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 挑戰野外生存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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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3年2月底,李秀成才率領大軍渡江與前鋒會合,正式實施“進北攻南”戰略。
曾國藩剛剛放下來的心又一次被懸了起來。
在太平天國的將帥中,曾國藩忌憚的對手有三個人:一個是石達開,一個是陳玉成,還有一個就是李秀成。
李秀成率領主力渡江之后,曾國藩再次陷入焦慮之中,江北防線能擋住太平天國最后的剽悍兵團嗎?
陳玉成已經死了,石達開遠征在外,只要解決這個剩下的李秀成,太平天國也就指日可滅了!曾國藩在無助中又感到一點興奮,盡管現在處境艱難,可他仍然決定盡最大努力盡可能地削弱李秀成兵團的實力。
跟隨李秀成參加第三次西征的有三十萬人,這是一支可怕的精銳之師。跟隨他作戰的是一個豪華的王爺將領團隊:納王郜永寬、養王吉慶元、紀王黃金愛、武王汪有維、愛王黃崇發、順王李春發、相王陳潘武、護王陳坤書、顧王吳如孝。
這批王爺中,真正能打的大將,有三個,納王、護王、顧王。護王陳坤書率部增援前鋒部隊占領的含山、和州,顧王吳如孝進攻李世忠大營,奪取兩浦。吳如孝很快就連番大敗李世忠,先后攻占浦口和江浦,不但打通了天京與江北的交通,也為大軍西進提供了戰略后方。
李秀成自率大軍二十萬西進,于3月3日抵達巢縣,隨后向無為發起攻擊,準備打開皖北防線的缺口,然后迅速向西線推進。
李秀成發現無為這個地方并不好打,他知道遇到對手了。
還真遇到對手了——湘軍!
說起來這事兒得怪李秀成他自己。早在1862年12月,負責實施“進北攻南”戰略的洪春元前鋒部隊打下江北幾座城池和要塞之后,并沒有保持氣貫長虹的氣勢繼續進攻,反而在皖北停滯不前。因為李秀成前去蘇南平叛耽誤了進軍時機,他率領的主力直到三個月后才前來會師。
如果早在洪春元攻占巢縣、和州、含山三城的時候,李秀成迅速率領主力跟進,無為當然早就已經拿下。
而在1863年1月底,李秀成派出的前鋒部隊就已經被曾國藩派出的零星援軍阻擋在運漕河一線,與湘軍對峙。現在時間又過去三個月了,離前鋒進軍江北已經快四個月了。
四個月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比如力量對比。
曾國藩早就得到情報,得知李秀成這次是要把“奇襲杭州”那套“圍魏救趙”打法再版一次,對于這個毫無創意的創意,曾國藩還是給予了高度重視,本著“不可再版”的原則,立志不讓李秀成得逞。
曾國藩四處調兵,三個月內,他已經調集了萬余湘軍開到無為到廬州一線,組織了一道堅固的防線。
強攻!
李秀成初攻受挫,決定加強攻擊力度。1863年4月24日,李秀成命令太平軍在無為城外,修筑了一百多座營壘,將無為團團圍住。無為徹底成了一座孤軍,陷于太平軍的汪洋大海之中。糧道被斷,通訊中斷(絕其文報),如果對無為戰事不作為,無為就一定會落入李秀成之手,皖北防線就會被撕開一道口子,到時候太平軍長驅直入,湖北將無法收拾。
曾國藩決定從江南抽調湘軍,增援無為。
調誰?
都在忙著,沒有閑人可調。江南湘軍主力,只有鮑超、彭玉麟和曾國荃。鮑超被江南的三支游擊隊輪番襲擾,無法脫身,那就從曾國荃和彭玉麟那兒抽調吧!
曾國荃手下的彭玉毓和彭玉麟水師一部,接到調令之后,深知此舉事關重大,晝夜不停地趕往無為,挽救了危在旦夕的無為。
既然無為打不下來,李秀成不想再在路上耗著,因為他的目標是湖北。那走吧!
5月4日,李秀成從無為撤軍,北上。
算了!換個地兒打吧!
5月7日,打廬江。
打不下。
再換個地兒!
5月8日,打舒城。
還是打不下。
再換個地兒!
5月11日,打六安。
必須打下六安!屢攻不克的李秀成,下令一定要打下六安。
李秀成倒不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攻城能力,而是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這才讓他決定在此死磕。
六安已經是李秀成攻打的第四座城市了,從打無為算起,太平軍已經打了快兩個月了。這兩個月里,由于勞而無功,攻而不克,太平軍沒進過一次城,一直是風餐露宿,連個好好睡一覺的地方都沒有。
如今的皖北,與當年陳玉成在此經營時候相比,完全是兩個世界了。
簡單來說,就倆字——災區。
經過這么多年戰火的洗禮,皖北早就殘破不堪,老百姓那根本就沒有多少糧食,李秀成不但籌不到糧,反過來還要用軍糧賑濟災民,加上清軍在這里執行堅壁清野的非人道政策,皖北到處都是嗷嗷待哺的饑民,完全是一幅“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凄涼景象。
幾十萬人集中在這個“千里有饑民”的悲慘世界,實在是一件讓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再不打進六安,補充一下給養,部隊就要喝西北風了。
攻城!
1863年5月12日,李秀成指揮太平軍,兵分三路三面同時猛攻六安。從理論上來講,六安并不難打。
六安的防御情況,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城大兵單。偌大的六安城,現有一個像樣的戰將,只有兩名文官,一個是糧臺道員曾廣翼,一個是知州何家聰。全城兵力就兩個營,充其量也就千把號人。
說來也怪,六安竟然打不下來!
太平軍甚至曾經把東門附近的城墻已經炸開了二十丈,換算出來應該有六七十米。這個缺口已經夠大了,足夠一兩百太平軍并排沖殺進去,這么多人擠也擠進去了。結果讓人十分費解,沖到缺口的太平軍,還是沒能殺進城去,竟然被堵在缺口的清軍給打了出來。
這就不好理解了。如果按照人多力量大的理論來說,六安打都不用打,上幾萬人,每人拆一塊磚也得把六安滅了。
但是只有吃飽了,才會精神頭,才會有士氣,才會有戰斗力。而太平軍已經餓得七葷八素,所以人再多也是白搭。
兩天以后,李秀成又嘗試著發動了一次猛攻,結果還是沒能打下來。
完了!六安都打不下來,還談什么進攻湖北?
清軍樂得躲在六安城內,吃飽穿暖,以逸待勞,太平軍只能在野外露宿,此時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別說搞什么燒烤,就連稀飯也成了奢侈品。
已經夠倒霉的太平軍,偏偏又遇到了件更倒霉的事情。
天有不測風云,就在太平軍圍攻六安期間,老天爺也來搗亂,連日下起了大雨,太平軍一夜之間添了不少病號,感冒發燒的一大片。
李秀成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清軍在皖北嚴防死守,只守不攻,援軍也在源源不斷地向皖北集結,這不明擺著是搞“蘑菇戰術”,一門心思要把太平軍拖垮?
玩不下去了,撤吧!
李秀成決定撤軍東返,他不想讓手下將士繼續挑戰野外生存的極限。
1863年5月19日,李秀成從六安撤退,避開清防線,從北面的壽州繞道而行,于6月2日來到天長縣境。
這一路上太平軍不得不繼續接受殘酷的野外生存考驗,偌大的皖北到處是一片荒涼,太平軍只好挖野菜、剝樹皮來充饑,這些“綠色食品”肯定不夠一支龐大的軍隊消耗,有不少將士都餓死在了東返的路上。
進北攻南宣告破產。
回到天長的李秀成,并沒有迅速采取下一步行動。
他在思考下一步棋該怎么走。
是去天京,還是去蘇州?
李鴻章的兵鋒已經指向蘇州,再不去救,怕是后悔也來不及;可要是去了蘇州,天京怎么辦?天京被曾國荃威脅,一有風吹草動,洪秀全又會嚴令他前來救援,到時候又得丟下蘇州。
左右為難的李秀成,怪只怪自己沒有分身之術,只好先待在天長,一邊休整,一邊看看情況再說,免得又在路上來來去去瞎折騰,這樣的話用不著湘軍來打,自己就能把自己折騰完蛋。
除了李秀成自己,最關心他的去向的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洪秀全,一個是曾國藩。
曾國藩要想知道這個答案,只有兩個途徑:一是猜測,二是偵察。
當時的小道消息,也是傳得最兇的一種,是說李秀成要回到蘇南援救蘇州。這個說法讓李鴻章很緊張,他為了減輕自己的壓力,急忙以江蘇巡撫的名義給已經提拔為浙江巡撫的曾國荃寫了一封信,讓他趕緊攻打天京。而且李鴻章在信中斷言,只要曾國荃一打天京,李秀成肯定回不了蘇州,因為只要天京吃緊,洪逆(洪秀全)就一定會緊張無比,一緊張就會下旨將李秀成調回天京。
曾國荃早就想打了,機會終于來了!
1863年6月13日,蟄伏已久的曾國荃,向雨花臺發動強攻,一舉攻占雨花臺石城和聚寶門(中華門)外的九座石壘。不出所料,洪秀全果然被嚇壞了,趕緊擬好詔書,派人送到天長,命令李秀成火速救駕。
李秀成在天長已經待了十二天,他只所以按兵不動當然有他的苦衷,這支部隊的確需要好好喘口氣才行。從2月底到6月初的三個多月時間里,李秀成拖著一支龐大的兵團,從和州、含山、巢縣出發,途經無為、廬江、舒城,再到六安、壽州、天長,在皖北兜了一大圈,轉戰千里,頻繁攻城,饑寒交迫,死傷慘重,已經元氣大傷,再也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
除了部隊疲乏行軍困難,迷惘也是李秀成滯留天長的一個原因。他早就料到“進北攻南”一定會是一個悲劇。退一萬步說,就算打得順利,也不可能解得了天京之圍。
為什么?
答案很簡單,因為陳玉成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天國。洪秀全在再版圍魏救趙方案的時候,忽略了這個根本性的漏洞。即便李秀成能順利打到湖北,誰來打敗天京城外的湘軍王牌軍——曾國荃的吉字營?
除了英勇絕倫的英王陳玉成,太平天國已經沒有其他人有能力來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李秀成在皖北接受野外生存考驗的時候,困難越嚴重的時候,他就越懷念過去的搭檔陳玉成,也就越發清醒地認識到此刻殘酷的現實。
洪秀全可以活在回憶里,但是自己不可以,李秀成不得不面對現實。他需要面對的,還有洪秀全的責罵,或者召喚。
預料之中的召喚果然很快不期而至。收到洪秀全的救駕詔書后,李秀成不得不由“進北”變成“攻南”。
李秀成離開天長,率軍南下趕到江浦,從九洑州渡江來到天京。帶到江北的三十萬部隊,跟隨李秀成回到天京的只有一萬五千人,其余隨同北征的將士大都悲慘地死在了過江的途中。
這些勇敢的天國戰士們,沒有死在安徽漫長的征戰途中,反倒在自家門口死于湘軍的截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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