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把話說完,隆吉見譚紹聞終日不甚說話,問道:“賢弟今日怎的不歡?”紹聞道:“我怎的不歡?”希僑道:“庵里有什么玩意兒么?”范姑子道:“阿彌陀佛!庵里得有什么?”隆吉道:“藥鋪老梁相公丟下那盤象棋呢?”范姑子道:“他丟在這里,又沒人會下,只怕少了子兒。”隆吉道:“少兩個,寫上塊瓦片兒。”希僑道:“賢弟奇想!棋子少了,瓦片兒就算了不成?”隆吉道:“算得了。”范姑子尋了一會,拿來。盛希僑笑道:“看來卻不少。只是些木頭片子,如何下他。也罷,誰下哩。”隆吉道:“大哥與表弟下。”紹聞道:“我下不來。”隆吉道:“咱同學時,先生不在家,咱沒在鄧祥廚房下過么?”大家笑了。范姑子叫慧照擺在桌上。希僑道:“不如咱喝酒罷。”隆吉恐怕希僑太露輕薄,只是慫恿下棋。
紹聞也說不吃酒,要回去。希僑只得與紹聞下起棋來。
范姑子出去,隆吉也跟出來,問道:“你今日席面很好,是怎么做的?”范姑子道:“我是二兩銀子,定的蓬壺館上色海味席。誰知道盛公子還嫌不中吃,我就沒敢說是館里定來的。”隆吉道:“他的東西真個好,我吃了兩遭,也沒見重復什么,不認的很多。”
又說了一會閑話,又看了一會象棋,日色已晚,各家來接。
盛宅一對牛腰粗的燈籠,上寫著“布政司”三個大字,三四個家人,牽著一匹馬。譚宅王中、德喜兒,打著一個“碧草軒”三字燈籠,宋祿趕著一輛車。隆吉是前柜伙計親自來了,打著一個“春盛號”鐵絲燈籠。此時卻被一個夏鼎字逢若的看見。
原來這夏逢若,正在人家會賭回來。見了地藏庵門前燈籠亂明,車馬仆從鬧轟轟的。站在黑影里一看,見“布政司”燈籠,只疑藩司衙門有人在庵,有什么公干?戳艘粫瑓s認得是盛公子,那兩個卻不認得,“碧草軒”也不知是誰家。難說“春盛號”一個小鋪子,敢與盛公子來往?心中疑惑。只聽得眾人一聲說道:“范師傅,擾了!”范姑子道:“簡慢。”又聽得盛公子道:“二位賢弟,我就要奉請哩。”又說道:“范師傅,我明日就來接哩,休要不叫去。”范姑子道:“豈有不叫去之理。”眾人一轟而散。這夏逢若心下躊躇:“這一干人我若搭上,吃喝盡有,連使的錢也有了。我且慢慢打聽,對磨他。”隨時也自去干他的營生去了。
且不說盛、王兩人回家。單說譚紹聞,今日有些不安。只見天色黑了,來接的又有王中,心里一發不妥當的很。坐在車上,一聲兒也不言語。到家,各自安歇。
過了兩日,王中拿一個全帖,上面寫著“翌午,一芹候敘”,下邊寫“愚兄盛希僑拜”,遞與少主人看。紹聞道:“是盛宅請帖。打發來人歇歇。”王中道:“來人去了。”又低聲說:“爺不在了,大相公還該讀書務正,這些事,只像是該推脫的。”紹聞道:“你說的是。我明日到他家走走,改日也請他一請。還了席,慢慢丟開就罷。”王中道:“這盛公子,我常聽人說,是個敗家子,綽號兒叫做公孫衍。我前口若知道一墨兒時,再不叫大相公與他結拜。昨晚我才聽奶奶說這事,所以我急緊去接。不如如今送他一個辭帖,只說家中有要緊事,不得去,也不得罪他,便慢慢的開交。換帖結拜的弟兄,本來是不親,縱然起初有一點子親厚,沒有后來不弄淡了的事。且還有翻臉的,廝罵的。”紹聞道:“我昨日也就后侮。但目下辭他,甚不好意思,胡亂走這一遭罷。”王中道:“相公將來要吃這不好意思的虧。”紹聞道:“這辭帖是斷然不可送的。”王中也不敢再攔阻。
等到次日,王中安排要跟的去。飯后時,紹聞已引著雙慶兒,步行往盛宅去。到了門上,寶劍兒已引進去。坐在大廳,日已近巳,寶劍兒說道:“少爺還沒起來哩,我去對說去。”
少時,只見盛希僑跑將出來,靸著鞋兒,衣服袒著,連聲說道:“東書房坐,東書房坐。”紹聞起身,作為禮之狀,希僑道:“不消。”一面便吩咐道:“曲米街請王大爺去。”扯住紹聞的手道:“咱去東書房坐。”兩個同行,寶劍兒引著。希僑一面走,一面說道:“昨晚酒大了,清早爬不起來。”
寶劍兒引到一個書房,掛著“內省齋”匾兒。進去坐下。只聽得是一個丫頭聲音叫道:“寶劍,少爺的洗臉水,拿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