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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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公又說道:“人臣進諫,原是要君上無過。若是任意激烈起來,只管自己為剛直名臣,卻添人君以愎諫之名,于心安乎不安?倘若再遇別事,人君早防備臣下聒噪,這‘廷杖發邊’四個字,當其未曾開口之先,天威早已安排下成見,是連后來別人進諫之路,也替他塞斷,于事可乎不可?”少停,又說道:“老朽一向在忠孝兩個字上,略有個見解,爽利對老先生說說。羅仲素云:‘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以老朽看來,大舜心中并無這八個字,其心只有‘父母’兩個字,但覺到二老跟前,著實親熱,即俗語所謂‘親的沒法兒’是也。韓昌黎云:‘天王明圣兮,臣罪當誅。’這九個字,都說到文王心窩里。文王只知天王命己為西伯,卻自己與天王毫無裨補,心中總是不安。千年后卻被韓退之說出。這話,不知是也不是。”孝移聽到此處,不覺暗贊道:“這老先生真個是賢人而隱于下位者。”
方欲聆其暢談,無奈日已銜山,正該告辭而去。柏公扶杖相送,口中哼哼說道:“老來昏聵,妄談聒耳。”孝移說道:“聆教多多。”蝦蟆看見客走,飛風跑到大門,取了閘板,開了雙扉,又緊著腳踏大狗脖項。賓主出的大門,一拱相別,孝移自回讀畫軒而去。
孝移在讀畫軒上,每日翻閱塘務日送邸鈔。似覺胸膈間,偶爾有一陣兒作楚。一杯熱茶,吐得出兩口噯氣,即覺舒坦些。
忽一日閱至浙江奏疏,有倭寇猖獗,蹂躪海疆一本,乃是巡按御史歐珠和鎮守太監梁瑤,聯名同奏。心中有些悶悵。又覺胸膈間疼了一會兒。吃了一碗茶,已不能似舊日爽快。念及家事,慮潛齋開春來京,必要別請先生,王氏倘或亂拿主意,如何是好。心中悶悵,又添了幾分。
正當日中時候,悶悶睡在床上。想著要回祥符。猛然推被起身,徑上河南大路而來。不知不覺到了邯鄲地方。只見一個官兒設座路旁,交椅背后一個人掌一柄黃傘,似有等候之狀。
孝移行近其地,那官兒恭身來迎。彼此一揖,那官兒道:“候之久矣,屈尊到此一歇,還要聆教。”孝移只得隨那官兒進了廳。兩個為禮坐下,孝移便問道:“向未識荊,抖膽敬問尊姓?”那官兒道:“下官姓盧,本郡范陽人也。”孝移道:“老先生與清河、太原、滎陽、隴西,俱是海內望族,久仰之至。但未審垂青何意?”那官兒道:“弟今叼蒙圣恩,付以平倭專閫。素聞老先生品望崇高,學問醇正,敬以參謀之位,虛左相待。倘蒙不棄,俟海氛清肅,啟奏天廷,老先生定蒙顯擢。弟目今得以便宜行事,倘欲廁卿貳,現有幞頭象笏;欲專節鉞,現有龍標金瓜。弟所已經,皆仕宦之捷徑也。謹解南州高士之榻,無妨暫駐行旌。”孝移道:“雅蒙臺愛,豈敢自外。但文繡我所不愿,溫飽志所弗存。況心中又有極不得已的家事,定要歸里酌辦。”那官兒見話頭決絕,不便再強。孝移即要告辭,那官兒那里肯放,說道:“現今煮飯已熟,懇暫留共此一餐。”
孝移不肯,一揖而別,直赴祥符而來。到了家中,卻不見人,只聽有人說,端相公在后院書房里。孝移徑至碧草軒。方進院門,咳嗽一聲,只見大樹折了一枝,落下一個人來。孝移急向前看,不是別人,卻是兒子端福摔在地下。急以手摸唇鼻,已是氣息全無。不覺放聲號啕大哭,只說道:“兒呀,你坑了我也!”
德喜兒聽得哼哼怪聲,來到床邊,急以手搖將起來。喊道:“老爺醒一醒。”孝移捉住德喜手哭道:“兒呀,你過來了?好!好!”德喜急道:“小的是德喜。老爺想是做什么惡夢,作速醒醒!”這孝移方覺少醒些。說道:“只是夢便罷。”
孝移起來,坐到椅子上如呆。德喜取茶,不吃。燙了一碗蓮粉,吃了幾匙兒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