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 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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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是想跟可斐“坦白”的,事實上也應該這么做,沒有什么大道理,早在她們當初結拜的時候,一切其實早已注定了,患難扶持,歡樂與共,不離不棄,當然彼此間坦城相見是最基本的原則。一直以來,她們也都是這么做的,有什么心事,高興的也好,傷心的也罷,都率先跟對方傾訴,然后在彼此分享或分擔的過程中體會到這份友情的純粹跟誠摯,體會到自身在對方心目中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位置,體會到身心的歸依感,從而不再彷徨,不再茫然,當然也不會因為過于順利而得意忘形,從而走好人生往后的每一步……
可是這次……寒雪卻猶疑不定了。一切早已成定局,能說什么呢?說了,還不是白白增添可斐的煩惱——前一刻還在信誓旦旦攜手并進,后一刻卻要分離,而且在毫無征兆明明還可以暫時避免或者拖延的情況下,未免太殘忍太無情太變化無常了吧?或者,相對不說反倒是一種仁慈,就讓可斐多一些對未來的美妙幻想吧——這種幻想一旦被打破,就永遠都不可能再擁有了,現在能多保留一刻是一刻,或者將來回憶起來也是一種最后階段不可多得的幸福……
這樣想著,寒雪就勉強自己先平靜下來,辦理相關的退學手續要緊,等離別的那一刻再跟可斐坦白吧——到那時就算可斐有什么想法或者會傷心欲絕,說不定因為離別在即,她也會多少克制一點,自己剛好落得個清凈,或者是“眼不見為凈”吧;又或者說不定,當然這只是寒雪一種假想,一種有點卑鄙有點齷齪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當然也是她一相情愿的,未免有點自私有點狹隘有點自以為是,可是在那個時候,她卻常常不由自主地再度會這樣想,說不定可斐跟自己結拜只是出于都市女郎的一時熱情跟浪漫主義情懷,分開了也就一切都結束了,“人走茶涼”或者過于勢利了點,卻是再現實不過再正常不過的道理。而況,她真的找不到可斐繼續跟自己交往的理由。憑良心講,可斐就算再謙和再隱忍再遷就,歸根結底還是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先前在一起的時候或者因為跟自己有點共同語言,當然也或者因為自己身上諸多耀眼“光環”對她也多少有點吸引力,兩人還能勉強走到一起。可是往后呢,眼看著兩人就要天各一方,往后可斐就算混得再怎么不堪,至少還有顯赫的家世在支撐著她,裝點著她的門面;而自己呢,一旦走出這個校門,可謂真正一無所有了,還前程未卜,并且沒有任何可以依賴仰仗的關系,風雨飄搖中都能只能靠自己打點了,未來究竟怎樣簡直難以想象……如此,她還有什么理由跟普通甚至有些卑微的自己維系一份路遠迢迢的友情呢——就算打著“親人”的旗號,其實本質上也一樣。既然如此,又何必太在乎別人是怎么想的呢?所以從現在開始,自己就應該學得冷漠些再冷漠些,千萬不要再被別人的感受牽著鼻子走了——別說自己殘忍固執,說不定人家也只是在逢場作戲呢!
自然,對于寢室里那些人,自己也不必太熱心——就算即將天各一方又怎樣,自己跟她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說不定自己的離去非但不會讓她們有絲毫惋惜懊惱,反而對于她們而言是個莫大的解脫呢!想想也是,這一年多下來,雖說自己跟她們一直住在一塊,每天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關系實在冷得要命,宛如跌入冰窖一般,從未大吵大鬧過,卻比最慘烈最夸張的爭吵還要讓人忍無可忍,除了難得一聞的簡短問候難得一見的牽強笑容,以及在背地里添油加醋掀風作浪造謠誹謗,有時根本就是無中生有的,平日里比陌生人還不如,感覺別提有多別扭了,自己看著不舒服,想必她們心底里也痛快不到哪去吧?現在好了,總算可以擺脫自己這個“瘟神”、“恐龍”(傳言中她們給取的外號)了,如果她們得知這個消息,想必最起碼會內心里欣喜若狂的吧——甚至說不定,她們會為此特地開一個“派對”聚會,大肆慶賀吧。這是她們一貫發泄的方式,傷心也好,開心也罷,而況發生了這么值得“喜慶”的事情,想必她們不會這么“無動于衷”的吧?
寒雪當然不愿意看到這一幕,偶爾想想感覺都快心痛得喘不過氣來了——好歹自己也在這邊呆了近兩年,就算心里別扭,學業上到底一如既往春風得意如魚得水,怎么著也算是所謂“成功人士”吧,想不到到頭來,自己竟淪落到如此凄涼如此失敗的地步!所以對她們也一樣能隱瞞盡量隱瞞,能拖延盡量拖延吧——就算到了最后,她們還是知道了,到時候想必差不多自己也離開了,那么也一樣地“眼不見為凈”吧,誰讓自己從一開始就跟她們不投緣的呢,或者自己跟她們的相識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又哪來的相知,哪來的相許?于是在緊鑼密鼓辦理形形色色手續的時候,寒雪一直不動聲色,對誰都不曾透露過半點風聲——甚至包括遠在家鄉一直支持自己并對自己寄予厚望的父母,既然心意已決,開誠布公怎樣,不開誠布公又如何?反正他們早晚都得知道,能隱瞞一時是一時吧,讓他們多一點憧憬想象的空間也好;再說現在知道了其實也無濟于事,無非只會掀起不必要的風浪斗爭,外加讓自己的處境更難堪而已,何必呢?反正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相信應該“天無絕人之路”……
寒雪是這樣的小心行事,她更相信夏老師的口風絕對嚴密——他歷來都不是愛搬弄是非的人,不管是對誰,也不管是誰的事,他相信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苦衷跟隱私權,傳開了無論對自己還是對當事人,都沒有半點好處,反而隱患無窮,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有百害而無一益”吧,這次當然也不例外。然而,老話說得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應該是恒古不變的道理吧。寒雪真的沒有想到,僅僅在自己著手辦理手續的第三天,寢室里那些一貫以“消息靈通”(寒雪一貫對此頗為不屑,認為是‘黃婆賣瓜,自賣自夸’,現在卻不得不伏首稱服)著稱的室友們居然已知曉了這一情況,甚至包括一些細節,一些連寒雪本身都不是很明了的情況,諸如系領導的態度,諸如她離校的確切日期(居然跟寒雪后來知曉的不差半厘,她就不得不暗地里佩服她們打探消息的能耐了),諸如……
那天中午因為心中有事,寒雪破例沒有跟可斐同行,甚至壓根就沒有上完課,在最后一節課剛剛開始了幾分鐘就硬著頭皮跟老師打了聲招呼(好在,自己一貫是奮發向上好學刻苦的好學生,老師居然沒怎么盤問,就給放行了),然后沖著還在后排認真聽課的可斐勉強笑了笑,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看得出來,可斐當時的表情是愕然的,甚至有種想跟她一塊溜出來的沖動,卻被寒雪用適時地用眼神制止住了。然后,寒雪一個人悄悄來到樓上左邊平日里極少光顧的西餐廳——即便難得過來,也是可斐請客的,以她本身的能耐,是無論如何都消費不起的。可是現在,她知道要再不過來,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已經悄悄“勘察”過了,坐在餐廳北面靠窗的位置,剛好可以俯瞰美不勝收的校園風光,就這樣一個人,好好品味一下吧。還沒到下課時間,事實上還有好些班級正在上課呢,可由于各個系各個年級甚至各個班級安排的課程并不一樣,也有不少難得空閑的,早已在餐廳里占好了位置,正三五成群地圍坐著津津有味地吃著各種美味佳肴,再加上調節氣氛也供人娛樂放松的電視機VCD正在很煽情很起勁地播放著當下很流行或很經典的曲目或戲劇,整個餐廳里幾乎一片喧嘩。本想兀自享受這份難得的清凈的,可是現在……寒雪不由得在心中長嘆了一聲,然后就徑直來到柜臺前叫了一杯汽水,一個漢堡,一個香酥麻辣雞腿,就來到預想中的那個位置——好在,這個位置還空著,而且周圍前后左右也幾乎沒什么人,當然起先寒雪還是難免有些膩煩里面的嘈雜,不過很快就旁若無人了。當然不是指吃東西,她是來這邊好好梳理一下雜亂無章的情緒的,或者也可以不吃東西——只是,她在這邊的近兩年時間里,因為方方面面的與眾不同,她已經夠惹人“關注”的了,所以一走進這邊雖然目不斜視,她還是幾乎能感覺得到到處都是形形色色的怪異目光,這么久以來真的已經夠了,離別在即,她可真的不想再度成為大家的笑話了。再說,這也不合常理,餐廳就是供人吃飯的地方,不吃東西來餐廳干什么?那樣不要說人家免不了會有想法,就是自己也別扭,所以才叫了這份雖價格不菲可也是相對最簡單的快餐。其實她也壓根吃不了東西,才一入座,兩年來所經歷的一切就像放電影般一一在眼前浮現,那樣清晰那樣明了,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再然后,她就想到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明天了。曾經以為自己的選擇是最妙不可言的,可是現在她忽然發現,這種“妙不可言”充其量只是自己的美好想象——或者任何事情在還是設想的時候都是這樣美妙的吧,要不然恐怕也不會付諸行動了,而一旦落實到行動中或者即將轉化為現實,恐怕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甚至有些荒唐有些可笑。且不說前面有多少磨難多少艱辛了,光是父母以及鄰里鄰舍可能出現的態度就讓她想想就不寒而栗,而且還是她理虧,自然只能百口莫辯,受太多侮辱太多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現在,她忽然發現曾經所有理直氣壯的理由說白了都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誰知道烏云背后究竟是晴空萬里還是大雨傾盆?其實在那個時候,寒雪也曾想過要回頭,可是木已成舟,焉有想反悔就反悔的道理,學校又不是自由市場,怎么可能那么來去自如?就算夏老師是真的為自己好,愿意為自己挽回——這些天盡管退學手續已經辦了大半,而且當初也是他點頭表態的,可看得出來,他這些天以來的思想斗爭很厲害,盡管很難啟齒,還是硬著頭皮好幾次試圖勸說自己回頭,還說什么“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說什么“在最黑暗最無望的時候都咬緊牙關挺過來了,而從未想過要放棄,現在眼看著曙光在即,怎么變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了呢”,說什么“青春看似漫長甚至有些遙遙無期,其實真的很短暫很有限,機會真的很難得很可貴,一旦錯過了就再難以回頭了,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等等等等——自己也沒有那個閑心跟興致了。不是寒雪不相信夏老師的能耐,而是她明白覆水難收,就算好不容易“收回來”,也是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的,將來在這邊的處境跟地位勢必會更不堪,事實狀況究竟如何她簡直難以想象,尤其也是率先失去的當然是面子。雖說這只是虛無飄渺的東西,可是她知道像自己這種驕傲自負個性特強的人,一旦失去了幾乎賴以生存的尊嚴跟面子,是壓根活不下去的,更別提在這樣一個環境里茍延殘喘了。想著想著,她就禁不住淚如雨下——當然是把頭盡可能埋下去的,并把東西塞到嘴邊,別人還以為她在吃東西呢……
不知過了多久,當寒雪好不容易緩過神再度平靜下來的時候,卻發現餐廳里一片沉寂,先前的喧嘩嬉笑全然不見,寒雪愕然地抬起頭來,卻發現先前斷斷續續三五成群走進來的人不知什么時候早已走光了,惟有柜臺里的營業員小姐們正一臉愕然當然也略略有些不耐煩地正盯著自己看,邊還指手畫腳竊竊私語呢!寒雪一陣納悶,餐廳什么時候已經打烊了么,好奇地抬起手腕看看表,才嚇出一身冷汗,要死,居然已經過了正常用餐時間半個多小時了;換言之,她在這邊坐了差不多三個小時!當然她自己無所謂,下午又沒有課,就算有課,反正就要離開了,去不去上也沒什么分別了,讓寒雪深感不安的是,自己給人家添麻煩了。天哪!千方百計千叮萬囑自己在最后時刻不要失態,想不到還是……寒雪輕輕地搖了搖頭,抱歉地沖那些營業員小姐笑了笑,就拔腿逃一般離開了餐廳——幾乎沒怎么動的“快餐”當然也不要了,倒不是自己愿意或者可以這么奢侈,實在是耽擱了這么久,眾目睽睽之下,她丟不起這個臉……
就這樣一路飛奔到寢室門口,寒雪掏出鑰匙剛要開門進去,卻意外地發現平日里這個時候一貫沒人的寢室里居然傳來人交頭接耳說話的聲音,卻不見了平日的嬉鬧,而且憑直覺,也隱隱聽到了一旦眉目,談話的內容居然跟自己有關。不自覺地,寒雪收住了就要邁進去的腳步——
就聽到一貫很隨和很容易打入“敵人”內部被大伙戲謔為“小靈通”的莫愁強壓住的興奮激動嗓音:“特大新聞,超大喜訊,我們寢室的‘恐龍’即日就要離開了!”
“是么?”大伙雖說盡力表現得不怎么張揚,可還是興奮得一塌糊涂,紛紛圍攏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么時候的事啊?”
莫愁從容不迫地微笑著:“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應該是就三天后的事了!”
“耶!”大伙都激動得差點沒跳起來,聽得外面的寒雪不由也一怔:三天?自己當真在這邊只有三天逗留的時間了,最后三天,怎么還一點消息都沒有聽說啊?
只有竹青照例處亂不驚,表現得極為沉穩清醒:“三天?這可能嗎?莫愁,你有沒有搞錯啊?想那‘恐龍’,盡管其貌不揚,整個人看起來也悶悶不樂死氣沉沉的,可比你我出色優秀得多了!她會不會是在作秀啊,真的,你以為她當真舍得拋棄即將告一段落而且堅持下去很有希望的學業啊?再說,還有夏老師呢,他可是一直把‘恐龍’放在心尖上的,校園里早有傳言說他倆的關系早已有了突破性的發展,你以為他舍得讓‘小情人’就這樣一事無成一無所有地離開嗎?”
“突破性的發展”?“小情人”?寒雪在外面聽得心驚肉跳,差點沒昏厥過去——沒錯,夏老師是對自己不錯;而且她早有直覺,因為夏老師對自己特有的嬌寵早已引得了班內某些人心里失去了平衡,妒火熊熊燃燒,甚至有了某些不怎么動聽的流言。可是她真的沒有想到,大伙對自己的不滿跟詆毀居然已經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而且還出言不遜,甚至不惜信口雌黃玷污自己的清白——一直以來,夏老師對她的親而不狂寵而不嬌發乎情而止乎理的舉止,可是寒雪心目中最美妙最純粹的東西,甚至有些完美,可她們居然用如此惡毒如此不惜的言語予以攻擊……是可忍,孰不可忍?寒雪感覺自己快爆炸快崩潰了,真想沖進去跟他們大吵一場,反正以后就天各一方了,也就沒必要再注意所謂的形象問題了。但剛邁開腳步,理智最終還是占了上風,她硬是克制住了自己——她還想再聽聽她們對自己還有些什么說辭。這些年來,她們太會偽裝了,明明在背后將人詆毀攻擊得一塌糊涂,卻還會在人前裝得很無辜很仗義,以至于很多時候寒雪都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搞不清楚她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有時候甚至禁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了她們,甚至還隱隱有些自責……現在好了,總算人臟俱獲,待會非將她們全體打出原形不可,看她們還有什么借口跟說辭?
“小情人?”冰倩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你當真以為人家夏老師跟‘恐龍’是真心交往的么,竹青,你太天真了!想那夏老師要才有才要財有財,又是學校里難得的青年才俊,長得雖談不上多帥氣,卻很陽光很幽默,而且很有內涵很有修養,是眾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鉆石王老五’,什么樣的女孩子娶不到啊?偏偏對那個什么都不是的‘恐龍’情有獨鐘——可能么,傻子才相信呢!要我說,肯定是‘恐龍’自動送上門去的,玩玩么,反正不玩白不玩,玩了也白玩,了不起就對她施之以一些小恩小惠——而這些對于夏老師而言只是舉手之勞,又何樂而不為呢?”
寒雪不由聽得目瞪口呆——天哪!一直以為冰倩是全寢室最內斂最靦腆的,反應甚至有些遲鈍,什么時候她的思路竟變得如此活躍如此清晰了,分析起來還頭頭是道一套一套的?當然她的說法未免有些過分有些自以為是,可是以她的水準,能想到這么多已經夠讓人吃驚的了,簡直就應了那句老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當然這個‘別’是隱性的,說白了,就是沒有見她露臉……
全寢室的人也都聽呆了。好半天,竹青才滿腹狐疑地幽幽反問了一句:“自動送上門去?這可能么?你沒看她一貫冷冰冰的,眼高于頂,別人跟她說話都愛理不理的,怎么可能……還是做出如此出格放蕩的事情?”
“哼,你懂什么呀?”冰倩不以為然——寒雪幾乎能想象得出她滿是不屑撇嘴的架勢,“這就叫人不可貌相!看起來她一臉冰霜,好像高傲得不得了,也矜持得不得了,好像很清純很保守,誰知道她內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說不定她的內心比我們這些成天情呀愛呀似乎很輕浮很放浪的人骯臟得多了!而且,說不定她這些高傲孤芳自賞什么的都是裝給我們看的,在背地里做出什么放浪出格的舉止試圖用青春賭明天也是在情理當中的了!”
呵!還得寸進尺了,簡直越說越離譜了,滿嘴都是胡說八道——或者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呢!她以為她是誰呀,大家都是女孩子,名聲可以說是最寶貴的東西,就算對自己有所不滿,大可以開誠布公說出來呀,憑什么這樣攻擊人家的清譽呢?寒雪感覺自己快爆炸了,再也顧不得什么形象問題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莫愁的一番話卻再度止住了寒雪已經邁出的腳步——似乎顯得很不耐煩:“你們兩個說夠了沒有?老實說了吧,我倒相信夏老師對‘恐龍’的一片真誠,也相信他們之間是清白的,或者這就是愛的極致吧!”
“什么?”寢室里另外兩個人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外面的寒雪也聽得一愣一愣的,早已冰凍的心靈總算感覺到了微微的暖意,一直以為莫愁是最橫沖直撞口無遮攔的,也難得這回她“狗”嘴里吐出了“象牙”。
“坦白說,‘恐龍’要離開的事就是夏老師親口跟我說的……”
“真的——”
外面的寒雪也聽得愣怔了,這怎么可能么?夏老師不是口風最嚴密的么?而且如若正如自己所感覺也如莫愁所說的,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如此重要位置的話,他干嗎要把自己的私事也可以說內心最隱秘的傷痛隨便給泄露出去呢?
莫愁這回沒有了最初的喜出望外得意忘形,轉而一臉嚴肅:“當然——不過他的本意并不像你們想的那樣,而是真的是為了‘恐龍’好。正如你們想的,他曾經嘗試過種種方法跟說辭試圖打消‘恐龍’那個準備離校的荒唐念頭,而且她的理由也太唐突太冒失了,居然是為了那個曾經失落的什么狗屁文學夢,居然就因為得了一次根本就不值一提的所謂“小獎”,說要放棄會計,全身心地為文學付出金錢精力乃至一切的一切,還說要學習一百年前的魯迅先生,既然人家可以‘棄醫從文’,自己當然也可以‘棄會從文’,畢竟相對于魯迅先生,除了時代背景不一樣,她并不缺失什么,至少在‘恐龍’自己眼里是一樣的。大家都沒有想到吧,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呢——她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她以為她是誰呀,人家魯迅先生可是一代偉人,可不是一般人甚至包括決大多數已經闖出一番天地的知名作家可以望其項背的,就她這種什么都不是的身份,能跟人家相提并論么?當然又或者是她真的鬼迷心竅了,平日里看起來那么文靜那么靦腆的‘恐龍’執拗起來居然可以如此徹底如此不顧一切。坦白說,為了‘恐龍’的事,夏老師幾乎操碎了心,卻又無可奈何,只能默認了。但在本質上,他對她其實還有著諸多的放心不下,就怕她未來的路上萬一有個閃失,卻連條退路都沒有了,所以還是希望她能夠三思而后行,哪怕手續全體辦完了,只要‘恐龍’人還沒最終踏出校門,就一切都來得及,就還有挽回的余地。而他之所以將什么都跟我說明,就是希望我能再好好勸勸她——如若不然,最起碼也希望我們能跟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和睦相處,哪怕是為了給她留下一點美好的記憶。他還說其實我們跟‘恐龍’的事情他都明白,可以說是看著我們一路走來的,其實并沒有什么無法彌補的大障礙,充其量就是在背景在性情在為人處世在對人生對未來的追逐等諸多方面存在著差異,以至于在很多方面都變得難以溝通甚至格格不入了。其實只要愿意的話,這些都可以解決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
寢室里忽然一片沉寂,連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可以很清晰地聽得見。
寒雪當然無從知曉寢室里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不過耳聞著莫愁的那篇大論,她心里確實有些反感有些膩煩,覺得這夏老師看起來文質彬彬氣度不凡的,實質也沉不住氣也太多管閑事了,或者這就是人類的通病吧,不過爾爾。可是聽到后面幾句,寒雪卻一下子明白了夏老師這樣做的用意——他是不想自己帶著過多遺憾離開啊!禁不住感動得熱淚盈眶,正所謂“知生莫若師”,又或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他真的把自己寢室里這幾個人看得太透徹太清楚了,或者真的不存在過多大不了的問題!可是,彼此間已經行同陌路了那么久,還鬧出了那么多的矛盾跟糾葛,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又怎么可能在頃刻間全體煙消云散?就算勉強和睦相處幾天,內心的陰影其實自始至終都存在著,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但事已至此,寒雪也只得自顧自地搖了搖頭,盡量不去想它了。
寒雪正欲開門進去,冷不丁屋里再度傳來冰倩滿是困惑跟不解的問話:“可是——可是夏老師怎么獨獨跟你交流心聲,而把我們全體都蒙在鼓里,該不會是……你跟‘恐龍’是一路貨色,甚至也已經跟他有染了……”
“瞧你說的,滿嘴的胡言亂語,腦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莫愁不滿地瞪了冰倩一眼,嗔怒道,“你忘了我的職務了,維系班內同學團結可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啊!”
冰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果然知趣地不再言語了。
她的職務?寒雪不由一怔,也才似乎恍然想起,莫愁是班內的組織委員,也可以說是班上的“和事老”,雖說就任才沒多久,可她的能耐卻是大伙有目共睹的——當然這種能耐不是指學習成績,也不包括通俗的專長愛好什么的,主要是為人處世的謙和力,無須多言,就僅僅是她滿臉掛著的清純友善笑容,就足以讓人有再大的怒火也無從發泄,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自覺地忍耐下來。雖說寒雪跟她同樣沒什么共同語言,有時甚至覺得她過于做作,可在本質上其實還是蠻佩服她的,所以當前些日子從夏老師口中得知要在班上增設一個組織委員,當然平日里也沒什么事,主要是畢業前夕組織班內一些活動的,為此順便征詢她的意思的時候,寒雪毫不猶豫地就推薦了莫愁。至今寒雪還記得當初夏老師滿臉的驚愕跟意外,想必他也再清楚不過了,她跟寢室里那幾位向來是水火不相融的,就算莫愁有一定的組織能力,這話從班內其他任何同學嘴里說出來或者都在情理之中,可是寒雪,怎么可能……但他到底被寒雪公私分明毫不藏私的本性所感動了,于是僅僅在班上象征性地過了場,沒費什么周折就明目張膽地將這個職務給了莫愁。看著莫愁驚訝但分明也很驚喜的表情,看著雖說是自己一手安排起碼也是受自己影響所造成的結果,寒雪內心里還是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澀跟失落,然而更多的卻是受寵若驚跟跟如釋重負,如今她總算不再是寢室里獨一無二的“佼佼者”了,至少有一個人在一定階段可以跟她相抗衡了!鶴立雞群固然難得,其實這樣子久了,所謂高處不勝寒,身為高高在上的鶴,偶爾也會向往雞群的恬淡跟不分彼此,當然于寒雪,要跟這些人冰釋前嫌和好如初的可能性不大,至少在為數不多的朝夕相處的日子里,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但至少再度面對她們,她感覺坦然多了,也從容多了。當然這些“內幕”莫愁永遠都無從知曉,寒雪也不打算跟她們泄露,就讓她永遠保留這份意外的“恩寵”,保留這份呆在這個位置上的美好感覺吧。但現在寒雪還是感覺蠻欣慰的,且不論莫愁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在客觀上,自己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寒雪不由暗地里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莫愁長嘆了一聲,幽幽地加了一句:“坦白說了吧,我對‘恐龍’沒有什么成見,就算她在再多方面跟我不一樣也無所謂,可我就看不慣她的那種自以為是目空一切跟旁若無人。一看到她,就不由得毛骨悚然渾身都不自在,要我在頃刻間跟她將所有原本就不存在的‘恩怨’一筆勾銷更是想都別想的事情。不過既然夏老師已經交代下來了,我們就好好表現一下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往后我們的畢業鑒定還需要夏老師“好好表現”,現在明則跟她過不去實質上就是跟夏老師對抗,實在是太劃不來的事情;當然夏老師要我們竭力挽留她也是不現實的,人家夏老師那么神通廣大都無能為力,我們算什么呀,哪有這個能耐——不要說我們心里感覺別扭,恐怕就算我們硬著頭皮上前游說,恐怕不見得人家‘恐龍’會領情吧。所以,看樣子她離開的事情是板上釘釘,再也沒轉圜的余地了,而且也就三天而已,權當是演戲吧——等到她離開的時候,也就謝幕了!”
寢室里沉默了一會,忽而竟又傳來異口同聲的贊同聲:“好呀,好呀,演戲,誰不會呀?”“再說了,都到了最關鍵最后的沖刺階段,留給夏老師一個良好印象顯得尤為重要了。”“就是嘛,就算他到頭來不可能跟對待‘恐龍’一樣給推薦就業——當然那些推薦都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意義了——能夠寫幾句動聽的評語,給那些招聘單位留下一個好印象也是好的!”
……
還在外面的寒雪起先還有些哭笑不得,何苦呢?反正就要分開了,不和就不和吧,干嗎非得要做作偽裝自欺欺人呢?不過隨即她也就釋然了,好吧好吧,演戲就演戲,她們能行,自己難道是吃素的等閑之輩?又或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很微妙,而且還變幻莫測,當中又有幾個人能坦誠相見——就那些人而言,幸好她們的紛爭言論湊巧給自己竊聽到了,如若不然,只看她們接下來的表現,誰能分辨那究竟是真還是假啊?又或者,人與人的交往本身就是一個大劇目,幾乎人人都在逢場作戲,等到“戲”落幕,曾經所有的“溫情”“暖意”也一下子蕩然無存了!說來未免太殘酷了點,可這就是毫不做作的真實人生,要不大伙咋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呢?可見,真正的朋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說白了,能夠遇到是你的幸運,如若不然,才是公平公正的命運!
這樣,當寒雪終于踏進寢室,面對寢室里那些人空前絕后的熱忱跟噓寒問暖,有的甚至不惜放下身份幫她忙這忙那的,表面上她當然連連道謝并盡量予以委婉拒絕,看起來似乎蠻感動的,實質內心里也沒有太多的想法了!
倒是對可斐,寒雪總有著太多的虧欠跟愧疚,覺得自己太自私太狹隘了,非但對她不夠坦誠不夠真摯,居然還卑鄙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將種種不好的想法無端地強加到人家身上。雖說從未跟人提及過,可因為曾經有過這樣那樣的念頭,再度面對可斐的時候,寒雪總有些心虛,甚至有些無地自容。真的,她敢肯定,如若身邊有個可以容身的地洞的話,她勢必會毫不猶疑地跳進去,而且再不鉆出來了。眼前的可斐真的好無辜啊,與此同時也有些委屈,很顯然她已經聽到了不少風聲,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嘛,只是不敢相信,或者一時之間還無法接受,就等著寒雪親口告訴她,給她一個最真實的答案呢!
雖然覺得難以啟齒,可眼看著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已然生活了近兩年的校園了,如若現在再不說,恐怕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當初可斐不也是硬著頭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么,結果不止逢兇化吉了,幾經展轉,還讓自己跟她的友情水到渠成地有了實質性地進展呢!所以,“事在人為”應該不會錯的,就這次,看起來兇險,卻并非一點余地都沒有,任何事情只要愿意,總是可以“化險為夷”的,關鍵是,你到底盡力做了沒有?你到底能不能問心無愧?
這樣等到離校的前天,面對可斐那充滿探詢充滿關切的眼神,寒雪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避了,終于硬著頭皮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什么?雪姐,這原來都是真的啊?”可斐顯得既吃驚又失落,好半天才沉吟著做恍然大悟狀,“我還以為班上那些人又閑得無聊,在拿你尋開心呢!”
“斐妹,對不起,我——”寒雪不好意思地擾了擾頭皮,試圖解釋點什么,卻終究無言以對——除了道歉。可是木已成舟,純粹的道歉又有什么用呢?無非讓彼此都感覺別扭感覺為難卻更加難以啟齒罷了!再說一般情況下道歉只會出現在兩種場合,一種當然是敵人——人家當然不會領情,還可能對此嗤之以鼻;另一種則就是朋友——而真正的朋友是壓根就不需要道歉的,貿貿然道歉的話就脫口而出,不是顯得太見外太生分,反而拉開了彼此的距離了么?
可斐卻有些把持不住了,一時間思緒似乎也中斷了,惟有亦步亦趨窮追不舍:“可是,雪姐,你這樣到底是為什么呀?就在一個星期前,我們不是還在一塊暢談美好未來的么,并發誓要永遠在一起的么,怎么這么快就……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啊?”
“五天前。”寒雪囁嚅著,邊緩緩地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拿出那份還帶著體溫的燙金榮譽證書,緩緩地遞到可斐眼前,卻有意識地將目光轉向別處,幾乎不敢跟可斐對視。
可斐順勢接過那份證書,有些莫名其妙反復翻看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而且說話的口氣跟先前夏老師的驚人一致——或者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所有人都看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而且幾乎已經看不下去了,偏偏寒雪還在那固執己見執迷不悟,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個性分明吧,當然也可以說是自討苦吃:“不會吧——雪姐,你選擇放棄已經學了將近兩年就要告一段落的學業,而要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學行業當中,就為了它啊,你不覺得太草率了么?”
“也許吧。”寒雪囁嚅著,仍然不敢面對可斐灼熱的目光,“可是——這卻是我目前唯一想做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勉強不了自己的心啊!”
“就算你說得都有道理,可是你也沒必要非得回去啊!且不說鄉下的條件根本沒辦法跟這邊相提并論同日而語,光是父母黯然失神的目光,灰心失望的表情,還有那一聲聲長長的嘆息,恐怕就讓你無所適從了。而況,還有周圍太多無聊的人,正如你自己曾經所說的,作為村里第一名走進高等學府的女孩子,有多少人在盯著你的一言一行,就等著看你的笑話呢?”可斐一臉困惑,“真的,我就搞不明白,N市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怎么忽然之間你對它一點興致都沒有了?再說了——當然我承認你在這方面是有一定能力的,可正所謂‘山外青山樓外樓’,而況充其量你也只是落難文人,又是半路出家的,就算有所抱負,要實現它也是需要一定過程的,更別提大千世界,類似的人類似的境況可謂太多了,又有多少人真正可以脫穎而出如愿以償呢?對不起,雪姐,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可你當真可以么?為了一個過于虛無飄渺過于不切實際的夢想,你就心甘情愿拋棄已然擁有的一切,你不覺得自己太傻了么?就算不去參加傳統的工作,能夠留在這邊也是好的,至少信息更靈通,交通更便捷,你要做什么也方便得多啊!你要明白,現在要放棄固然容易,或者在外人看來還很瀟灑很有個性的呢,可是一旦你回去了再要反悔,可就難了……”
“我知道……”寒雪囁嚅著,忽然聲音提高了一百八十度,說出來的話也順暢多了,“我本來就沒打算給自己留退路。不想給自己有回頭的機會。因為人都是有惰性尤其擅長找借口的玩意兒,給自己留下退路,就沒辦法定下心來做事,至少在經歷一連串挫折打擊之后,就會在不經意間慢慢動搖,再不見了當初的銳氣跟斗志,然后就在不經意間回頭了。而給自己一片沒有退路的懸崖,就逼得自己不得不咬緊牙關勇往直前了,老實說,許多人生奇跡都是這樣誕生的——既然別人可以,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我沒想要干涉你的選擇啊!”可斐有些急了,慌忙辯解道,顯得很無辜,“我是說,你沒必要非得回去——畢竟,留在城市里的發展空間要相對大得多,你何必要跟自己過去呢?如果租不起房子付不出水電費什么的,你大可以住到我們家去啊——免費的哦,沒錢花的話,你也大可跟我們說,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可斐說到這兒,有些迫不及待:“你不知道,其實有關你的情況我早跟我家人坦白了,雖說他們位高權重,可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為人謙和低調,當然剛開始的時候對于你我的交往也曾吃驚過,甚至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可是后來,聽我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你的種種坎坷經歷以及不可輕易跟命運低頭的個性,他們都對你好奇得不得了,也深深得被你折服了,并且一直想為你做點什么。只可惜,我這人天生愚蠢遲鈍,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這樣好了,你就不要回去了,就住到我們家去吧,馬上就去,相信我爸媽還有爺爺都會熱情接待你的……”
看著可斐過度的熱情,寒雪忽然感覺有些想笑,當然強忍著沒有笑出來,畢竟這多少有些輕薄的意味,卻忍不住逗她道:“可是下午還有課啊,你不上了——就這樣跑回去,你家里人會不會為難你啊?你不是說你家里人最看重你的學習態度,尤其眼里不揉沙,見不得你逃學曠課的么?真要你受到什么委屈的話,我的罪名可就大了,我哪里承擔得起啊?”
可斐頓時泄氣了,可并不死心:“那等下午上完課再過去吧——反正下午就兩節課,而我們家離這兒也不是很遠,打車過去至多只要一個小時就夠了,估計到家太陽還沒下山呢!那樣剛好,我爸我媽也回去了,也不必繞圈子了,到時直接見面就行……”
寒雪頓時怔住了:“你是認真的啊?”
可斐又氣又急:“都什么時候了,你認為我還有閑情跟你開玩笑啊?雪姐,我可是誠心誠意要去邀請你過去住的,你可別讓我失望哦!這樣,你人雖然不在學校了,但本身并不閉塞,我家有電腦,并且申請了寬帶的,你可以隨便上網了解方方面面的時勢最新變遷狀況,尤其是你意欲發展的文學行業的信息,還有一些大眾化征稿的報刊雜志聯絡方式投稿要求等等。而且我每星期回去一次,學校要有什么動向消息的話,我也可以及時反饋給你啊。另外我還有點私心,雪姐,你知道的,我的專業課程雖然勉強過關了,可水準其實并不怎樣,可最近專轉本考試報名已經轟轟烈烈地開始了,班內的競爭幾乎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其實我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壓根不是那些人的對手,所以本質上并不想跟他們競爭,卻又不得不跟他們競爭……”
“什么意思啊——你?”寒雪聽得一頭霧水。
不想可斐表現得還要吃驚:“你沒聽明白——不會吧,雪姐?那意思其實再簡單不過了,概括地說,我能拿個本專業的本科文憑可是家人最大也是唯一的心愿,想想爸媽為我付出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我真的不忍心讓他們失望,當然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所以……”
“所以,迫于形形色色的壓力跟不可抗拒的因素,你最終不得不報名了,就算自己不喜歡,因為另外有明確的追求,也無所謂,可哪怕是為了讓他們寬心給他們一點慰藉,也只能硬著頭皮背水一戰了。可是,你明知自己能力確實不夠,所以希望我能留在這兒,忙里偷閑能夠幫你輔導輔導,助上一臂之力,也增加一點勝算的把握,對吧?”寒雪不由打斷了可斐的絮絮叨叨,索性自己娓娓道來。
“對,對,對,我就知道我的雪姐可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了,當然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所以我相信,雪姐你一定不會拒絕我的吧?”可斐連連點頭。
“這——”寒雪囁嚅著,一時竟無言以對。
“怎么了,雪姐,有什么問題嗎?”可斐一驚,臉色再度黯然下來,“你——你不會真的要讓我傷心失望吧?”
“我——”寒雪小心地斟酌著字句,“我只是在想,假如我真跟你回去了,我能在你家住多久?現在當然可以借著輔導你參加專轉本考試的名義,可是往后呢,往后專轉本考試結束了,乃至你順利考上了本科再度去報到了,我又該何去何從——畢竟,斐妹,你知道的,任何事情想起來都挺簡單挺美妙,可真要做起來,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適應過程,而且這個過程可能還相當漫長,我能這樣一直住下去么?”
“不會吧,雪姐,到現在你居然還在想這種小兒科般膚淺的問題?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當然你愿意住多久需要住多久就住多久了,最好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分離了。”可斐不由吃驚得叫了起來,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難不成到現在你還對我們的友情持懷疑態度,共同經歷了這么多的風風雨雨,到現在你還在懷疑我的誠意,還是不相信我的家人,怕他們會虧待了你,或者對你招待不周?”說著,竟委屈得痛哭失聲。
寒雪不由一陣手忙腳亂,好半天才勉強鎮定了自己的思緒:“對不起,菲妹,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你的誠意,更相信你們一家會好好招待我的——說不定念在我孤身一人出門在外,又是跟你非同尋常的親密關系,所謂‘愛屋及烏’,他們會對我比你還好,而且好得多。可真要那樣的話,我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么?這一年多下來,就算未能跟你家人見面,從你身上也不難想象得出他們的高風亮節超凡脫俗,而且受你們形形色色的恩惠已經太多了,我只恨我吳寒雪出身貧寒,本身又能力有限,壓根無法回報——或者將來會有時來運轉的一天,但畢竟是過于遙遠過于空洞的事情,至少就目前是這樣,我真的無法給你確切的承諾。若再要麻煩你們全家,坦白說,我良心上真的過意不去,就算你們都不介意而且可以多年如一日,我也無法原諒自己的‘得寸進尺’‘不識好歹’。而且我生來命運多劫,我怕幸福太多反遭天忌;生活太安逸了,恐怕也會讓我身上好不容易才無所遁形灰飛煙滅的惰性跟散漫再度死灰復燃,結果反而不利于我往后的發展跟進步。所以坦白說,對于你的這番好意,我真的很感激,不止感激,也很感動,卻真的無法接受,對不起……”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接受我的這番心意,對吧?”可斐有些歇斯底里了,“雪姐,你真的好狠心哦,難道你就愿意眼看著我在專轉本考試中磕磕絆絆一步三滑而袖手旁觀冷若冰霜么?”
“不是的,不是的。”寒雪慌忙辯駁道,“我可以把我的全科筆記都留給你——那是我整個在校期間學習復習的精髓所在,而且最近我還特意補充了不少說明解釋什么的,幾乎囊括了我的全部心血跟精力,現在各科課程也學得差不多了,所以這些筆記也還算完整。相信只要你能好好研究好好把握,總會有收獲的。當然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對不起,斐妹,原諒我的無情跟無能吧,其實你也知道的,這只是我一貫的好學作風使然,并不摻雜感情因素的,說白了,我的心從來就不在專業學習上,而早已隨著自己追逐的文學夢飄飄灑灑揚場而去了,我——”
“這么說——你真的心意已決了?”半晌,可斐總算恢復了原本的理智。
“對,明天就是我離校的最后期限……”寒雪說著,有些哽咽了——真的,想想一片渺茫的未來,想想從此這兩個知心也真正交心過的朋友就得天各一方了,縱然寒雪再堅強再不把這邊當一回事兒,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可斐也很動容,在不經意間眼睛都濕潤了,禁不住緊緊握住了寒雪的雙手,顯得很是酸楚:“這么說,明天你我就得別離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哦,仿佛就在昨天,我們才剛剛來這邊報到、剛剛結識,可在轉眼間,在我們幾乎還沒有什么意識的時候,分道揚鑣已經近在咫尺了。本來,我還抱著僅有的一點希望,寧愿相信你會留在這座已經生活了差不多兩年受過傷流過淚也收獲過太多成功跟喜悅的城市,那我們就不必承受兩地懸念之苦了;或者至少還有一個半月時間的團聚,本來我還想好好把握這最后四十多天的團聚,或者做一些特別的事情留下一點特殊的回憶,沒想到,在倉促間別離已經近在眼前了……雪姐,難道這一切都是定數,天下真沒有不散的筵席?那往后,我們還能再見面么?”
“怎么不能?”寒雪故意用一種很輕松的口吻反詰道,“傻丫頭,現在又不是生離死別,何必如此傷感呢?真的,眼下的別離是暫時的,只為了將來可以更好地團聚。說不定真等到我們重聚的一天,一切都煥然一新了,我們的境遇、社會地位等等都跟現在截然不同了!”
可斐不由眼前一亮:“雪姐,你是說真的?”
“那當然——事在人為,是不是?”寒雪裝做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剎那間,可斐的激情跟斗志也全部給點燃了:“那好,我們共同努力吧,就為了擁有嶄新的生活姿態,就為了團聚那一天可以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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