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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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半夜的時候,我被人推醒了,是阿木。他跟他身后的蝦怪都已經(jīng)穿戴整齊,似乎要出發(fā)的樣子。我趕緊穿上了大衣,圍上了蝦怪母親的純毛披肩,跟著他們出了蒙古包。我問阿木,我們要去哪里,蝦怪在前面聽到了,回頭對我說:
“去找亞特。”
我苦笑了。
九月戈壁的夜晚相當?shù)厍謇洹N腋趦蓚男人的后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里走。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碰到,似乎世界都把我們遺忘了。其實,這個地方,即使是在白天,也幾乎碰不到什么人。最幸運的,也許可以遭遇幾只饑餓的過路之狼。如果運氣再足夠好,它們會棄你而去。這是一個與外面世界幾乎不相干的獨立地帶。政府、政治、國界、金錢,女人、不公平、物質(zhì)享受、世態(tài)炎涼,甚至連狼叫聲都相當?shù)剡b遠。如果一個陌生人不幸被丟棄在這個地方,他會比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狼還絕望。這個地方看不見它的過去,也沒有人關(guān)心它的未來。它就是在這個時間和地點,以這樣一種對生死無所謂的超然態(tài)度赫然地在地圖版圖上存在著。
兩個男人的背影都相當?shù)貒烂C,似乎他們要去劫持外星人的飛船。我們?nèi)齻人都沒有聲響,只有蝦怪偶爾會發(fā)出幾聲干咳,在孤寂的戈壁矮草叢中回蕩著。我第二天才知道,我們要走進的那座山白天看起來會是紅褐色的,據(jù)說是一座富含鐵成分的礦山。本來好幾家公司瞄好了它的經(jīng)濟價值,但由于莫名的磁輻射太嚴重,幾個開采公司的機械都在開采過程中出現(xiàn)嚴重故障,人員也奇怪地病倒,所以商家只好放棄了蹂躪礦山的計劃,讓這里永遠地回歸了往日的赤貧和原始。不過,這對蝦怪倒是莫大的福音,整個鐵礦山成了他玩耍的后花園。
我們在山中逡巡了足足有兩個多小時,到了一個山洞前。蝦怪從背包里拿出了兩個巨大的手電筒,分別交給了我和阿木,他自己則打開裝在塑料頭盔前沿的探照燈。看來,他早就對山洞的一切輕車熟路。山洞口在蝦怪的照射下,頓時亮了起來。天上本來很近的星星一下子倒暗了許多。我們急忙打開手電筒,蝦怪囑咐著我們:
“走進山洞后請你們盡量記住眼睛所看到的,背下我講的話。但不要提問,我不會回答的。”
蝦怪特別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特別地不放心。
山洞是一個普通的山洞,我沒有看出有什么特別。它大約有一米二高,一米寬。我擔心山洞里會出現(xiàn)巨大的蟒蛇或是嚇人的怪獸,或是機械人,或是外星人,神話故事里總是會安排這樣一個怪物守著寶物,而主人公總是要經(jīng)過一番拼死的決斗才能進入藏寶地點。謝天謝地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們平安地進入了洞口。但越往里面走,流淌在山洞地上的溪流越是窄小,霉味也越來越嚴重。后來我才意識到這霉味跟蝦怪身上的味道是一體的。我忽然有種靈感:也許蝦怪身上的麻袋片來歷真的不尋常,是一件年代久遠的東西?特別是那怪異的變形音符花紋圖案,似乎藏著某種玄機和密碼。難道這就是未來的文字?以音樂符號變形而來的?用音樂來統(tǒng)一人類倒似乎還說得通,這是唯一一種沒有爭議的世界通用語言。
霉味嗆得我喉嚨發(fā)癢,我忍不住咳嗽起來。我不敢發(fā)問,我怕蝦怪責怪我。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蝦怪忽然停下了腳步,低聲說道:“到了。”
但我眼前什么都沒有。微弱的手電筒光里面,我看到山洞的一面墻上掛著戈壁沙漠里的衰草編織成的草簾子。草簾子外面,堆著枯樹葉。蝦怪看了看阿木,示意他幫忙。阿木把手電筒交給我,然后動手幫助蝦怪推開枯葉子。清理好葉子后,蝦怪開始用力地拽著草簾子。他拽了幾次,草簾子都巋然不動,很顯然釘住草簾子的木棒還相當?shù)亟Y(jié)實。后來阿木也加入其中,終于,兩個男人的力量讓草簾子落了下來,幾支壓住草簾子上的手臂粗的木棒也劈頭蓋腦地砸了下來。
我?guī)缀醣灰恢景舸驎灹耍粌H是木棒,還有幾條隨著落下的木棒鉆進了我大衣領(lǐng)口里的小蛇。我大聲凄厲地叫著,不住地舞蹈著試圖把鉆進衣服內(nèi)的小蛇拽出來,幾乎到了癲狂的狀態(tài)。阿木奔過來,急著幫我拽,但他越拽,蛇越往里面鉆,我感覺還有蜘蛛夾在里面,它們似乎正在爬進我的心臟里面,使得我渾身冰涼又奇癢無比,我后背的每個寒毛孔都已顫栗。我確定我要這樣毒發(fā)身亡窩窩囊囊地死掉了。
我呼吸急促,大腦空白,大喊著阿木的名字。幾秒鐘后,恐懼讓我徹底地失去了意識。
我醒來的時候記得自己正倚在一個黑暗洞穴的角落里。我猜想這就是草簾后的洞穴了。兩個男人在我的前面用手電筒照著墻壁,各自想著心事,沒有絲毫的言語。我用手摸摸頸部,確信自己還活著。
黑暗中,洞穴顯得空曠得很,足有半個足球場地那么大。洞穴的四周滿是壁畫。壁畫既不新也不古老,在手電筒的光亮里有一種詭異的氛圍,但無法斷定它的年代。現(xiàn)在,被包圍在這些不知緣由的壁畫之中,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一切都消失了。我的內(nèi)心忽然涌起一股興奮,也許我真的運氣好偶然闖進了一個秘密藏寶地。
蝦怪聽見我的響聲,回頭看看我,向我擺了一下手勢,示意我到他的面前。阿木關(guān)切地擁抱著我的肩膀,跟我一起到了蝦怪的面前。
蝦怪看看我們,接著走到黑暗中。緊接著,他手里又多了只手電筒,照到了洞穴最深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件被草簾子蓋著的物體。我想提問,但忍住了。
蝦怪走過去,呆呆地站在那件物體面前,遲疑了幾秒鐘。忽然,他跪了下來,頭虔誠地低下,嘴中用宇宙語念念有詞,似乎在祈禱。不知過了多久,他站了起來,并回過頭來,看著我們,似乎說:“你們就要看到真相了。”我們屏住呼吸,看他小心又莊重地揭開草簾子。等到他把草席全盤拽下的時候,我跟阿木同時發(fā)出了驚叫!
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既不是裝滿金幣和珠寶的箱子,也不是成捆的金條和錢幣,而是一個淡銀色金屬飛行器!這發(fā)現(xiàn)遠勝于珠寶財物帶給我們的驚喜!畢竟我們從未真正地看過外星人的飛行器,更無緣親自接觸,就連那些所謂的傳說都是半信半疑。但是,現(xiàn)在,它就在我們面前!
飛行器長短有一輛家用轎車那樣大。它并不是地球人傳說中的碟形或尖狀飛行器,而是扁四方形,高度只有長度的一半左右。底座呈正四方形,但到了頂部,頭被削減成弧狀,也許這樣構(gòu)造是為了減少飛行時的摩擦。從外面看不到艙門,也許它的開關(guān)隱藏在艙底部。駕駛艙的正前方有一米寬五十厘米高的玻璃式透明物體(但我確定那不是普通玻璃,雖然我無從判斷它的材質(zhì),但從外部就可以感覺到它的厚度超越了普通玻璃的幾十倍,而且還發(fā)著柔和的光,像是巨大人工鉆石類材料,被打磨平整后代替玻璃安裝上的。透明體的厚度是保護駕駛艙穿越茫茫太空時安全飛行的必備條件。它可能經(jīng)歷隕石、彗星、小行星、各種太空垃圾等等的撞擊,還要承受超高溫和超低溫的考驗,所以,它必須要足夠強壯才行。透過窗戶向里看,駕駛艙內(nèi)的零部件在其折射下被縮小了無數(shù)倍,但不知道從駕駛艙內(nèi)部看外面的世界又是何種情形)。
也許飛行器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它一旦接觸來客,馬上迫不及待地要顯示它的好客和善意。它的身體緩慢地發(fā)出微弱又高貴的藍光,那藍光像在黑暗的洞穴里寂靜地燃燒著的火苗。整個飛行器像是在燃著火苗一樣。我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摸那藍色火苗,發(fā)現(xiàn)它并不燙,相反地,還有些冰涼。冰涼像孤獨一樣快速地在我的身體內(nèi)擴散,一種靜電感應(yīng)式的刺痛感忽然襲擊了我的心尖,我趕緊縮回了手指。緊接著,藍色的光束瞬間又被紅色光束代替。與剛才的藍色不同,這紅色耀眼又絢麗,像是初開的猩紅大麗花。紅色過后是綠色,接著是白色,最后是褐色。
蝦怪打破了沉默,輕聲地感嘆道:
“金木水火土,這是太陽系的五大行星,也是火星上的最后五個國家。藍色,是水星的顏色,亞特叫水星是憂郁的智者;紅色,是火星的顏色,是亞特的最愛,亞特叫火星是他情婦的衣裙;白色是金星的顏色,亞特叫金星是難馴服的小母馬;褐色是土星的顏色,亞特昵稱土星是孤獨的墓地;綠色是木星的顏色,亞特叫木星是愛哭的小姑娘。亞特最不想離開的就是太陽系,所以他把他的飛行器按照太陽系的五大星系定位了顏色……”
“這是亞特的飛行器?”
我還是打破了禁忌,忍不住問道。
蝦怪并沒有聽見我的話。
光束在蝦怪說話間停止了。蝦怪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停止了它們。接著,占飛行器側(cè)面約二分之一面積的艙門從底部張開,緩緩地向上開啟。我跟阿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這夢中的一刻來臨。
艙門開啟到一半的時候,我終于看到了飛行艙的內(nèi)部構(gòu)造。
意想不到的是,飛行艙比預(yù)想的要小得多。這是只能容納兩個人座位的最小型飛行器。除了正副駕駛的寬大銀灰色金屬椅子之外,一半艙壁幾乎都被不知名的淡綠色儀表綴滿,再扣除相對寬大的前窗,飛行艙內(nèi)幾乎沒有多余的煩瑣構(gòu)造了。但簡單中并不乏精致和精細。最耀眼的該是正駕駛前方的黑色方向操控盤,很顯然它是這個飛行器的核心部位。控制盤上綴滿了儀表和數(shù)字。數(shù)字極其地小,周圍環(huán)繞著蝌蚪狀的宇宙文字。那是不同于地球現(xiàn)有的象形文字和字母文字,更像是各種音符,或者由音符發(fā)展而來的文字。啊,宇宙文!
從駕駛艙看外面倒是非常地清晰,沒有縮小或擴大的變形。更神奇的是,飛行器外面的可拓展空間竟被縮小在了操控盤上方,以大約100∶1的比例以立體虛像的形式出現(xiàn)。很顯然,這是個太空飛行導(dǎo)航儀。隨著飛行的行進,駕駛員可以具體地看到飛行前方及周邊的環(huán)境,以及將遇到的各種飛行物體,從而繞開潛在的危險,正確地選擇太空飛行航線和做出準確的飛行判斷。
“這是為了躲避太空中的隕石、彗星、流氓黑洞、太空垃圾和其他飛行物的碰撞所設(shè)計的。”
蝦怪指著空間虛像繼續(xù)解釋道:“但是,由于這飛行器早就有自動躲避飛行障礙裝置,所以這個導(dǎo)航儀幾乎不被使用。只有在躲避飛行障礙裝置萬一失靈的情況下,亞特把飛行器操控轉(zhuǎn)變成人工操控時才會派上用場。亞特是個老練的設(shè)計師兼飛行員,他幾乎想到了一切,他不容許有任何疏忽發(fā)生。再有,飛行器幾乎穿越的都是蟲洞和時空隧道,障礙物是可以事先預(yù)測的。況且(蝦怪撫摸著飛行器的金屬外表),這種金屬合金看起來平淡無奇,但卻可以抵抗黑洞強引力吞噬和幾萬度的高溫,運行飛行器的又是從黑洞射線中提取的姆能,是超越核能數(shù)千萬億倍的能量,你不知道這飛行器有多大的本事。”
我跟阿木幾乎是半張著嘴聽完了蝦怪的敘述的。我用手捏了捏臉頰,欣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在夢里。
蝦怪的話讓儀表上莫名的數(shù)字和怪異音符文字顯得更加地疏遠和陌生。
“但是,如果沒有造物者的護佑,亞特的飛行器只是一個飛行器,最后還是注定要在宇宙大黑洞里迷失方向。現(xiàn)在,我給你們看造物者的杰作!”
蝦怪輕輕地點了一下操控盤上的某個數(shù)字,忽然隱在凸形操控盤上的一個神秘圖案開始漸漸離開操控盤,在空中若隱若現(xiàn),像是一個想趁著夜色逃離墳?zāi)沟挠撵`。我后背上的寒毛孔又開始倒立起來:那圖案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終于,它直挺挺,清晰地立在了空中!
我跟阿木一下子癱軟到了地上。
它是什么?
它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黑白太極雙魚圖案!那黑白兩只魚眼睛格外明亮,似乎可以清晰地洞察到我們內(nèi)心的一切!
蝦怪忽然開口說話了,他對阿木說道:
“你按一下那個黑色的魚眼睛。”
阿木看了看蝦怪,眼睛中露出了驚恐:
“它是開啟操控盤的按鈕嗎?”
蝦怪不回答他的問話,只是看著他,那神情似乎在說:“別問了,按不按,你就看著辦吧。”
遲疑了一會,好奇代替了惶恐,阿木果斷地伸出右手食指,向黑色魚眼睛按去。
很遺憾,沒有任何奇跡發(fā)生,他的手指的確進入了魚眼睛,但是只是進入就被白色氣體湮滅了,飛行器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蝦怪沮喪地嘆了口氣。他拉過阿木,然后自己代替阿木站在了太極圖案面前。他下定決心伸出了食指,同樣地他的手指只是被白色的氣體湮滅而已,飛行器沒有反應(yīng)。他只好縮回了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掩面哭了起來:
“我跟亞特和造物者的緣分盡了,我哪也去不了了,只能死在這荒涼的戈壁了……”
我第一次看見一個大人哭得像孩子一樣地傷心,感覺到非常愜意。等我看到蝦怪在地上打滾,頓足捶胸,號啕不止的時候,我?guī)缀蹩煨Τ鰜砹恕N液鋈划a(chǎn)生一種快感,促狹鬼似的對在地上打著滾哭的蝦怪說道:
“當初你就不該背叛亞特,背叛的人都有報應(yīng)的。”
蝦怪聽了我的話,似乎更加地傷心了,干脆抱著頭捶打地面。善良的阿木試圖阻止他,但徒勞無效。
哭煩了,他就像大蝦一樣佝僂著身子,抽搭起來了。一邊吸著鼻涕,一邊用手抹著眼淚。
我笑了。
我忽然鬼使神差地走到太極圖案面前,與黑色魚眼睛對峙了一會,像是被催眠了一樣,對著魚眼睛,就用手指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