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 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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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周六上午,蔣伯宇從段有智那里要來了他干姐寢室的電話。然后一個人跑到了公用電話亭。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就把電話直接打到了何繼紅的寢室。接電話的不是何繼紅,但在電話里傳來一陣叫喊與紛亂的腳步聲后,蔣伯宇聽到了清脆的一聲“喂?”
“哦,我,我是上次你在操場上遇到的那個同學。”蔣伯宇有些緊張,話也有些哆嗦,但他滿以為何繼紅應該記得他的,畢竟她扶起過他,給他上過藥嘛!“同學?什么時候啊?你有什么事兒嗎?”電話那頭一連三個疑問一古腦兒地拋給了蔣伯宇。口氣也不咸不淡顯然不夠熱情。
“哦,就是昨天,我摔倒了你扶我起來,又幫我上藥的,謝謝你啊。”蔣伯宇聲音發緊,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拔錯號了。
但聽筒里傳出來一陣輕輕的笑聲。“知道了,別客氣,你去打了破傷風疫苗嗎?”看來的確是何繼紅本人無疑了。“去打了,醫生說沒事兒!”為了不辜負何繼紅的這份關心,蔣伯宇只能撒了個謊。破傷風疫苗要八十多塊錢,他哪里舍得花這個錢啊。
“那就好,我掛了。以后小心些!”口氣又恢復到了不咸不淡。“哦,請問你叫什么名字?”蔣伯宇急了,幾乎是喊了出來。他是知道她的名字的,但如果對方主動說出來那意義就大不一樣了。但那邊的電話咣當一聲掛掉了。蔣伯宇的心往下一沉。剛開始的那股子興奮勁兒一下全沒了。出師不利。蔣伯宇暗自在心里嘀咕著。
下午,蔣伯宇不顧還在疼著的腿和手,和申偉他們一幫人去操場上踢球。去之前他穿上了那件雪白的“阿迪達斯”。蔣伯宇以前都踢后腰位置,這次他堅持要踢前鋒。他在滿球場瘋跑。為每一個進球大聲狂呼。紅著眼鏟球,沖撞,翻滾。他手上還包著昨天早晨何繼紅為他包扎的繃帶,白色的繃帶和那件雪白的上衣早已變成了黑色。上半場結束后,申偉跑過來對他說:“你個瘋子,你他媽的是不是在發泄?”蔣伯宇只是張大著嘴喘氣,大口地灌礦泉水,就是不說一句話。踢完了球,球隊的一起去吃飯。蔣伯宇不要命地喝啤酒。只到喝得兩眼通紅,抱著申偉莫名其妙地一通痛哭。
嚴浩已經很久沒和小惠兒見面,只偶爾在晚上互相發幾個問候的短信。他幾乎覺得自己早已被愛情遺忘在了這個呆板陰郁的校園里。難道不是嗎?每天除了上課、吃飯與睡覺,他幾乎找不出更有意義的打發時間的生活方式。反而,大量的時間都在思考那條玄機四伏的第三條鐵律。
他也曾經發短信問自己的女友和眾多高中的同學,“你相信靈魂的存在嗎?” 說信和說不信的各占50%,這顯然不是個讓嚴浩滿意的答案。而小惠兒則是站在不信的那一方。“我只相信頭頂的星空與心中的愛情是永恒的。”小惠兒給他回短信說。這樣很美很浪漫的句子,嚴浩卻無心消受。在他看他,浪漫的感覺是一回事,而生活又是另一回事。現實的殘酷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也這因為這段時間的現實體驗,讓他對浪漫的愛情失去不少興趣。
自從上次進了標本制作間后,嚴浩變得落落寡歡,人也懶了很多。后來有天早晨起床后被沈子寒按在水龍頭下強行刮了胡子。沈子寒邊監督他胡亂往臉上涂吉列的刮胡泡泡,邊站一邊罵他假裝滄桑,說他那撮越留越長的山羊胡已經成為教室里一道最靚的風景線了。“噯,浩子你再這樣,任大小姐就要被外星仔給迷惑住了。現在滿世界流行花樣男人和像木村拓哉那樣的都市玉男,小女生已經不吃你裝老成的一套了”。沈子寒的刻薄嘴越發地修煉到家。
李元斌是他們那一個實習小組的組長,而任雪菲是學習委員。一個帥氣一個漂亮,天雷碰到地火,他們二人粘乎上,嚴浩并不感到多么驚奇。所以他回應沈子寒的口氣也是淡淡的。“是吧?知道了。”然后再也無話。只是一味機械地刮胡子,鏡子中他的臉憔悴而悒郁。
“浩子,你,那天是不是在標本制作間看見什么了?”過了好半晌,沈子寒突然問。嚴浩拿著剃須刀的手僵了一下。“別提這事兒了。反正去也去了。” “那天我也感到挺不對勁。當時,那門自動開了。然后好像,好像有人撞了我一下。我還往后退了一步呢,你才又退了一步。”嚴浩的臉上突然一陣火辣辣地疼,血珠子就冒了出來。“嗐,你連個胡子也不會刮,啥都不要也不能不要臉自絕于人民嘛。”沈子寒這么大呼小叫反讓嚴浩更為緊張,一時手忙腳亂。血似乎根本都止不住。破皮兒的地方靠近嘴角,口子也不大。但一連用了三張紙巾,血還是往出滲。后來不僅是往出滲,簡直就是往出淌。
廖廣志和外星仔都早跑教室上早自習了。沈子寒三步并兩步竄到別的宿舍拿來了一小瓶云南白藥,把藥面兒一古腦兒倒手心里,就往嚴浩臉上按。血已經把衛生間面盆里的水染成殷紅一片。沈子寒的臉都有些嚇白了,他邊按藥面兒邊說:“再,再不行就去醫院吧!” 嚴浩使勁兒捂著臉,搖頭說不用吧,書上講人的面部血管是最豐富的。一會兒就止住了。
不知是血流得多了點,還是嚴浩心有些虛,站在衛生間鏡子前的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低下頭,他看到了自己面前那一盆血水。那盆水明晃晃地,紅赤赤地,就在嚴浩的眼前旋轉、旋轉,一會兒連他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那水在轉,還是他自己在轉。他恍惚地看到,水里面浮動的,除了白花花的陽光,還有別的東西。水里分明有一張臉。模模糊糊,看不清是男是女。嚴浩以為是自己的影子,他睜大了眼再去看,那張臉的眼睛卻是閉著的。
那不是他的臉。他大叫一聲。手扶在鏡子上,差點滑倒在地上。嚴浩的手上,臉上,衛生間的鏡子上,面盆里,還有地面上,全是血、血、血!他的手從鏡子上無力地滑落下來,鏡子上五道血痕猙獰醒目。沈子寒在嚴浩的背后惶恐地站著,他看見鏡子中嚴浩的臉,在五道血痕中扭曲,分割。“那不是你,不是!”他喃喃自語。
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那是嚴浩嗎?他看見了什么?而我,我又看見了什么?!沈子寒后退,后退,一直退到了外面的陽臺上。從沒有過的陌生感從沈子寒腳底攀升聚集,像一股寒流貫穿他的全身,一層層的冷汗早已浸濕了他的內衣。
血在最后還是止住了。紫黑色的血痂掛在嚴浩的嘴角,像是趴著一只惡心的大蒼蠅。沈子寒說:“見鬼了!沒見破個皮兒流這么多血的。你娃娃的皮是豆腐渣做的吧。”
今天上午的第一節課是新開的《生理學》。據說就是王炎炎所講的教研室主任——位列“四大名捕”之首的那個“老處女”來發難。即然如此,拿大傻的話來說,就是好歹也得給老師個面子吧,別遲到曠課了吃不了兜著走。等嚴浩收拾利索,二人一看離八點也只差七八分鐘了,慌里慌張拿了課本就往教學樓沖。嚴浩就帶著臉上那只“蒼蠅”進了教室。一路引來了無數美女的側目與訕笑。嚴浩撿了個最后排的空位坐下來。旁邊就是“外星仔”李元斌,緊挨著他的竟是任雪菲。外星仔望著嚴浩的臉,擠眉弄眼地說:“浩子,這是被哪只恐龍給咬了一口啊?下力也忒重了點。”
嚴浩打著哈哈說:“刮胡子掛的彩。哪像你娃娃快活嘛!你是飽漢哪知餓漢饑啊。怎么樣,雪菜包子的味道還鮮美可口吧?”嚴浩知道男生堆里私下都把任雪菲叫“雪菜包子”,他也干脆隨大流。不過說這話時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任雪菲沒聽見。李元斌的臉紅了一紅,擂了嚴浩一拳說:“媽的一張狗嘴。我想吃又咋的,就怕你們四川的包子麻辣味兒重,受不了的啦。”
嚴浩聽這話的口氣,估摸沈子寒所說的外星仔與任雪菲勾搭上的消息真不假。再看看他們二位的坐相,腿并著腿,肩靠著肩,唯恐戰友關系不親密。雖說階梯教室位子擠,也沒必要這么鬧革命嘛。看他們挑這最后一排座,想必是有意于搞地下工作更方便些。想到這里,嚴浩就全身不自在。看看人家的大學生活多滋潤,泡妞上課兩不誤。自己呢?真的像撞了鬼一樣。接二連三地出事,早晨竟還看見了一張臉!
嚴浩正胡思亂想呢,老師進來了。走前的一位齊耳短發,黑框眼鏡,腰板筆直,疾步如風,一看就知道是那“老處女”教授無疑。可后面還跟了一位。是個年青姑娘,披肩直發。手里拿著粉筆盒子、掛圖。看架勢是個助教。二人都穿著白大褂,連臉色都如出一折,鐵板一塊兒毫無表情。
嚴浩心里嘀咕著,來者不善!連個笑臉兒都沒有,這是唱的哪門子戲啊。敢不成第一節課就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再看看旁邊的李元斌和任雪菲,個個兒都低著頭老實著呢。這“老處女”上課真是軍隊作風雷厲風行,上了講臺就開講。一句廢話都沒有,連個自我介紹也免了。大概以為全校師生對她的名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吧。年青的女助教在大黑板上把掛圖掛好,刷刷地寫了幾十排講義,也下了講臺坐到教室第一排去了。
老處女的第一節課還是緒論。但她上課明顯與教解剖學的蘭教授風格不一樣,不但沒有后者的幽默與隨和,連授課內容也是條條框框一大堆,就和她那長相一樣嚴謹而理智。不過她的課倒是很充實,說話也干凈利落,四十分鐘的時間被她利用得榨不出一點水分。階梯教室里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只見大家埋頭抄筆記的那個忙啊,一片好好學習努力向上的大好景象。一直到下課鈴響,嚴浩才感覺一泡尿還憋著呢。
旁邊的李元斌把筆一扔,甩甩手腕大叫一聲:“折磨死我啦。”還對著嚴浩耳朵嘀咕:“哪有這么不要命講課的。你看她是不是變態啊,純找咱們發泄來了?” 那邊的任雪菲撇撇嘴說:“老外學醫比我們辛苦多了。我在《大學生》雜志上看了,說在西方國家,想學醫首先得到理工科院校學上四年,畢業了再上五年醫科大,然后還有兩至三年的專科實習,最后經過考試才能拿到行醫執照。所以人家那里出來的醫生個個都已經上了十幾年的大學,個個還都是博士學位。牛吧?要不英文里的“Doctor”咋能即鄱譯成醫生,也能翻譯成博士嘛。” 李元斌做個鬼臉,抓抓頭皮說:“我靠!難怪洋鬼子就是比中國醫生的收入高,人家把娶老婆的時間都拿來讀書了。”
醫科大學里的課都是一門課一次上兩個課時。上午四個課時,下午的時間一般都安排分組實驗實習,晚上還有一些公共課和選修課以及錄像觀摩等等,所以醫學生要遠比其他大學的學生壓力大時間緊。人命關天,醫術非同兒戲,五年時間里他們要對付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嚴浩到教學樓一樓上了廁所又返回教室,見“老處女”和那個年青的女助教正坐在教室第一排說著話呢。他正要從她們身邊經過,年青的女助教不經意抬了下頭,正好與嚴浩的眼神兒撞個正著。
嚴浩愣了愣。突然想到這老師我在哪兒見過的呀。他腦子里再一個激凌,呀,那張臉……她不就是那張臉……?!嚴浩不能確定。他匆匆折返身重新出了教室門,站到教室外大廳的窗戶邊,偷偷地向里張望。是的,沒錯兒,她的長相和那張臉簡直完全一樣!甚至,就是一個人!嚴浩的心跳陡然地加快。雖然面盆里那張臉的眼睛是閉著的,可他還是百分之一百地判定,她就是今早自己見過的…… 那盆血水里浮現出的臉在嚴浩的腦海里旋轉,旋轉,也越來越清晰可見……
“我真是大白天撞了鬼了!”他邊睥睨著那個臉上沒有笑容的女助教邊喃喃自語。直到刺耳的上課鈴聲打響,他才隨著同學機械地走進教室。但他刻意地沒有經過那個女助教的身旁,而是從邊道上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第二節課“老處女”講了些什么嚴浩一點也沒聽進去。他想再看看女助教的那張臉,那一張清秀但又讓她不寒而栗的臉。可他坐最后一排,女助教坐在第一排,他連人家的后腦勺都瞧不著。嚴浩想,他這一輩子都會對血水中的那張臉銘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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