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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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們四人兩兩相站,目送大川上了直升機,披掛著耀眼的太陽光芒,向西方飛去,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黑影,化作天際盡頭的一粒黑點,終于消失不見。
我的心情忽然有些失落。雖然對他談不上熟悉,不過幾天的接觸,除了強烈的近乎變態的民族自尊心(受到江戶時代武士道精神、二戰時的軍國主義思想影響,這個自認為太陽子民的民族,90%的人都具有這樣的性格特點),倒真是個好人。
月餅遞給我一根煙:“放心吧。”
我接過煙,點著,深吸,吐出。略帶腥咸的海風吹過,白色的煙霧瞬間無影無蹤,消失在被天和海映藍的空氣中。
就如同人生,那些欲說還休的悲歡離合,終究會隨風而逝嗎?
我偷偷看著月野,她的長發在海風中自由自在地飛舞,臉龐上鍍了一抹金色的陽光,和黑羽并肩站著……
那畫面,很美!
那一刻,我懂了一個道理:如果得不到,不如放在心底,默默地欣賞,任由愛戀滋長,獨自品味其中的苦和甜,也是一段精彩的人生軌跡。
一段熟悉的旋律響起,居然是鄧麗君的歌曲(一開始我還有些意外,后來想起鄧麗君生前曾經在日本紅極一時,倒也釋然)。月野拿出手機聽了片刻,臉色越來越凝重,猛地抬起頭:“收資料,可能是杰克。”
在船艙里,月野已經從傳真機里取出幾份資料,遞到我們手里。
是一摞照片,均是黑夜拍攝。拍照的相機看來非常先進(起碼是佳能無敵三),連路邊的細碎沙石都拍得纖毫畢現。
看完第一張,我吸了口氣,完全不能理解照片上的東西是什么!
快速瀏覽完所有照片的時候,強烈的視覺刺激讓我由心底產生了莫名的恐怖!
夜幕懸掛著鉛塊一樣陰沉的云彩,邊緣茫著昏黃的月色。空無一人的街道,只有路燈還在孤獨地守望,把自己的影子縮成小小的黑團。十字路口,紅綠燈的紅燈亮著,數字停留在“7”,燈桿的底端被一張白色布帛緊緊包裹著。
再一張照片是紅綠燈的近景——那不是一張白布,而是……
我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如果要具體的描述,就像是把一個人剝了皮,沖洗干凈殘留的血肉,暴曬成薄薄的人皮,圍成一圈貼在燈桿上。
因為從這張照片的角度看,頂端正是人頭位置,上面長著短密的黑發,五官位置是幾個黑黑的窟窿,露出了燈桿的底色。手腳部分的人皮,繞過燈桿打了個死結耷拉著。
第三張是人臉的特寫拍攝,五官留下的窟窿更加刺眼,緊緊糊住燈桿,我甚至能從崩裂的眼角、撕開的嘴邊感受到剝皮時的痛苦。
我閉著眼睛,不自覺想象著一個金發的帥氣男人,拿著鋒利的匕首,對被捆縛住的人微笑著。
被捆之人全身赤裸,已經明白自己所面臨的下場,眼角因為恐懼而掙裂,迸出幾滴血珠,濺到金發男人的手背上。金發男人把手舉到面前,歪著頭認真地端詳著,眼中閃爍著剛懂事的孩子見到了從未見過的玩具般好奇的光芒。然后伸出舌頭,輕輕舔舐那幾滴血珠,滿足地仰起頭,深吸一口氣,繞到那個人身后,拿著匕首,從脖頸的位置刺入,“啵”的一聲,紅得近乎發黑的濃血涌出,匕首越刺越深,沿著脊椎向下滑到尾椎骨,發出切肉時鋒利而又沉悶的“嗤嗤”聲。
被切割的皮肉像兩側豁開,露出里面一節節脊椎骨,直到匕首劃到腰部的神經叢,那層包裹神經叢的薄膜被切開,里面無數條神經蘸著血肉,如同涂滿番茄醬的意大利面,“嘩”地流了出來!
被切割的人由于劇痛,拼命地踢蹬著雙腿,腳后跟已經磨爛,在地上留下兩道夾雜著脂肪粒的血跡,用內褲塞住的嘴里發出野獸瀕臨死亡前的凄號,終于一動不動,只有腳趾還偶爾抽搐幾下。
金發男人用匕首挑著那團神經叢,摘下塞住嘴的內褲,依舊天真地微笑著,撬開他的嘴,把神經叢一點一點塞了進去。
本來即將死亡的那個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到一條條纖細的肉條正在往自己嘴里塞,失去神經的他根本無法閉上嘴,也無法將這些東西吐出來,任由金發男人完成了這一變態的儀式,終于意識到嘴里是什么!
極度的恐懼使血液高速流動,身后的傷口如同被劃開的高壓水管,狂暴地噴灑著,直到最后一滴血流盡,身體向扎破的氣球,迅速干癟,皮膚泛著死魚肚般的白色。
“只有死亡和恐懼,才可以制造出這樣完美的作品。”杰克一邊微笑著自語,一邊把人皮小心地切剝著。
我甚至感受到后背一道刺痛,手一哆嗦,照片飄落在地上。
“為什么確定是杰克?”月餅翻回第一張我根本無法理解的照片看著。
月野扶了扶眼鏡:“因為在杰克到日本之前,眾多詭異事件里,完全沒有類似的模板。除了他又有誰會這么變態,把人皮剝了洗干凈系在紅綠燈下?這種小孩惡作劇似的手法,難道你們還不熟悉嗎?況且事發的時候,所有監控攝像頭完全失靈,和‘伊東屋ITO-YA’杰克催眠女漫畫家時一樣。”
這個解釋雖然缺乏邏輯,又帶著很強的主觀性,但是好像又說得過去。
“我不這么認為!”月餅把第一張照片往桌子上一放,“請問這張照片怎么解釋?”
第一張照片完全不像后三張那么清晰,從角度來看,應該是道路攝像頭錄制的畫面截圖。
背景和后三張完全一樣,唯獨不同的是:紅綠燈桿上還沒有那張人皮,而在路口對面的陰暗街角里,大概在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懸浮著一團圓柱形的白色亮光。更奇怪的是光芒卻不擴散,完全沒有照亮周圍。路燈投射的影子里,一條被拉長的人影映在地上,從身材和四肢看,是一個小孩。
他的腦袋卻略有些橢圓長條形!
這根本不是人的腦袋!
“南瓜,”月餅問道,“想象一下,把影子按照比例縮回原來大小,結合那個圓柱形白色亮光,像什么?中國的一樣傳統東西!”
我靜下心,認真地想著,許許多多大小物件在眼前飛速掠過,最終停留在一樣讓我從小就感覺恐怖的東西上!
還記得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視劇《聊齋》嗎?
片頭是雜草叢生的荒嶺,“嗚嗚”的風聲如同鬼泣,樹葉摩擦時“窸窸窣窣”的聲音撩撥著心中最恐懼的底限,一團亮光突然出現在畫面中,飄浮在荒草樹林中,若隱若現……
那是一盞燈籠!
這個小孩,頭上長得是一個燈籠!
“也有可能是一面鏡子!反射的燈光……”月餅摸了摸鼻子,“會不會是鏡鬼?”
“絕不是鏡鬼!”月野和黑羽異口同聲!
月餅冷笑著:“為什么你們會這么肯定?”
一時間屋子里安靜得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直到月餅問道:“事情發生在什么地方?”
“廣島!”黑羽淡淡地回了一句,“廣島縣西部的宮島。”
四
宮島又稱“嚴島”,是一座位于廣島西南部,廣島灣西部的島嶼,面積并不大,也就三十多平方公里,被稱為日本著名三景之一。月野和黑羽的身份是秘密警察,權力居然不小,等了沒幾個小時,就有快船把我們從游輪上接走,在登上島之前,我固執地認為這是一個名氣大于風景的地方。
直到遠遠望見宮島,我才改變了看法。
大片的紅綠交錯的植物如同油畫般絢麗,藍而純凈的海水如同瑪瑙,寧靜神秘中悄悄流淌著誘人的光澤,空氣里更是透著沁人心脾的甜香。遠山上豎立著大愿寺的五重塔,直插云霄,顯得分外莊嚴肅穆。
極目遠眺,一座起碼十五六米高的紅色牌坊矗立在海中,任憑海浪撲打,巋然不動。
來的路上已經做足了資料準備,這是宮島的象征——大鳥居。用的是未加工的楠木制成,高十六米左右,上梁為二十四米。完全靠自重立于瀨戶內海的萬頃碧波之上,據說是為歡迎海中諸神駕臨島上而設。
更令我驚奇的是,登上島之后,我才發現這里的建筑風格明顯是唐朝時期的,處處透著古色古香的懷舊氣息。馬路上除了三三兩兩的游客,本地人并不多,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倒真是休閑旅游的好地方。
而且,我心中始終藏著一絲疑慮。
當月餅判斷出角落里的人影是一個長著燈籠腦袋的小孩或者是鏡鬼時,月野和黑羽卻堅決不同意這個觀點,并且一口咬定是杰克所為。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我也大體了解了這兩人的性格。而這件事情的判斷與他們倆冷靜的性格完全不符合。從他們的言語中,我發現他們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隱瞞我們。大川臨走前專門囑托我們要精誠合作,可是他們的態度讓我很不舒服。月餅表現得更是夸張,自顧自回了船艙,一直到踏上宮島,也沒有再和他們說一句話。
更讓我奇怪的是宮島的一些奇怪風俗根本不能理解,月餅從資料里面專門標出了他也覺得困惑的地方:
一、宮島自古被視為神圣的地方,因此對血、死亡等不潔之物有所避忌。島上仍沒有建筑任何的墓地,死者均埋葬于對岸的赤崎。
二、島上的女性在快要分娩時,會去到本州的對岸分娩。分娩后的一百天才會回到島上。
女性經期時要到特設的町內小屋接受隔離。
三、島上嚴禁耕種及織布的行動。而島上的商家及居民,則有去大鳥居所在的海濱取水清潔屋門的習慣。
四、島內亦嚴禁飼養犬只,從國內其他地方來的犬只則要被送到本州的對岸放生。
這些風俗和這件事情又會有什么聯系呢?
直到住進了安排好的旅館,我枕著手躺在榻榻米上苦思冥想,仍然不得要領。
“別躺了,去現場看看。”月餅并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打開了窗戶,準備跳下去。
我心里也暗嘆:月野和黑羽的做法,確實失去了我們的信任。不過我又不愿意承認月野會瞞著我們什么?也許喜歡一個人,就是一廂情愿地認為她全都是好的,這有什么錯呢?
盡管我累得渾身疲憊,不過月餅既然決定這么去做,那我說什么也要跟著。
到達宮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原本就安靜的小島現在更是空無一人。雖然住的是二樓,但是并不高,也許與日本人普遍偏矮有關系。
憑著資料上面的記憶,事發地點距離我們這里有三條街。由于發生在深夜,警方第一時間就封鎖處理了現場,所以這里的居民和游客根本不知道有人被剝了皮系在紅綠燈桿上。
正準備向那條街走的時候,月餅忽然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南瓜,你看前面是什么?”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孤蕩蕩的十字路口,幾抹淡霧如同鬼魂,不同的變化著形狀,緩慢地飄浮著。四桿紅綠燈分別豎在街道的拐角處,海風突然猛烈起來,燈桿顫巍巍地上下擺動,似乎隨時都能掉下來。紅綠燈不停地變換著數字,倒數著可以通行和停止的秒數,忽而是綠燈里可以行走的小人,忽而是紅燈里靜止不動的小人。
就像人的一生,綠燈的時候代表生命在不停行走,走進黃昏暮年,埋入黃土,最后成了紅燈里面如同火葬般的尸體……
除了這個有些詭異的聯想,我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對。
“現在是凌晨十二點零七分,知道哪里不正常了嗎?”月餅把手機放回兜里。
我知道月餅所說的不正常是什么了!
時間!
每個城市的紅綠燈,都會由電腦設定好停止運行的時間,直到清晨時分才會重新運行。大多數城市的紅綠燈停止運行的時間都設定為夜間十一點至凌晨五點,也有少數超級大都市的紅綠燈徹夜不停。
比如經歷了九一一事件之后的紐約,據說是為了讓人們隨時能夠停止所有活動想起這一慘痛的時刻,紅綠燈變成了二十四小時不停止的。
可是在這個時間里,宮島的紅綠燈仍然亮著,確實有些奇怪。
“南瓜,來的時候你注意過沒?宮島這樣三十多平方公里,幾乎沒什么汽車的小島,為什么每個路口都會有紅綠燈?這完全不符合建筑常識。”月餅忽然又回頭看著,“我總覺得,踏上這座島,就有什么東西在跟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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