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 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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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七層的寧川市工商局辦公大樓座落在環城南路上,紅色盾牌和“工商行政管理”六個燙金大字嵌在六層樓的墻壁上,十分醒目十分壯觀。由于全市工商戰士的一致努力,他們曾被國家工商局和國家人事部評為先進集體,被省工商局譽為“皖南一枝花”。花雖然鮮艷芬芳,但花叢中難免也有枯枝敗葉。
在工商局四樓會議室里,橢園形的會議桌周圍已坐滿了人,程遠局長正在主持召開第二次清理整頓公司會議。他頭發花白,深沉的目光蘊含著一種內在的威力。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處在改革的前哨,他也 深知肩負的責任重大。何曉陽進工商局就是他拍板的,他需要政治素質好,文化水平高的得力助手。何曉陽坐在程遠身邊,千秋關受傷之后他僅僅休息了三天便上班了,頭上還扎著繃帶,不過讓大蓋帽遮住不容易發現。那天他在電話里向程遠匯報情況時,程遠沒有批評他,反而安慰他說:“放走一車走私貨物是我們失職,但這不能怪你,我們也沒想到對方會采取那種狗急跳墻的手段。應該說你是稱職的,也是勇敢的,希望你盡快養好傷,還有許多工作等待著我們去做。”話雖這么說,何曉陽總有內疚之感。
坐在程遠對面的是副局長谷有禮,他人很瘦臉也瘦,鼻梁兩側的顴骨很高,深凹的眼睛藏著陰沉的光。在工商局任副局長他是不甘心的,他總覺得自己的本事大得很,文革中成立革命委員會任生產指揮組組長,這也是他在同事面前賴以吹噓的資本。可是好景不長,他太善于以權謀私,加上又跟錯了人,很快在打“士圍子”的時候,勒令他搬出谷家大院,并把他貶到毛峰公社當秘書。文革結束后,籌建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時候,他不用什么辦法和當時籌建組的張組長拉上了關系,在毛峰公社沉淪了幾年又調回縣城。他不斷地抽煙喝茶,同時也在思謀著對策。程遠要是提出撤銷經協公司,他必須舉出幾條過硬的理由來反駁。前幾天他受章副市長的委托去了一趟經協公司,讓章正強把近兩年的工作情況寫一個簡單的匯報給他,主要是取得的成績,要列舉有說服力的數字。許多公司填了自查表都在擔憂,怕在清理整頓中被撤銷。章正強雖不那么害怕,但也有點著急,萬一撤銷經協公司,豈不是斷了他的財路?剛剛嘗到當經理的甜頭,焉能就此罷手?谷有禮來要材料,他當然是求之不得。好在他的筆頭子也快,不到一個小時就洋洋灑灑寫滿了三張紙,交給谷有禮的時候說:“谷局長,難得你到我們公司來一次,中午就在聚仙樓吃頓便餐。”谷有禮半推半就的應允了。章正強的所謂便餐可不是四菜一湯,十個菜八個菜也搞不清,反正吃完了就上。烏龜王八野雞鴨那是應有盡有,五糧液也喝掉幾瓶,少說這一餐也吃掉二千多元,臨走還送給谷有禮兩條“紅塔山”,章正強知道谷有禮那桿煙槍從早晨要忙到晚上。
“剛才介紹了我市清理整頓公司第一階段的情況”,程遠喝了一口茶望了與會人員一眼(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聽他介紹情況)接著說:“有些公司存在的問題是比較嚴重的。鉆改革開放的空子,見利忘義,倒買倒賣,哄抬物價,擾亂市場,對我市的經濟發展起了阻礙甚至破壞作用。根據行署清理整頓公司辦公室的部署,我們打算首先撤銷一批公司,大家討論又通過后報市清理整頓公司領導組批準。”他稍作停頓,目光在與會者臉上掃過,同時考慮要不要把經協公司提出來?昨天他打電話給市領導通氣的時候,正好是章副市長接的電話,聽完他的匯報后說:“原則上同意你們的方案,只是有一點請你們予以考慮:經協公司是掛靠在政府協作辦,但是脫鉤的,據反映搞得不錯,尤其是近兩年為我市經濟發展作了大量的工作,應該保留。”程遠為難了,如果市里不同意撤銷經協公司即使工商局作出決定也是行不通的。執法難,難就難在法律之劍遇到權力鑄就的盾牌便失去其鋒芒。程遠想:我既然在這個崗位上就不能隱瞞自己的觀點,也不能只看領導的眼色行事,那樣我們制訂法律還有什么意義?我這個工商局長豈不成了木偶局長?經協公司還日要提出來,集體討論通過了就報上去,通不過就暫時先放一放。這想法明確后他便開始念擬撤銷公司的名單,第一批撤銷的公司有:皖南開發公司、寧川市信托公司、寧川市林工商公司、寧川市經協公司......
一陣沉默。
程遠喝著茶等待同志們發言。
作記錄的辦公室秘書谷小燕,不時地用目光向何曉陽傳遞信息:傷重嗎?不要緊吧?你怎么不叫醒小吳和小馬一個人與歹徒搏斗呢?自從她聽到何曉陽在千秋關負傷的消息后,心里一直很難過,就象丟失了一件什么東西,整天恍恍惚惚,她自己也說不清這是什么樣的心情。何曉陽分配到工商局,第一天報到就給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濃黑的劍眉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梁還有那鷹隼似的眼睛,,典型的軍人氣質,算不上整個美男子也不免為之一動,好象她等待的盼望的就是何曉陽這樣具有陽剛之氣的男人。上班熟了之后,她經常到何曉陽辦公室坐坐,閑談之中,發現何曉陽的知識面比較寬,尤其是對當代文學,有較深刻的見解。那天她在《中國工商報》上看到一篇散文《映山紅》,作者楊帆,可是文章后面還有一刮號,刮號里說明是:作者系安徽省寧川市工商局于部。我們局沒有叫楊帆的,當時她想,顯然是化名。那么是誰的化名呢?文筆優美,立意深刻。她在工商局已經工作了五年,還未發現哪個有這么好的文學水平。莫非是他?何曉陽。多次與何曉陽交談后,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那次她送文件到何曉陽辦公室,故意帶上發表《映山紅》的那張報紙,對何曉陽說:“何局長,我推薦一篇文章給你看。”
何曉陽在文件上簽過字后說:“好啊,谷秘書推薦的文章一定不錯。”
谷小燕把折好的《中國工商報》放在他面前,《映山紅》在醒目的位置上。何曉陽一看到題目,臉便微微一紅,掩飾地說:“這篇文章我看過了。”
“能談談你的讀后感嗎?”
“怎么說呢?”何曉陽點燃一支煙,“文章寫得不是很好,工商報發表是對作者的鼓勵。”
谷小燕故意說:“你恐怕是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是酸的吧?”
何曉陽彈了一下煙灰,笑著說:“谷秘書,你別和我兜圈子了。有什么話你就說吧。”
谷小燕也笑著說:“聽你的口氣,楊帆就是你的筆名羅。”
“就算是吧。”
“沒想到我們工商局還進了個大才子。何局長,以前你還發過不少作品吧?”
“我是喜歡練練筆,以前在部隊里寫得不多,只在《解放軍文藝》上發過幾首詩歌和幾篇散文。我熱愛文學,是從中學時代開始的。人不是要有一種精神追求嗎?”
“能把你以前的作品借給我看看嗎?”
“可以借給你看,但那稱不上作品,只能說是習作,你多提意見。”
從那以后,谷小燕試著悄悄地把丘比特的箭射向何曉陽,也不知是軍人無情還是忽略了她的暗示,她沒有得到如意的反饋。
谷有禮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咳嗽兩聲開始發言,打破了難堪的沉默:“我原則上同意程局長的方案,但對經協公司我有不同的認識。我認為經協公司不能撤銷,理由有三條:其一,經協公司即不是行政公司,也不是皮包公司,不在撤銷的范圍之內;其二,近幾年來,經協公司對我市的經濟發展作出了應有的貢獻,三年來共上交稅收128萬元,新安排就業人員42人,支持和扶植企業二個,春花電冰箱廠、耐磨鋼球廠;其三,引進外資,介紹聯營。例如浙江肖山紡織總廠與我市聯辦的紡織廠,就是經協公司介紹的;香港女老板林風蘭將在我市投資一千萬辦皮裝廠,已經來考察多次,廠址都選好了,這也是經協公司引薦的。當然還有其他成績,我就不一一列舉了。試問,這樣利國利民的公司為什么要把它撤銷呢?”
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不少人點頭附和,可以看出他在工商局內有一股勢力。
何曉陽覺得谷有禮的發言貌似有理,實則在袒護經協公司,一個副局長這樣講話會讓下屬怎么想呢?就憑自己查處的案件中有好多起都涉及到經協公司,而且還有幾封群眾的舉報信,直接反映經協公司的問題,尤其是走私問題。對這樣有嚴重問題的公司,怎么只講成績,一味的歌功頌德而不正視問題呢?他忍不住反駁了谷有禮的那幾條理由,谷有禮板著臉抽煙,對何曉陽反駁十分氣憤,你小子才幾天工商服?竟然敢公開反駁我老谷,以后得好好教訓教訓你。沒有人公開支持何曉陽的意見,一位科長調和說:“經協公司先放一放吧,把反正還有第二批撤銷的。改革嘛就是摸著石頭過河,難免犯點錯誤,還是看主流吧。”
程遠一聽谷有禮發言便有數了,肯定是接到某位領導的授意,否則他不會準備得那么好。而且,章正強的妹妹是谷有禮的兒媳,工商局里除了何曉陽都知道這層關系。看來只好先把經協公司放一放了,因為有些案件還在查處之中,沒有過硬的證據是說服不了人的,對其他公司撤銷沒有爭議,很快通過。
散會后,程遠讓何曉陽留下來,語重心長地說:“曉陽,你來的時間不長,情況還不完全熟悉。干我們這一行和其他工作一樣,也是會遇到阻力的。這種阻力不僅來自社會上,而且也會來自我們內部。這就要求我們善于分清各種矛盾,在實踐中鍛煉自己的識別能力。”
何曉陽想了想說:“程局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作為工商行政管理干部,我會盡職盡責的。”
程遠看到何曉陽大蓋帽下露出的一點白色繃帶,關心地說:“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就多休息幾天吧。”
何曉陽說:“沒關系,你看我不是挺結實的嗎。再說呆在家里悶得慌,不如早點上班。”
程遠沒再說什么,深情的目光注視著何曉陽,目光里有愛撫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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