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 為了進攻的防守
-
期盼中的李秀成終于回來了,洪秀全懸著的心暫時放了下來,但是另一個人的心可懸了起來——湘軍總司令曾國藩。
兄弟連心,曾國藩是在擔心他的弟弟曾國荃。曾國藩擔心的不是李秀成,而是曾國荃的性格。
一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曾國藩比曾國荃大十三歲,名為兄弟,情同父子,在性格上也呈現明顯的代溝。概括起來說,曾國藩含蓄持重,曾國荃外露張揚。
曾國藩在官場像個小媳婦一樣,一直小心謹慎,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曾國荃就沒這么規矩聽話,他并不掩飾自己對榮譽和金錢的愛好。只要打下一座城池,他就要請假回一趟老家。回老家的主要目的不是探親,而是用從前線運回來的銀子大批量地買田置地蓋房子。這倒不是曾國荃指望房地產不斷升值,然后做一個大房地產商,他無非是想像項羽一樣,文雅一點叫做衣錦還鄉,通俗一點叫做顯擺,用心理學術語來說,叫做滿足虛榮心。
當年打下第一座重鎮吉安之后,曾國荃就急急忙忙趕回老家買房置地。打下安慶之后,據說曾國荃找來湘軍水師,然后讓這些滿載搶來的金銀財寶“軍列”從長江一直開到湘鄉老家,看得鄉親們的眼珠子都差點蹦出來了。
將心比心,很有些土財主味道的曾國荃,當然懂得手下將士們的心思,對于戰后擄掠之事從不過問,所以他的吉字營搶起錢來大約是當時膽子最大,日后遭到非議最多的湘軍部隊。
曾國荃對他手下的兵將的確很夠意思,從太平軍手里奪得城池后,曾國荃就給他們放假三天,任他們胡作非為,奸淫擄掠。只要他們不動曾國荃要的那份,部下們就算做得再過分,也不用擔心領導批評。用曾國荃自己的話來說,老子出生入死,拿點錢怎么了?
跟長毛拼命的這些年,曾國荃和他手下的高級員工們都賺了個盆滿缽滿。這些農民和書生出身的將領,背井離鄉出來打仗,大多本就沒有什么崇高偉大的理想追求,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沖著官和錢來的。在他們眼里,九帥的確是一位懂得人性、通情達理、懂得下屬疾苦的高明領導,是他們的貼心人。
一個成功的領導,一定會非常善于調動員工的積極性;要想調動員工的積極性,就一定知道員工的需要和欲求。曾國荃就是這樣一個領導,他知道他的手下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更知道如果自己想走得遠一些,自己想要在官場這頂轎子上坐得穩一些,就必須讓這些轎夫們吃飽喝好才行。
吉字營的將士們,在高收入的刺激下,對攻城略地都充滿著一種特別的愛好,對上陣廝殺都充滿著一種強烈的渴望。
吉字營,這是一支敢于亮劍的部隊。這支部隊在曾國荃的帶領下變成了一支看見城市就嗷嗷叫的狼群。
主帥和部隊的氣質,往往趨同而又相互感染。吉字營統帥曾國荃就是帶著這支像打了雞血一樣的部隊,一直殺到天京城外,并且揚言要一舉拿下天京,活捉“一號長毛”洪秀全。
曾國藩一直擔心曾國荃這種急躁冒進、驕傲狂妄的性格會惹來大的麻煩,所以從安慶出發的時候,曾國藩就再三告誡他,讓他掌握節奏,控制進軍速度,萬萬不可孤軍冒進,免得成為第二個李續賓。可是曾國荃打起來就興奮,一興奮就找不著北,竟然帶著他的九千人連破重地險關蕪湖和金柱關,一口氣打到雨花臺,離天京城僅僅只有四里之遙!
曾國藩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此時與曾國荃挨得近一點的湘軍,只有兵部侍郎彭玉麟水師的九千人,水師的強項是水戰,雨花臺那兒他是幫不上忙的。除了彭玉麟,再就是他的哥哥——曾家老四曾國葆的十營人馬共五千人,此時駐扎在三汊河和江東橋一帶負責曾國荃西路糧道的通暢。
駐扎在天京外圍湘軍的總兵力,滿打滿算不過兩萬三千人,其他幾路人馬此時還在兩百里開外的寧國一帶和蕪湖以西。原本計劃在北路呼應的“多龍”多隆阿,因為與曾氏兄弟鬧了矛盾,賭氣去了陜西打捻軍;原本計劃從西南策應的鮑超被楊輔清牽制在皖南,這時候還沒有殺到寧國;原來計劃從西面配合的馮子才,也被太平軍膠結在鎮江動彈不得。
孤軍,完全是一支孤軍,比當年兵敗三河的李續賓還要孤軍!
曾國荃的孤軍深入,讓曾國藩非常不安,除了關心弟弟的安危,他還擔心曾家多年來的努力會毀于一旦,湘軍多年來的拼搏會功敗垂成。如果太平軍抓住這個機會調集重兵前來圍攻,豈不又是第二個三河大劫?!
早在曾國荃打下蕪湖和金柱關的時候,曾國藩就再次急忙寫了一封特快專遞,嚴令曾國荃停止前進,就地扎營堅守休整待命,等到鮑超打到九洑洲之后,然后再揮師東進不遲。
可是曾國荃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他相信吉字營能續寫安慶的輝煌,于是違抗軍令一意冒進。曾國藩不禁又氣又急,可是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犯不著軍法從事動刀子吧。前線將領積極進取好歹也算精神可嘉,再說生米已經做成熟飯,總不能讓他馬上又撤回來吧。
曾國藩只好一邊心揣不安,一邊想辦法提供支援,重點是做好兩項工作:一是要保證糧道的暢通,搞好后勤服務,讓戰士們都吃飽喝足;二是要想辦法抽調援軍,給曾國荃不斷地輸血,盡量增派援軍。
為了防止湘軍重蹈三河覆轍,曾國藩再次寫信特別指導曾國荃,告訴他一定要深壕堅壘,轉攻為守,先立住陣腳,再尋找戰機。他還特別囑咐弟弟,千萬不要被長毛圍成了鐵桶,務必保證糧道暢通。
經過兩個月的艱苦經營,曾國荃終于項住巨大的壓力,在天京城內太平軍連番不斷的軍事騷擾下,完成了陣地防御工事。此時的湘軍大營,就像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外城,又似一個巨大的鐵桶,孤單而驕傲地矗立在天京城外。
扎營工作一直是湘軍的一個特色,據說湘軍哪怕只宿營一晚,也要把營盤扎得像鐵打的一般,所以通觀湘軍的戰史,從來沒有過被劫營的記錄,當然這里僅指陸營,水師則另當別論,比如湖口大捷。
曾國荃雖然冒進,但是扎營的功夫還是沒得說,由于李秀成在蘇州耽誤了兩個月,他抓住這個時機把營扎得固若金湯,終于讓曾國藩感到一絲欣慰。
與曾國藩的謹小慎微不同,曾國荃依然牛氣沖天:“舍老巢勿攻,浪戰無益,逼城足以致敵。雖危,事有可為。”而且他“以為賊不足制我”,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天京續寫安慶的輝煌,再創湘軍的奇跡!
世事的變化常常出人意料,曾國荃的心理優勢,很快就被一個非人力所能控制的意外事故所摧毀。
這個意外就是流行于江南的一場大瘟疫,此時正是1862年9月,也就是李秀成開展援救天京行動的時候。
曾國藩為了保證會攻天京的計劃能夠順利實施,在此之前一直在催促多隆阿和鮑超加快進軍速度,盡快趕到天京前線與曾國荃會師。曾國藩首先向朝廷遞交了調多隆阿來天京的申請,但是由于陜西回民起義一時沒法平定,朝廷只好讓曾國藩自己想辦法。曾國藩只好趕緊催促鮑超趕緊打下寧國,盡快前去支援曾國荃。
1862年7月中旬,鮑超終于打下寧國,但他表示部隊需要休整,加上童容海投降的后續工作還沒有結束,所以暫時無法行動。就在鮑超準備開赴天京前線之時,一場瘟疫突然襲來,讓他的霆字營一下子就報銷了六七千人,其中不乏大量能征善戰的悍兵猛將。
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曾國藩差點沒暈倒,霆字營一直是他指望能助曾國荃一臂之力的主力部隊,沒想到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遭此橫禍。
更慘的是曾國荃的吉字營也未能幸免于難,同樣被瘟疫席卷而過,大部分將士都成了病號,能上陣打仗的只剩下不到二三成。曾家兄弟此時的狀況,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屋漏偏逢連夜雨”。
對于太平軍來說這是個好消息,這是一個難得的機遇!
李秀成的大軍,由于太平軍的醫療衛生措施一直比較嚴格規范,所以沒有受到這次瘟疫的影響,一個個還是生龍活虎。面對這個昔日強大、現在虛弱的對手,現在正是一舉摧毀他的最佳時機!
當李秀成率領大軍抵達雨花臺外圍的時候,曾國荃終于感到一絲緊張和害怕。李秀成這次帶來的,可不是一兩萬,而是二十萬!太平天國舉國上下能打的部隊,差不多都摞這兒了。再說李秀成智勇兼備,是太平天國與陳玉成齊名,號稱最能打的王牌主帥,豈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二萬,對二十萬,一比十,對任何將領來說都沒有絕對取勝的把握,哪怕他是孫武再世,白起再生。別說打,一個人上去踩一腳都能把你踩死!曾國荃站在雨花臺上舉目望去,只見太平軍大營層層疊疊,章法嚴密,旌旗蔽天,漫無邊際,一股透心的寒氣不覺從他的丹田升起。
曾國藩比曾國荃更為緊張,他的心也已經懸到了嗓子眼上。換了其他人碰到這個局面大約都會選擇撤軍,但曾國荃不是一個普通的戰將,這個倔強的湖南人,死活不肯示弱,表示絕不后退。
曾國藩只好全力以赴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往曾國荃那運送醫藥產品,為他搜集大批醫生送到前線,希望能在太平天國發動大規模反擊之前,盡快地恢復部隊的戰斗力。
該來的總會來,決戰總是難免的。曾國荃和曾國藩的心理素質,都將接受最殘酷的考驗。
1862年10月13日,李秀成與曾國荃在雨花臺終于擺好了陣勢,此刻他們的內心都充滿著激動,等待已久的天京會戰終于就要打響,兩個頂尖級的名將即將要站在這個最后的擂臺上一決高下!
占據著絕對優勢的李秀成大軍,一到前線就以泰山壓頂之勢,對曾國荃發動了強力攻擊。曾國荃依然保持著曾鐵桶的特色,修筑營壘,開挖壕溝,決定繼續采用防守反擊戰術,與李秀成打一個陣地戰。
躊躇滿志的湘軍已經從進攻方變成了防守方,曾國荃很快就適應了這種戰場角色的轉換,因為早在安慶會戰的時候,他就已經對此游刃有余。
面對如此艱難的局面,除了自救,除無他法,而防守正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自救方法。曾國荃心想只要能扛住這一輪進攻,一旦等到對方攻勢衰竭,到時候自己的援軍趕到,他就能搖身一變發動無堅不摧的強力進攻!
曾國荃此時非常清醒,他知道不管對手多么強大都必須扛住,不管戰斗多么慘烈都必須守住,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會有上臺表演下一個節目的機會——鐵桶合圍。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