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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娜娜重新坐回椅子上，長長舒了口氣，把雙手搭在一對鮮桃上，頓時感慨萬千。

她專心地看醫生在病歷上寫著，像記錄某個零件的檢修情況，筆在空白處畫出兩個圓，像畫了一對軸承，又像在畫兩枚印章，醫生抬頭看看江娜娜，停頓一下，又在紙上畫起來，像在寫生。

不是腫塊吧？江娜娜不放心地又問道。

不是，一點小增生，只要保持良好的心態和規律的飲食和睡眠，定期檢查——

嗯，嗯。江娜娜不住地點頭，順便把目光從印章上躍到他的臉上，剛才一直緊張，忽略了這張臉，現在才認真閱讀起來。如果說李一波的臉是一本《故事會》，那這張臉就是一本科普讀物。每一個五官都被造物主設計得嚴謹且一絲不茍，沒有過多的故事情節，只有道理和知識，但這些道理讀著又不那么生硬，平鋪直敘，直入人心。江娜娜看不出這張臉的年齡，只有一兩道細細的紋，散落在眼角，也像是經過設計一般，不那么毫無道理。

這張臉笑了起來，問道，還在緊張么？細紋彎成幾道弧線，溫溫婉婉地，像他的聲音一樣，向江娜娜緩緩流淌而來。

她把身子微微向前傾，胳膊伏在桌子上，一邊看這雙手寫字，一邊聽他說注意事項，他說，平時多一些運動，羽毛球啊，游泳啊，還有，洗澡時可以對乳房進行自檢和適當按摩——

他在跟她說著她的乳房，語氣自然得像在談論一個人，或者一個器官，這個器官好像跟她沒有關系，又似乎有點聯系。他認真地說著，她認真地聽著，又好像是兩個父母在交流育人經驗。

李一波也跟她談論過她的乳房，但只會是一小會兒，而且必定是性愛的前奏。

羞澀。江娜娜臉嗵地就紅了，她羞澀于剛剛在這張臉前袒胸露乳，羞澀于那雙手在桃園的閑庭信步。江娜娜又把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這雙手白皙而矯健，干凈而利落。如果說男人的手就是一張介紹信，那這張介紹信上分明寫著他的職業和能力，這雙手與油污泥土毫無關系，與金屬硬器毫無關系。

藏在肚子里的問題都傾巢而出了，醫生要關照的事項也開始重復了。江娜娜接過病歷怏怏地站起來。到門口時，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折回來，跟醫生索了一張名片。名片上的名字叫馬赫，主任醫生，某省抗癌協會理事，某市乳腺病協會會員。

馬赫對江娜娜說，我每周五門診，其余時間都在病房，你若有問題可以去病房找我，或者直接打電話也行。

江娜娜面露喜色，點了點頭，然后握著名片像握著尚方寶劍一樣離開了。

出了醫院，江娜娜沒有直接回單位，也沒有急著把檢查結果告訴李一波。她認為，李一波這個時候應該主動打電話來關心一下，好歹他也是這個零部件的使用者。

整個下午，江娜娜就坐在圖書館里，查察看一些有關乳房疾病的資料，然后在街上似有目的又似無目的的逛著，她在一家內衣店停了下來，給自己挑選了一件粉色和一件黑色內衣。江娜娜很少光顧這樣的店，兩年才進一次，也就是說，一件內衣可以與肌膚保持兩年的親密關系。江娜娜在試衣鏡前認真地試穿著，昨天，也是這個時候，她被恐懼層層包圍，握著乳房像握著彌留之人的一雙手，她感到害怕，甚至絕望。而現在，她發現，她的乳房又活潑起來，像開在初夏的一朵花，嬌羞地藏在粉色里。

一件乳罩280元，是她平時兩件的價格，江娜娜狠了狠心就買下了，付錢的時候，心里竟然涌起陣陣暖意，覺得這是一個母親給自己的孩子購買書包或文具盒一樣義不容辭。一個好的乳罩就是一雙溫潤的手，一個平靜的港灣，一個溫暖的家，現在，她的乳房迫不及待地要停泊在這雙手中，這個港灣里，這個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