐出來就好了!”姥爺一邊說著話,一邊拿毛巾幫我擦臉。
我驚愕地抬頭問道:“姥爺,我睡了多久了?”
“你已經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姥爺說著,長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停喘息著。
我也長出一口氣,低頭看了一下地面上的嘔吐物,這才發現那里面的蛆蟲不是我吐出來的,而是屋子里本來就有的。
原來我昏迷了三天,姥爺從醒過來開始就一直在照顧我,不停地給我叫魂,沒來得及收拾屋子,屋子里被我殺掉的那條蟒蛇就在炎熱的天氣里腐爛生蛆了。
我看到碩大的蛇身上爬滿了一層層白色的蛆蟲,不停蠕動著,而姥爺的身上,居然也爬滿了蛆蟲。
見到這種狀況,我忍不住一陣反胃,猛然又嘔吐出一口膽汁,然后指著姥爺的腿問道:“姥爺,你的腿怎么了?”
“這三天一直在給你扎針,沒來得及清洗,這些蛆蟲都爬到我身上了。”姥爺說著伸手將腿上的一層蛆蟲搓掉,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皮肉。
我不忍心再看,讓姥爺趕緊去清洗一下,而我自己則伸手摸摸額頭,想要擦擦汗,感覺身體極度虛弱。
“不要動!”姥爺見到我的舉動,連忙制止我,他走到我面前道,“你的眼睛周圍都還插著針呢,我先幫你取下來。”
我伸手輕輕撫摸一下臉,發現眼圈周圍果然都插著針,不覺心里一陣發麻,抬手發現手臂和全身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好的,都是針眼。腳底下更是恐怖,許多針眼都已經被蛆蟲爬滿。
見到這種狀況,我頭皮一陣發麻,大叫一聲站了起來,死命地搓腳,想把那些蛆蟲都搓掉。
“不要著急!”姥爺安撫著我,麻利地幫我拔掉銀針,這才拉著我一路向外走去。
外面天色很黑,已經是深夜了,姥爺挑了一盞風燈,掛到河邊的大柳樹上,拜了幾拜之后,才拉著我一起走進河水里。
清涼的河水立刻浸滿了全身,我不覺舒暢地揉搓身上的污垢和蛆蟲,一洗身上的骯臟。
姥爺也咬牙清洗著傷口,然后坐在河邊,給自己的傷口敷上云南白藥。
我一邊洗著,一邊借著燈影看著自己在水里映出的倒影,不覺全身一震,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因為我發現我的背上居然趴著一個人!
一個長發披散、伸著長長的舌頭、兩手死死地抱著我的脖子的人影。這個人影我如此熟悉,以至于我感到無比恐怖。
我不由得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上了岸,戰戰兢兢地站在姥爺的面前說:“姥爺,還在,那東西還在!”
“沒事的。”見到我的樣子,姥爺卻很淡定地說道,“冤魂纏身而已,最危險的關口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們有的是時間處理她。”說完他拉著我的手臂,翻轉了過來,讓我看手臂的背面。
我這才發現,我的手臂背面居然都已經變成了黑褐色,如同已經腐爛了的死肉一般。
“鬼魂分成兩種,一種叫靈魂,一種叫冤魂。”姥爺一邊掃地,一邊對我說道。
在和姥爺洗完澡之后,我戰戰兢兢地跟著他一起回到屋子里,打掃房間。
姥爺說,人死之時,要是安詳而死,則化為靈魂。靈魂是要轉世投胎的,所以一般不會在世間逗留太久。因為靈魂逗留在世間是要冒很大風險的,那就是魂飛魄散。魂魄要想長期存在,就必須有尸體才行,沒有尸體就要上人的身,否則就會遭遇陽氣而飛散。
這也是為什么古代的帝王或者有錢的貴族,下葬的時候要千方百計地保存尸體,不讓尸體腐爛。只要保持尸體不腐爛,在他們下葬之后,他們的靈魂就可以依附尸體而長期存在于陵墓之中了。
而這些靈魂經過長久存活,吸食月陰地氣之后,則會修成鬼仙,保佑后代子孫多子多福,門楣興旺。
而采用普通方式下葬的尸體,則很快就會腐爛成枯骨,不利于鬼魂的依附。所以如果這些鬼魂想要駐留在世間,就要尋找尸體,情急的時候則會上人的身,就會出現鬧鬼的現象。鬼魂依附人的身體,就會對人的陽氣形成損傷,長此以往,會使被附身的人陽氣耗盡而死。
聽到這里,我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手腳,暗嘆我會不會被耗盡陽氣而死。
“一般的靈魂,都是心地善良的,死后并不愿意禍害他人,不能駐留世間,就會去投胎,所以沒有什么危害。冤魂就不一樣了。冤魂一般都是冤屈而死,怨氣很重的鬼魂。這種冤魂有很大的怨氣沒有消散,所以它不愿意去投胎,而是固執地駐留在世間,尋找仇家報仇。所以這樣的冤魂很兇,它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自己存活下去。其中一種方法就是上人的身,或者定期尋找新鮮的尸體。”
姥爺看著我說道:“你現在身上的那個就是冤魂,而且怨氣非常重。現在要想幫你解除這纏身的鬼魂,就必須幫助她消除怨氣。哎,看來這都是命啊,我帶你走了這么遠,她都能跟過來,想必是她覺得你能幫她吧。”
“我能幫她?”聽到姥爺的話,我下意識地向脖子后面看去,雖然什么都沒有,但卻依舊感到脊背發涼。
“算了,先不說了,我們做飯吃吧,這幾天下來,你也餓壞了。”打掃完畢,清除了蛇尸和滿地的蛆蟲之后,姥爺開火做飯。
“你不用擔心,明天我就帶你回去,只要找到那個冤魂原來的家,幫她消除怨氣,應該就可以解決了。”姥爺拍拍我安慰道。
吃完飯,姥爺疲憊地躺下了,讓我也躺下好好睡覺,說是明天要趕路,要好好休息。
姥爺說完話,很快就睡著了。我躺在姥爺旁邊卻不敢睡,只是睜著眼睛看屋頂的橫梁。我害怕一睡著又醒不過來,又會看到那個女鬼。
我現在才知道,姥爺自從醒來之后,發現我被女鬼上身,就點了七星續命燈給我叫魂。這是叫魂的最高等級形式了,姥爺以前也沒有用過。
不過他后來發現這樣也叫不醒我,就采取了更加極端的手法,那就是給我扎針。因為女鬼上了我的身,他扎我,我疼,那女鬼也疼。不過正如他所說,那個女鬼的怨氣很重,而且意志堅定。
姥爺把我全身都扎了一遍,最后不得已扎進眼睛里,幾乎觸到大腦,劇烈疼痛才讓那個女鬼放松了一點對我靈魂的控制,我這才醒了過來。
如果不是我醒了過來的話,按他的話來說,我應該會變成那個女鬼的傀儡了。
這也是為什么我昏睡的時候,做夢會有蛆蟲爬滿全身全臉的原因,原來都是扎針的疼痛和酥麻感。相信那個女鬼的感覺也好不到哪里去。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