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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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點半，下課的鈴聲響了。等他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老處女”和女助教已經(jīng)隨著滾滾的人流步出了教室。他看見的，只是她們穿的白大褂在門口最后的一閃。醫(yī)科大學(xué)里，上午的兩個課時后，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學(xué)生們會利用這段時間去吃早餐，或去宿舍拿下一節(jié)課所用的教材。這也是校園里最熱鬧的時候，師生們往來穿梭，處處人聲鼎沸。
在基礎(chǔ)醫(yī)學(xué)部大樓的二層就是生理學(xué)教研室。它的樓下，就是解剖教研室所在。嚴浩是一個人來的。他有太多的好奇心和太多的問題，所以他決心先找到那張臉。因為是白天，大樓里人來人往，嚴浩并不怕經(jīng)過一樓的解剖實驗室。
低頭穿過底層的門廳，上樓。嚴浩故意不往解剖教研室兩邊看。生理學(xué)教研室也占據(jù)了大樓整整一層。和解剖教研室的布局類似，一左一右兩條走廊。順著上來的樓梯靠左邊的走廊通往老師辦公室，右邊的則通往實驗室。嚴浩徑直去了老師的辦公室。他很容易地在一間向陽的辦公室里看到了那個女助教。她已經(jīng)脫去了白大褂，只穿了緊身的草綠色高領(lǐng)毛衣，下面是條直筒的水磨藍LEE牌牛仔褲。嚴浩看見她時，她正坐在一張背窗的辦公桌前，翻看著一本厚厚的英文資料，嘴里還念念有詞。
“您好，老師”。嚴浩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套瓷兒。女助教微微一驚，抬起頭看著他。臉上除了疑惑，沒有別的表情。“有什么事嗎？”她問。語氣輕而柔。“我是你剛剛上課的班上的學(xué)生。老師，我想到圖書館找?guī)妆緦ι韺W(xué)學(xué)習(xí)有幫助的參考書，想請您推薦一下。” 嚴浩表現(xiàn)得很有禮貌。他想準了這招兒不會失算。對好學(xué)的學(xué)生，老師們總會慷慨解囊，敞開大門甚至心扉的。
果然，一絲微笑浮現(xiàn)在了女助教的臉上。“其實，羅教授最后五分鐘已經(jīng)給你們推薦過兩本書了，你是沒注意吧？”她的口氣還是輕而柔的，只是暗含了一些責(zé)備。嚴浩的臉有些燙。別說最后五分鐘，第二節(jié)的整四十分鐘時間里，他的筆記本比他的臉還要干凈。“這樣吧，我給你把書名和作者寫下來，你自己可以去圖書館查閱。如果愿意的話，我也可以給你多推薦兩本英文的原著。試試看吧，對你的學(xué)習(xí)會大有幫助的！”
嚴浩只能忙不迭地點頭。趁著她埋頭寫字，嚴浩偷偷環(huán)顧四周——除了兩張背靠背的辦公桌，就是靠墻的一臺聯(lián)想電腦和噴墨打印機，還有一個鋁合金的對開門文件柜——真是簡單的可以！嚴浩又仔細端詳了一下那張嚇壞了自己的臉。那張臉秀氣而沉靜，并沒有什么恐怖與奇怪之處——甚至還可以說有幾分出眾的氣質(zhì)。“好了，給你。有什么問題再說吧。”女助教把寫好的一張紙遞給嚴浩。嚴浩雙手接過，上面是很漂亮的行楷體。與她秀氣的長相不同，她的字凌厲勁道，不太像年青女子所寫。
“你嘴角那兒破的地方不要去擠去碰，很容易感染！”這句話在他看的空當兒飄進了耳朵。
“老師，太謝謝了！請，請問您貴姓？”這最后一句才是嚴浩最想說最想問的。不過他問得自然而誠懇。
“哦，我姓夏。”她仍是淡淡一笑。但笑容轉(zhuǎn)瞬即逝。
“麻煩您了，夏老師，再見！”嚴浩深深地鞠一躬，退出去時順手把辦公室的門輕輕帶上了。他想這個動作一定能給夏老師留下不錯的印象。就像他對這個夏老師的印象一樣——如果不是因為清晨那張莫名其妙嚇死人的臉，真的感覺好極了！
“老蔣，就算是情癡，也不至于象你那樣非得自絕于人民嘛！”申偉敲打著飯盒，在蔣伯宇的床邊發(fā)泄著不滿。自從上次周六酩酊大醉痛哭失態(tài)以后，蔣伯宇賴在床上已經(jīng)三天了，除了上廁所之外，他的腳就沒沾過地。每天吃飯也就是早晨讓申偉幫忙帶兩個饅頭，中午和下午顆米不進。不去上課，不和任何人說話，胡子拉碴，頭發(fā)蓬亂。直到周三晚上，申偉把“狗頭軍師”段有智拉到宿舍門外的走廊上說：“你他媽到底管不管，這可是你出的餿主意，老蔣要進了精神病院，我非把你也揍成精神分裂。”段有智看看申偉晃動的土缽大的拳頭，嘿嘿一笑說：“申哥，苦肉計之后，哪能不苦心礪志。再說了，那小子患的是典型的青春期失戀綜合癥，表現(xiàn)為三失一少，失眠失神失水加上少言寡語。最有效的藥物治療就是斯立普膠囊和弗蓋克糖漿各一天三次。保管好。”
申偉一把抱住段有智說：“你小子不早說，快！買藥去。別影響金秋藝術(shù)節(jié)的足球賽。奶奶的，沒了老蔣這球可沒法兒踢！” 段有智努努嘴說：“這藥他不是在吃了嗎？”申偉眼睛一瞪說：“他就一天兩饅頭，什么時候吃藥了？”段有智嘿嘿一笑說：“斯立普膠囊的主要成分就是英文里的Sleep，弗蓋克糖漿的主要成分就是英文里的Forget，音譯詞嘛。還不懂？”申偉舉拳要打，段有智大笑不止地一溜煙跑沒了。
或許真是應(yīng)了狗頭軍師的話，經(jīng)過三天的斯立普膠囊與弗蓋克糖漿治療，蔣伯宇自己搖搖晃晃地起床了。就象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他去理發(fā)、梳頭、刮胡子，和以前一樣重視儀表。那件破了的阿迪達斯經(jīng)過他的清洗，再拿到干洗店里縫補與熨燙一番，基本上又平整如新了。申偉對蔣伯宇的好轉(zhuǎn)大大松了口氣。他們系隊是第一次參加學(xué)校的金秋藝術(shù)節(jié)足球賽，而蔣伯宇還算是主力隊員。申偉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在新生班級里，他們98級麻醉系足球隊正常發(fā)揮的話可以沖進小組賽的前二，出線沒什么問題！如果再使把勁兒，運氣再好點兒，進軍四強也是有可能的。但愿這段時間，蔣伯宇那個情癡不要心潮起伏太大，那么全隊的勝利都是有希望實現(xiàn)的。
離正式比賽還有兩個星期，申偉決定把球隊每天早晨拉到操場上去實戰(zhàn)一番。但他也不是沒有擔(dān)心，蔣伯宇暗戀的那個姑娘就在校田徑隊的事兒他也知道呢，這每天同臺唱戲，蔣伯宇會不會心猿意馬呢？申偉決定親自找蔣伯宇談?wù)勗�。恰好周五晚上學(xué)校大禮堂放映美國大片《阿甘正傳》。兩塊錢一張票。申偉買了兩張票，拉上蔣伯宇說：“走，陪老哥散散心去！”蔣伯宇沒什么安排，他又挺欣賞湯姆漢克斯的演技，沒推辭就和申偉一起去了。
趁著電影還沒開始，申偉說：“老蔣，下周一咱們隊就要開始實訓(xùn)了。你能參加嗎？”蔣伯宇白了他一眼說：“能啊！”就沒別的話了。申偉咬咬牙，干脆直奔主題說：“那一位也在操場上呢！怕你分心撂挑子，別把哥兒們給害了啊。” 蔣伯宇愣了愣說：“都過去的事兒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老大，好馬不吃回頭草！” 申偉樂得一拍大腿說：“有種！咱們這次真要贏了，我掏腰包請客。”
周一早晨剛六點，申偉就在寢室樓道里一通吆喝。還咚咚地擂門把那些足球隊的球員往起轟。等他折返身進寢室卻沒見蔣伯宇的影兒，申偉以為這小子還睡著呢，走到他床前就猛掀被子，嘿，竟是人去床空。“奶奶的，一大早瘋哪兒去了？”申偉納悶著又轉(zhuǎn)到廁所里吼了兩聲，還是沒見人。他自己只得悻悻地先下樓。風(fēng)雨操場上，申偉剛招呼著足球隊的一幫隊員站成隊列，就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在遠處的臺階上蹦蹦跳跳。“蔣伯宇你給我過來！”他扯著嗓子喊。蔣伯宇一溜小跑地過來說：“才來啊，我都已經(jīng)跑三圈兒了。” 申偉擂了他肩膀一拳說：“你奶奶的別有用心吧？！這么早來瞅誰啊。” 蔣伯宇抹把臉上的汗說：“我說話算數(shù)！”看他通紅的臉，不知是給凍的還是由于不好意思。
訓(xùn)練很快開始了，準備活動后，申偉安排了分組對抗練習(xí)，他有意看了看蔣伯宇的訓(xùn)練。“嗯，壯態(tài)還不錯，跑動挺積極挺到位的。”申偉心里暗喜，只要踢后腰的蔣伯宇能有這勁頭，他這做前鋒的就不怕后院起火了。還不到早七點的足球場，已被他們攪騰得灰塵滾滾，熱鬧非凡。
雖是仲秋，但這幫球員踢得全身淌汗，虎虎生風(fēng)。這里面最顯眼的當然是蔣伯宇。他是一個感性的人，從踢球風(fēng)格上也能看出來。進了球他比誰都高興，滿場狂奔，吶喊長嘯�？奢斄饲蚩薇亲幽且彩浅Ｓ械氖虑�。他的那身純白的“阿迪達斯”，更讓他顯得驍勇善戰(zhàn)。根本看不出就在幾天前，這個雄姿英發(fā)的學(xué)生也會因為失戀的痛苦而頹廢不堪。就在足球場旁邊的跑道上，校田徑隊一如繼往地進行著訓(xùn)練。
今天早晨的何繼紅，和往常一樣扎著簡單的馬尾，朱紅色的短袖圓領(lǐng)衫和長褲，在跑道上的奔跑像燃起的一團火焰。她偶爾會張望一眼那幫生龍活虎的球員，卻只是淡淡一瞥。而蔣伯宇幾乎就一心放在那個滾動的足球上。對跑道上的何繼紅，不知是有意忽略，還是真的已經(jīng)淡忘了這段青春的沖動。但在這風(fēng)雨操場上，蔣伯宇的一身白色與何繼紅的一身紅色，無疑是最引人注目的兩個亮點。他的白色與她的紅色在操場上奔走移動，卻始終沒有交叉沒有碰撞沒有聚合。
第二天的訓(xùn)練中出了點小意外。申偉正站場子中間指揮著他手下的兄弟們呢，見球場邊一高個兒女生使勁地向他揮手。申偉一瞅不像是認識的，就沒搭理她。一會兒做替補的守門員李銳跑過來說：“老大，那邊一妹子找你哪，讓你過去。”申偉吆喝一聲：“我去去就來，你們練著。”邊回頭用手比劃著指揮邊向場子邊兒跑去。到了那女生跟前兒，申偉還是不大認識她。“你找我？有事兒嗎？”他氣喘吁吁地問。
這女生的個頭差不多和申偉一樣高了。她向申偉伸出手說：“有事啊，申隊長。找你求援來了。” 申偉沒把握住的手放下來就糊涂了。“求什么援？”那個女孩子微微笑著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王丹陽，97級臨床醫(yī)學(xué)系1班的�，F(xiàn)任咱們系女子足球隊的隊長。”她的普通話說的嘎蹦嘎蹦脆，卻把申偉給說得一愣一愣的，還是不知這姑娘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他嘴上還是熱情著，“喲，師姐呀。找俺有啥吩咐的？” 王丹陽說：“請你給我們做教練啊。”申偉聽得眼睛都圓了。“啥？教練？”
原來是在這一屆的金秋藝術(shù)節(jié)足球比賽上，增設(shè)了女子足球。王丹陽她們不知從哪兒打聽到，說是98級麻醉系的足球隊蠻厲害，遂找上門來請諸葛了。還有一個原因呢，也是因為同年級的那些男隊都牛皮哄哄的，誰也知道一幫小姐不好伺候，遇到這種活兒都腳底抹油推了個一干二凈。申偉嘿嘿笑著說：“師姐，你看我一隊長，事關(guān)全隊生死存亡，哪能離開啊。再說，咱們是新生，沒比賽經(jīng)驗，你還是找別的強隊吧。��？”
哪知這王丹陽不依不饒。提高了嗓門兒說：“那可不行！你要不答應(yīng)，我們就天天到足球場上來鬧，你們還想不想練啊？” 申偉一聽傻了眼。一幫師姐惹不得碰不得，真要來攪場子，他也沒了招兒。王丹陽看他為了難，笑笑說：“申隊長，放心吧，你們不是早晨練嗎？我們就改到下午練兩小時行了吧？絕對不和你的工作發(fā)生沖突。而且，你們比賽的時候，我們一定給你們當啦啦隊啊。你想想多美。”
申偉可沒覺得這有多美，他天生就是個粗心眼直筒子的人，遇到女生那舌頭就轉(zhuǎn)不過來彎兒了，更別提要把一幫“足球?qū)氊悆?rdquo;交到他手里。但王丹陽說話這么橫，大理小理都被她搬出來了，也不好再推辭。他一時像接了個燙手的山芋，急得直搓手。正說著話呢，蔣伯宇一路跑了過來說：“老大，快過去看看，有個角球起爭議了。”申偉腦筋一轉(zhuǎn)，忙不迭地拉過蔣伯宇說：“嘿，師姐，我給你推薦個技術(shù)更棒的帥哥。”蔣伯宇一頭霧水地說：“你們干嘛？推薦什么？”
申偉忙把剛才王丹陽的話全盤托出，只是沒說人家是有意來請他的，而是順口改成了來咱們隊尋找一個教練。末了申偉說：“蔣伯宇，我看這活兒非你莫屬了，技術(shù)與口才你都是最好的。也算咱們隊的一個外聯(lián)任務(wù)嘛！” 蔣伯宇還沒說話呢，一直聽著的王丹陽已經(jīng)把手向蔣伯宇伸過來了。“只要技術(shù)好就行啊，麻煩你了。” 申偉一把拉過蔣伯宇的手，交到王丹陽手上。“OK，就這么定，每天下午讓他給你們訓(xùn)練。從今天開始就行！”
“蔣師弟，一切都聽從你指揮，而且，晚飯由我們負責(zé)，出成績了對教練另有犒賞哦！”王丹陽笑著對蔣伯宇說。她顯然是有備而來，可謂威逼利誘，就差沒直接搶人了。蔣伯宇沒說什么，想了想竟然點點頭，扭身向足球場中間跑去。申偉也長舒了一口氣。他了解蔣伯宇的脾氣，他不想干的事，你求他也沒用，他當場就會拒絕，如果沒有拒絕，那就基本算是同意了。更何況蔣伯宇一向熱心快腸憐香惜玉的，申偉算準了這樣的單他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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