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 第二十九節
-
那晚一直忙活到深更半夜,寒雪總算給可斐寫出了一封像模像樣還算得體的回信。
次日一大早,弟弟寒強就按照原計劃再度離開了家,回到了校園——當然兼職的事情是基本告一段落了,雖說距離正式開學還有好幾天,可也不算太久遠了,而要忙活要處理的事情卻還有很多很多。一個暑假雖然沒有回去,可也未能呆在學校里,在正常的假期里學校一般是禁止住人的,直到今日,眼看著新學期開學在即,眼看著提前去學校報到的人越來越多,聲勢浩大甚至頗有些轟轟烈烈的意味,學校才破格被動地打開了塵封了太久的大門,想想都過去差不多兩個月了,想必整個寢室里教室里的個人內務都早已亂七八糟的了吧!寒強雖說很戀家,可在這樣的境況下哪里還再家里呆得住,也只得依依告別了同樣對他依依不舍的家人,再度融入了新的奮斗生活當中去。再說好男兒志在四方,若一心想著家里一心只想跟親人團聚只想頤養天年,又有什么大的出息?
于是,寒強走得頗為瀟灑從容頗為義無返顧,雖說可能是假裝的,多少有些做作有些牽強。可過于沉湎于依依分別情形下的親人居然沒有發覺,當然也有可能沒有故意點破,只是不想讓他尷尬難堪吧,畢竟既然一切都是無力避免的,又何必非得跟自己也跟即將出門在外的他過不去呢?
而往后的日子里,生活依然在過。果然,自打有了那臺二手電腦,寒雪做起事情來是順手多了,最起碼速度快了好多,最起碼不會再涂涂改改影響字面的整體潔凈形象了——就算有所刪減有所增添,也不會在字面上留下不怎么雅觀的影響或者說是痕跡。總之,那打出來的字體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而且一樣的大小,一樣的規格,一樣的間隙,一樣的行距,每個字都給規規矩矩地圈定在某個最合適最理想的位置上,實在是好看得不得了,簡直令人心曠神怡,更給人一種身臨其境忘乎所以的感覺。那樣一種狀態——雖說這一年多以來,寒雪寫出來的字無論在速度上還是質量上都有了很大的進步,簡直就是突飛猛進,突破了一個又一個質的飛躍,可要說句直白的大實話,兩者還是無法相提并論無法相媲美的。換言之,寒雪真要堅持己見繼續手寫的話,無論是在質量還是在速度上,若真要跟電腦打印較勁的話,要走得路還長著呢,簡直就是那個“路漫漫而修遠”兮,恐怕有著十萬八千里還不止孫悟空一個筋斗都難以逾越的差距。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真的,先前也還沒覺得什么,甚至還盲目高估自己的能力跟實力,認為沒有電腦自己一樣也可以的,乃至刻意回避有關電腦方便快捷之類的事實,一心想要別樹一幟——或者那是一種無奈,當然也可以說是一種最普通的生活方式,雖然卑微渺小,但同樣不能抹殺其存在的理由跟價值,再說想想先前千百年的歷史,想想中外遐邇,實在有著太多太多在該行業內有著太大出息太大成就的前輩長者,而電腦是近現代才有的產物,可那些人還不是一樣走過來了——而且走得頗為精彩,頗為出息,甚至有一種轟轟烈烈的味道。既然他們都可以,作為一代同樣有手有腳有頭有腦的新人,自己為什么就一定不行呢?當然人不能老是沉湎在早已成了明日黃花的歷史當中,不能一成不變冥頑不化,不能老死死抱住老祖宗的所謂精華經典,甚至沉醉于其中不能自拔;說白了,不管怎樣,人都得面對現實面對事實,正所謂社會在發展,世界在變化,人當然也得迎頭趕上時代節奏,迎合當前社會的實際需要,才不至于被社會淘汰。但那又怎樣呢?或者人生真的無所謂幸運跟不幸,只有一種境遇跟另一種境遇的比較,就寒雪而言,先前不曾擁有電腦也沒覺得什么,可現在既然已經擁有了一臺電腦,雖然只是不怎么起眼當然也迎合不了社會形勢需要的二手貨,可最起碼狀況要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她真的再沒辦法回到當初沒有電腦的日子了——這在她簡直是不敢想象的夢魘一般的生活。真的,像現在這樣多好啊,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而且怎么著都不至于在表面上留下什么不好的痕跡,頁面上永遠都是那么干干凈凈整整潔潔的——尤其當第一次寒雪千刪萬改千斟酌萬躊躇總算打出了自己最最滿意的一頁,卻依然是那么完美那么圣潔的樣子,寒雪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覺暈陶陶的,感覺就是在做夢一般……
而自打寒強給寒雪配備了這臺電腦之后,做父母的像是一下子看到了新的希望跟一種全新的生活就在眼前不遠處召喚,似乎更有干勁了,整日里都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的,走到哪都不改其從容自信樂觀開朗的面目,惹得村人紛紛側目,更有心直口快者,索性毫不掩飾其好奇心理,索性直截了當一針見血:“寒雪她媽(或她爸),怎么這么喜氣洋洋的啊,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呀,說出來讓我們大家也跟著樂呵樂呵!”屢屢這時父母都笑而不答,可他們到底都是自尊心特強又極要面子的人,經歷的次數多了,在村人的死纏爛打下,到底還是實話實說了:“我們當然高興啊,跟你們直說了吧,我們那尚在求學的兒子強強居然利用假期做兼職的薪水給她姐姐買了一臺電腦,說是看姐姐用手寫怪不便當的,所以就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心意,夠懂事的吧?你說我們做父母的,怎不感到快慰呢?”“懂事,當然懂事——你們做父母的高興也是人之常情,總算是時來運轉苦盡甘來了,想想你們供他們姐弟讀書可真夠艱辛夠不容易的啊!”鄰居們唯唯諾諾長吁短嘆——做父母的表面上微笑著,不動聲色,內心里卻不以為然,甚至有些嗤之以鼻,哼,貓哭耗子——假慈悲,就你們這些人,好歹在一塊相處了這么多年,你們的心理我們還不了解么?你們可不就是想看我們家困窘落寞吵吵鬧鬧的好戲么,所謂“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現在就偏不讓你們看了,怎么著吧?想著,他們繼續昂首挺胸意欲從那些無聊人士眼前徑自走過去。可好事者就是好事者,正所謂江山能移,秉性難改,是狗就改不了吃屎,果然隨即那些人就換了另外一副嘴臉,皮笑肉不笑地提出了心中的“疑問”:“對了,我們聽說你們家寒雪雖說人在家中,可早已自強自立了,聽說稿費獎金還相當的高(這當然是謊言,是父母刻意放出去的善意謊言,目的就是為了維護寒雪的尊嚴跟驕傲,也讓做父母的可以在人前揚眉吐氣昂首挺胸,可正所謂‘家貧萬事哀’,事實就是家里那個慘淡窘迫的樣子,屢屢都是入不敷出,自然也沒辦法講究這講究那的,好些東西根本就是海市蜃樓,所以那些精心編織的‘謊言’自是漏洞百出的,甚至在外人眼里感覺有些可笑,只不過這一家子寧愿自欺欺人,不肯親自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而寧愿自欺欺人裝傻充愣罷了),怎么事到如今,她還需要尚未自立的弟弟支持啊,難不成她辛辛苦苦拼死拼活了這么久,自己連臺像樣的電腦都買不起么?”做父母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想不到那些人的洞察力跟思維能力居然是如此的敏捷如此的尖銳,真是一絲一毫都隱瞞不得啊;不過隨即他們就有些惱羞成怒了,這完全是自家的事情,那些人也未免管得太寬了吧?唉!做父母的不由在心底里一聲長嘆,還以為好不容易有了這么一次炫耀的機會,好不容易才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卻沒有想到結果反倒弄巧成拙了!唉!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不過話又說回來,路終究是自己走出來的,又何必管別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說呢?這樣想著,做父母的心里頓時平靜了不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某種理直氣壯的底氣,于是顯得頗為不卑不亢而且一副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樣子:“當然不是——真的,用腳指頭想想,那怎么可能呢?怎么會有如此荒誕如此離譜的現象呢?只不過,我們家雪兒一貫為人處事低調慣了,事實上不要說那種時髦考究的現代化工具了,即便是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也是能將就盡量將就著,一切從儉,當然并非沒有那個經濟實力或者說是買不起,只是她說是不想養成那種嬌慣奢靡的習性,說是要維系一貫的吃苦耐勞樸實無華的作風,做人不能忘本,再說她原本也是出生草根,雖說她小的時候我們家的條件還算可以,起碼也是相對于這邊周遭絕大多數人家也還算是略勝一籌的,可也抹殺不掉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出生卑微的貧下中農的實質,而況就她本身的生活而言,也是頗經歷過一番風風雨雨坎坷曲折的,可以說所有的大起大落酸甜苦辣都已嘗盡,到如今又怎么可能那么得意忘形乃至紙醉金迷呢?自然,我們做父母的也不能太為難她——再怎么著,家里雖說不怎么景氣,可也不至于將什么壓力都讓她承擔吧?再說,她的事業畢竟才剛剛起步,未來要走的路也還有很長很長,方方面面需要的形形色色諸如此類的開支也實在太多太多,我們做父母的就算不能給她什么支持什么鼓勵,可也不能給她阻力,成為她前行路上的諸多障礙吧?自然,家里雜七雜八的壓力也只能由我們由一肩承當了!而現在,強強身為弟弟能慷慨解囊買工具支持她——就充著這份難得的誠意跟心意,雪兒當然也只能順水推舟接受了;而我們做父母的,不能為他們姐弟倆做些什么,看到他們能夠這樣你謙我讓的,風雨同舟、攜手并進,這說明他們姐弟倆之間感情好啊,又好學上進,又柃得清,我們心里當然高興了,是啊,哪有不高興的道理呢?”一席話,說得剛才還一臉疑慮一臉鄙夷的好事者紛紛點頭,當然做父母的心里也明白,這一席話并非真相,只是在人前自欺欺人強顏歡笑的振振有詞當然同樣也是為了可以讓言論前后一致可以自圓其說罷了(雖然其實他們心里也明白,要別人相信這些實在太繞口的話語似乎太牽強了一些,當然也不大可能,可他們還是寧愿這樣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哪怕僅僅是為了自己內心里的平衡也好);而且他們更明白,其實那些人并非完全了他們的話,最起碼未必完全的死心塌地心悅誠服,可那又怎樣呢?最起碼,那些人不會那么明目張膽肆無忌憚橫沖直闖了吧,最起碼他們心里會有所顧忌有所避諱,至于他們心里似乎怎么想的,做父母的管不著,也不想管——眼下對于這對已年近花甲幾乎已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而況早已未老先衰的兩口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女兒的前程,是女兒內心里的感覺,只要女兒不受這類莫名其妙雜七雜八的瑣事影響就好。說得坦白直率一些,這是女兒最后的一條出路,也是僅有的一點希望跟前程——想想先前她那么多年的學業雖說或多或少地增長了一些見識,可事實上這只是自欺欺人,事實上這一切還不統統都白費了?而現在,好不容易她才找到了那么一點微弱的希望,雖說都奮斗那么長時間了,依然一無所獲,實在是得不償失,簡直就是腦袋進水的傻瓜行徑,可除了堅持下去除了勇往直前除了勇往直前持之以恒,她還能怎樣呢?雖說“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可事實上誰都明白流年似水、歲月不饒人,誰都沒辦法阻止時光的流逝,自然而然地,誰都沒有辦法無休無止沒完沒了地不斷從頭再來。換言之,逝去的終究已經逝去,誰都沒辦法回頭,永遠都不可能再回到當初——往事不堪回首,勢必是永遠的烙印跟陰影,而來日無多,反倒會越來越少,真正可以無拘無束盡情揮霍的時光又有幾何呢?說到底,人生苦短,青春更是稍縱即逝,正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又曰“一步踏錯終生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直至功虧一簣、萬劫不復,再也無力回頭……
似水流年不等閑啊!
而對于寒雪本身而言,有了電腦之后,除了寫起東西來方便快捷而且頁面也干凈整潔了不少,簡直給人一種煥然一新賞心悅目的感覺,其實狀況并沒有好多少,相反相對于之前反而更糟糕了。要怎么說呢?當然寒雪明白電腦本身并沒有什么過錯,小弟寒強本身更是完全出于一番好意,而且是在本身自食其力維系自身需求都勉為其難的境況下,簡直可以說是難能可貴、可遇而不可求,可那又怎樣呢?事實就是事實,有了電腦之后,當然寫東西的速度跟質量當然是一下子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層面,而且再不必為刪刪減減涂涂改改添加擴充等等將頁面弄得亂七八糟一塌糊涂而勞神費心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寒雪的思維卻非但沒有相應地變得益發活躍益發敏銳起來,反而似乎顯得更遲鈍更緩慢了,屢屢手癢癢的,想打出些什么,而且似乎先前也想得好好的,怎么布局怎么措詞怎么構思怎么首尾呼應都心知肚明、而且有板有眼的,可真要落筆,之前那些似乎胸有成竹有如板上釘釘的東西卻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頃刻之間腦海里就變得一片空白,簡直就是那個不知所云目瞪口呆,自然屢屢坐在電腦前跟它大眼對小眼了——要不然,她還能怎樣呢?有心打起精神鼓足士氣寫吧,卻壓根不知該寫些什么,甚至從何寫起,要寫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而形形色色寫作的格調形式題材更是五花八門層出不窮,可是……就好比一只從未出過籠子的小鳥忽然一下子給拋到了廣闊無垠的天空當中,當然眼前的世界是美麗的是動人的,而且更給人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忍鳥飛”的自由自在跟無拘無束,可畢竟從未見識過如此壯觀的場景,真的,眼前的世界太寬泛太廣博了,似乎閑散過于松垮了一些,反倒給人一種混混然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總之,在不知不覺中,寒雪就再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跟困惑當中,屢屢面對電腦,她都有種莫名的心悸跟眩暈,心撲通撲通的,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感覺簡直喘不過氣來。到后來,她都有些害怕了,簡直不敢跟電腦對視,更無法向它靠近或者操縱它了——是誰說的,“萬般皆有命,半點不由人”,說白了,也許這真的是天意吧。也許,寒雪壓根就不是享福的命,生來就注定了要受苦受累屢屢遭劫的吧,其實就她本身而言,她也不想這樣子沒出息這樣子不爭氣,真的,她太明白家里的實際情況了,尤其是小弟寒強,可以支持自己到如此地步,幾乎已經傾其所有了——何況,父母關照自己支持自己是天性,而小弟,原本就是跟自己平等的個體,并沒有什么與生俱來的義務跟責任非得讓他為自己付出些什么,而且就是要支持要關照,也理應身為長者的自己關照支持還在就讀的他才是,可自己非但從未為他做點什么,反倒還……不能說寒雪一點負疚不安心理都沒有,事實上,她懊惱自責得簡直都肝腸寸斷、無地自容了,可那又怎樣呢?真的,并非寒雪不知好歹不識抬舉,可如若非要她說句真心的大實話,她感覺還是沒有手寫的時候那么順手那么自在。也許是她真的天性太過愚鈍太過遲緩了吧,實在難以適應那種現代化高科技快節奏的工具——似乎這只是一種極為微妙的感覺,跟電腦的好壞優劣無關,當然也跟她本身的操作水平寫作水準實際能力無關……
可是,寒雪卻無法公然否認電腦的方便快捷盡善盡美——她真要那樣子說的話,不被他人指責辱罵為神經質才怪呢;甚至,她壓根無力抗拒電腦的魅力跟影響——她簡直沒有徹頭徹尾拋開電腦的信心跟勇氣,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如若一不留神讓爸媽尤其是小弟發現了,恐怕在感覺上絕對不止是心寒跟郁悶吧!想想真夠苦惱的,任腦子里浮想聯翩思緒萬千,手頭上卻怎么都不知該如何讓其傾瀉而出;而手里想打點什么吧,腦子卻怎么迎頭趕上,屢屢簡直一片空白,簡直不知所云,即便勉強打出點東西吧,也屢屢詞不達意、生澀隱晦得可怕,屢屢連自己都不甚滿意,連自己都吸引不了打動不了,還能入誰的法眼呢?或者人生莫大的不幸跟悲哀并非不事振作無所事事,而是力不從心、愛莫能助,想做點什么,卻怎么都無法做好,簡直將所有的耐性跟毅力統統都給耗盡了,到后來她簡直有些機械有些麻木了,不得不狠命給自己掐上一把或揍上幾下子,好增添那么一點點痛苦的快感。然而,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隨即她就禁不住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的確,這是太無奈不過的事情。本以為有了電腦之后,所有的失落跟痛楚都會一去而不復返,這也是寒雪先前打算好的,要學會遺忘過去,從頭開始。畢竟,太陽每天都是新的;畢竟,明天又會是另外一天了。畢竟生活已經向自己展開了美好的一面,想想先前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跟壓力,那么多的失落跟惆悵,那么從今往后,也該擁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也該時來運轉苦盡甘來了,不是么?可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原來這真的也只是她的一廂情愿,原來生活真的是很“公平”的,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給誰太多,不可能讓誰有一種稱心如意心滿意足的感覺。可能是見識慣了她的痛苦跟淚水,徘徊跟掙扎,猛一下看到她重新振作躊躇滿志還真有些不適應,所以就想找些由頭再刺激捉弄她一番;當然也或者,電腦對于她而言實在是太大的意外太大的驚喜,看得老天都有些眼紅妒忌了,于是本著否極泰來樂極生悲的原則,本著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的風格,自然也理應給她相應的壓力跟磨難……總之,那段時間,她的生活全亂了套了,想做的卻怎么都做不好,而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卻偏偏如電影一般往往在不經意的時候就在她眼前不斷浮現重演,還反反復復沒完沒了,屢屢都折騰得她淚如雨下形象全無,真的,她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簡直就是備受煎熬、度日如年,直感覺生不如死,真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做得那么徹底那么決絕,自然只得繼續勉為其難地活著,并且沿著既定的方向走下去,雖然不知前面等待她的終究是什么,甚至不知還能堅持多久,可只要她還活著,哪怕只是一分一秒,她也只能堅持到最后一刻,誰讓她當初那么孤注一擲義無返顧的呢?而且生活絕對不會因為她的痛苦不堪難以支撐而對她網開一面,還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記憶中那段時間家里的事情還特別多,債主們登門的分外頻繁而且還分外的咄咄逼人理直氣壯,不堪重負的爸媽接二連三沒完沒了的病倒,家里的牲畜禽獸死的死病的病瘟的瘟,各種各樣的莊稼蔬菜之類長勢也大大不如他人甚至沒辦法跟自家往年的生長形勢相提并論……就連小弟原本以為很有把握的特等獎學金到頭來卻被人暗中使詐,到底落空了,到頭來他只得了個二等獎,或者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相對于這個到處充滿了污垢跟雜質的社會,已經很不容易了,可這一來一去,相差的就是整整三千塊人民幣啊,或者這筆錢對于一些有錢人而言實在微不足道簡直就是九牛一毛,可能還不夠吃一頓飯逛一次街的,可對于這個早已一窮二白如履薄冰的家庭而言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說得直白一些,可能夠寒強整整一年的生活費了。他內心里的失落跟惆悵可想而知;而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僅僅一周之后,他在做完兼職返校的途中,剛剛到手的一千多塊飽含心血跟汗水的薪水居然再度不翼而飛……那一瞬,寒強真感覺有些支撐不下去了,天意無情,造化弄人,可為什么就殘忍到如此地步,為什么就不能給人一線希望跟出路呢?耳聞著小弟在電話里哭得稀里嘩啦的,本已愁云慘霧籠罩的家里更是久久地遍布濃濃的陰郁跟壓抑,做父母的盡管本身已經心痛得難以喘息,卻還不得不在電話里強顏歡笑,好言好語地勸慰開導他,并且允諾在必要的時候為給他助上一臂之力,還不忘告訴他家是支撐他勇往直前的后盾跟避風港灣。而寒雪更是禁不住淚雨滂沱心亂如麻,老天爺真的太公平了!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呢?自己一家子到底做錯了什么,非得這樣屢屢不得志,還要備受煎熬、度日如年、苦苦徘徊掙扎在崩潰線邊緣……
可是,面對著爸媽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甚至強顏歡笑的樣子,寒雪當然也只能盡力佯為什么都不曾發生過,最起碼自己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路該怎么走還怎么走,事該怎么做還怎么做,總之事在人為,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相信老天爺是終究不會辜負苦心人的……雖然這只是自欺欺人的假想,雖然一天到晚坐在電腦跟前劈里啪啦沒完沒了地敲擊著鍵盤,可究竟寫了些什么,連自己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甚至有些機械麻木地去敲去打,但寒雪更主要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讓家人安心放心開心。她知道父母都對自己傾注了全部的心血跟精力,當然也寄予了全部的希望,自然他們對自己也是百分之百信任的,只要自己在做,不管究竟在做些什么(當然以他們本身實在有限的文化修養,也根本難以深究),他們就感覺踏實,一顆頻頻懸到了嗓子眼里的心總算又暫時回復到了原地,偶爾還流露出滿意贊許甚至是充滿希望的笑臉,甚至有時還按捺不住慨嘆幾句:“雪兒啊,辛苦你了!可人生在世,其實誰都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橫沖直撞肆無忌憚的,不管怎樣,我相信上蒼是公平的,苦心人是不會被辜負的。正所謂事在人為,假以時日,你一定可以做成你想做的事情,一定可以得到世人認可跟首肯的。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曉,一朝得名天下知’,說白了你眼下只是處于默默無聞辛勤耕耘的十年寒窗階段,個中艱辛坎坷心酸無奈自是可想而知,甚至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但你只要展開大膽地設想,想像那有朝一日終究會來的大好前景跟無限希望,想想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在自己向往的世界里盡情翱翔,盡情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那么相對而言,現在所承受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人生貴在有夢,有夢就有希望,畢竟你是在為自己心中所想而拼搏而努力,你是在向著自己向往的方向而盡量拼命邁步,那么應該說,你就是幸福的,不是么?畢竟這個世界上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追夢的人其實并不是很多,而可以盡情盡量肆無忌憚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事情更是少得可憐,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旦錯過了就再也沒有辦法挽回跟彌補了,所以,你要珍惜眼下的大好機遇啊,要好好把握好好掌控,不管怎樣,錯過的終究已經錯過,失去的終究已經失去,而現在,而未來,至少還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如若一味沉湎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執迷不悟耿耿于懷直至無力自拔,那無疑會失去得更多,讓明天留下更多的失意跟遺憾……”不得不承認父母這番大同小異而且頗有哲理意味含義頗深的話語屢屢都讓寒雪有一種暮鼓晨鐘、當頭棒喝一般的感覺,屢屢她都禁不住眼前一亮,當然心中也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自己這樣裝腔作勢裝模作樣未免太齷齪太對不起爸媽的諸多付出跟良苦用心了,也打心眼里打算要就此重整旗鼓、卷土重來,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拾當日的信心跟勇氣,重新恢復當日的所向披靡跟意氣風發,希望一切還來得及,希望自己沒有讓爸媽失望太多。只可惜,這同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她又再度不由自主被沒完沒了的失意跟惆悵死死地糾纏包圍住,乃至都快喘不過氣來了。路,很顯然,當然沒辦法再走下去了,即便固執己見勉為其難,也是沒有什么效果的,一切都是徒勞……
久而久之,做父母的畢竟心細,也是在苦日子里泡大的,而且早已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坎坷曲折,又怎么覺察不了寒雪內心里的微妙端倪——或者寒雪的偽裝技術所謂的不動聲色靜如處子實在不怎么高明,簡直就是漏洞百出時時刻刻都露出形形色色諸如此類的蛛絲馬跡,如此自然他們早就覺察到了吧,只是想想她畢竟也是處于一番不想讓自己過于擔心的好意,所以不想不愿更不忍當面那么直截了當地點破。可長此以往,卻不由得他們不為寒雪捏了一把冷汗,畢竟人的體力跟耐力終究都是有限的,若是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愿意跟他人透露出絲毫——想必她跟那個結拜妹妹還有那位對她一貫比較關照的夏老師其實也一樣吧,說白了,她的自尊心比誰都強呢,有什么好事當然也愿意跟大家分享,讓大家一塊跟著樂呵樂呵,可要有什么問題什么磨難,當然要她幫助他人充當所謂天使所謂救世主形象,想必她不會推辭的,而且還心甘情愿義不容辭,但如若真要把自己的問題展現在他人面前,赤裸裸地展現出自己內心里的懦弱無能跟無助,坦白說,她還真的沒有那個信心跟勇氣,或者也是她的個性所不能容許的——長此以往,不憋出毛病不把她整個人拖垮才怪呢?而況她的身體底子本來就不是很好,事實簡直是大大小小的問題無數,而且無所不在,無時不在,若她一直這么好強,一直這么壓抑為難自己的話,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所以,轉瞬一個多月過去了,看寒雪的狀況依然沒有絲毫的好轉,做父母的不由再度動了讓她出去散散心的念頭——當然不敢再讓她去市區或過于遙遠的地方了。看得出來,那次好不容易她才外面轉了一圈,可到頭來她非但未能真正地高興放松起來,反倒是像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似的一觸即發——雖說她竭力裝出若無其事大大咧咧的樣子,似乎她只是對小弟寒強有所不滿,似乎這只是他們姐弟之間的矛盾跟糾葛,可事實上,除了自欺欺人,又能糊弄得了誰?說白了,這只是此地無銀欲蓋彌彰罷了——她越這樣,只能說明她在外面所受的創傷越大!但這些能說出來么?當然不現實,至多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想想若真那樣明目張膽一針見血的話,豈不讓她好不容易苦苦維系的尊嚴跟面子徹底掃地了么?可事實就是事實,毋庸置疑,勿容辯駁;而況,寒雪從來不是那么不通情達理的人,雖說有些自以為是,偶爾當然也有脾氣控制不住的時候而顯得一發而不可收拾,但怎么著,都不至于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吧?而況是對于小弟寒強——她一貫都很欣賞他很體諒他,而況姐弟倆算起來都有半年多沒見面了,怎么可能就因為小弟有意無意中帶回了一臺電腦而大動干戈怒不可遏吧?說穿了,這算個什么事啊,是他自己的也好,給寒雪的也罷,總之都是他憑自個兒的心血跟汗水掙來的——再說就算是家里支持他的又如何?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她寒雪傾盡所有給他買的,又能怎樣呢?按理,如若不是事出有因的話,她早該自強自立了吧,或者相對而言,那樣才更合乎邏輯合乎常理,不是么?何況,她從來不是那么小心眼瑕疵必報喜歡斤斤計較的人,事實上無論在物質上在精神上,她一貫都很能體諒他人,很樂得為他人付出……總之,事實是明擺著的,如若不是她心中有事感覺太壓抑太郁悶的話,又怎么可能如此反常呢?正所謂“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可已然有了那么一次前車之鑒,如若對類似的錯誤還要執迷不悟前仆后繼的話,就有些為世人所不齒了!這樣的人,不是傻瓜,又是什么呢?恐怕說其是傻瓜都未免太抬舉他們了,不是么?所以很顯然,這次不能讓她那些大地方去了,免得讓她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招聘會以及那些在各自稱心如意的單位里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同齡人而大受刺激,乃至從此元氣大傷、一蹶不振(做父母的無數次禁不住暗自揣度,這應該是讓她那么悲觀絕望那么無所適從的根源吧),若真那樣子的話,就未免得不償失適得其反了!真的,這實在不是他們想要的,他們的本意其實很簡單很明確,就想讓她好好收拾一下亂七八糟乃至支離破碎的心情,好好放松一下,然后重振士氣,爭取盡早卷土重來東山再起,可如若到頭來只會讓她越發頹廢越發失落的話,那么,那樣的嘗試不要也罷。想來想去,要不,還是讓她去一些親戚朋友家里去轉轉逛逛吧——算起來,她跟他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碰面沒有聚首了。當然不可否認,那些人都很勢利很現實,可那又怎樣呢?寒雪從未在他們面前丟失過面子,事實上家里就算再苦再難,父母都盡量維系著她的面子跟形象,哪怕是在那些最黑暗最苦悶最無助的日子里,在一些不得不必不可少的場合里,做父母的都盡量給她配置一些雖不怎么昂貴卻真的很自然得體很適合她眼下這種初出茅廬事業小成的人的衣物首飾,甚至包括一些極其瑣碎極其雜亂的細小配件,從此讓她盡量在同齡人面前不那么遜色,并且盡量讓她將頭昂得高高的,臨了還再三告誡她:“雪兒,你要記住,你并不比任何人遜色,眼下之所以暫時落寞孤寂了一些,只是因為你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而已。但你并沒有做錯什么,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的資格跟權利。就算眼下你有所拖累有所虧欠,對不住的也就我們這些自家人而已——而且你應該明白的,我們并不計較這些,重要的是你可以在人前重拾信念風光依舊,那我們也就跟著沾光跟著高興——跟其他人又有何干?所以,你應該相信自己,正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想開了也就無所謂了,至于別人——當然旁人的嘴長在他們自己身上,你當然無法將它們都堵得死死的,可前人早就說過: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說到底,路到底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最重要的是問心無愧,是堅定不移,是持之以恒,是相信自己,真的,世界上有太多所謂的奇跡都是在自信堅持踏實等一系列作風完美無缺天衣無縫一般的協調搭配下才得以創造形成的。不管怎樣,我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哦,真的,相信你有你可以,你就一定能行,不是么?”每次,盡管寒雪都偽裝做作得很累很疲倦,可對于一些無聊人士形形色色諸如此類的問題到底還算自然得體地一一應付了下來。而那些人,盡管依然心存疑慮,或者最起碼對寒雪還不至于盲目信任她說什么都照單全收,但看著寒雪還算臉不紅心不跳幾乎渾然天成的“表演”,再看看在一邊的父母非但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無地自容反而還頻頻很快慰很滿意地點頭的安然樣子,他們即便依然有話要說,即便內心里還有著太多的疑慮,可看看寒雪這一家子略略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只得話到嘴邊,又知趣地給及時咽了下去,算了吧,反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是適可而止吧,又何必非得那么執拗偏頗,非得那么自討沒趣在讓他人難堪的同時也跟自己過不去呢?所以到頭來,每一次寒雪都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雖然這只是假象,做父母的甚至想必包括寒雪本身都明白,那些人其實都精明著呢,又哪有那么好糊弄的,要不然也不會每次一見面都避免不了一出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地盤問探詢了,不是么?但不管怎樣,也算是有驚無險吧,既然那些無聊的人都不曾把話點破,那么自己身為當事人,又何必非得跟自己過不去呢?算了吧,反正又不朝夕相處每天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一年到頭也就難得碰面那么三兩次,就讓一切都隨風而去吧——而況事情原本就已經夠多夠亂的了,自己即便有那個閑心也沒有閑情沒有那個時間跟精力過問那些亂七八糟又無傷大雅的煩瑣事情,又何必非得過于為難自己呢?
但不管怎樣,這一切到如今應該統統都算是“過去式”了吧?做父母的回想起當初寒雪去N市參賽以及得獎頗時,自己頗為得意洋洋地跟大家伙宣揚了這一難能可貴意氣風發甚至有些轟轟烈烈的現象,他們一個個頂禮膜拜恭維奉承的話語似乎怎么著都說不夠的那種一反常態阿諛的卑微樣子,至今他們還是莫名地感覺既暖烘烘的,與此同時,也莫名地有些好笑,原來,那些人其實也并沒有那么難纏那么強悍,不管怎樣,大家伙都總算見識了寒雪的實力跟能耐,知道她并非那么只是自以為是浪得虛名,那么如若現在當真寒雪主動去拜望他們的話,怎么著,都不至于過于受到冷落跟難堪吧?或者這也算是一個新的起點,想想寒雪是那么好強好勝不肯服輸的一個人,既然敢主動公然出現在大家伙面前,就說明了她本身并非大家伙想象的等閑之輩或者所謂不出息的典型,本身就頗具有挑戰性,自然這本身就是一個顯擺炫耀的機會,或者也可以說是一個新的起點,說不定經歷了這么一次挑戰自我超越自我極限的嘗試,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不攻自破了,那么又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做父母的幾乎沒怎么猶豫,就主動跟寒雪說出了自己眼下內心里的想法,說明了自己這樣做的目的跟利益所在,不管怎樣,寒雪總不想永遠低人一等永遠都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吧?哪怕這僅僅是一種極為微妙的感覺,而況她本身并沒有做錯什么,至多只是因為心中有夢,而選擇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生活方式,僅此而已,相對于這個錯綜復雜形形色色諸如此類齷齪卑劣行徑五花八門層出不窮的龐大社會體系,這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寒雪就應該勇敢地走出去,勇敢地走向那些越是不怎么看好不怎么相信的人群當中去,哪怕僅僅是為了寫作本身,哪怕是為了見識一下各種各樣的場景,哪怕是為了積累一些不同類型的素材跟題型也好——畢竟寫作不是閉門造車,也絕對不是僅僅靠塵封自我,麻痹自我神經,乃至于閉門造車就可以成事的,不是么?何況,人類最大的敵人其實只有自我,只有勇敢地挑戰自我,戰勝自我內心里這個最大的障礙,才能攀上更高峰,走得更遠,那么所有的問題就都算不得什么問題了,從此就可以一馬平川、扶搖直上了,不是么?出人意料的是,寒雪幾乎沒怎么猶豫,就一口應承了下來,自然他們也沒有必要再無謂地多費唇舌了。知女莫如父母,他們知道寒雪素來不喜歡話多,對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羅里羅嗦簡直深惡痛絕反感到了極點,于是不知不覺中,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下去。當然寒雪并非想在人前趾高氣揚耀武揚威證明些什么,可是她真的好想在人前找回往昔的從容自信跟樂觀開朗,好想在大家伙的頂禮膜拜阿諛奉承中再次看清自己、找回自己——就眼下而言,這些對于她而言實在太重要了,就眼下而言,她已經迷茫困頓得太久太久了!她必須做點什么證實自己并沒有做錯,自己并非真的一無所有一無是處,起碼還有親朋好友的支持跟肯定,哪怕是虛偽的,哪怕僅僅是一種形式一種口是心非敷衍了事的應酬也好,要不然,她真擔心自己會從此一蹶不振,乃至迷失得太久再也無法找回依然如故的自我……
可是,做父母的甚至包括寒雪本身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太透明了。事實上,那些親朋好友從未真正地接納或者說是相信寒雪——一切只是敷衍了事的逢場作戲而已。當然就他們本身而言,對寒雪也談不上有多少過于偏頗過于執拗的成見,說句公道的大實話,應該說,一直以來,寒雪在大家伙心目中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簡直就是聰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典范。可問題就出在她那些過于矛盾過于難以自圓其說的經歷之上,本來么,她的學歷就比親戚朋友中太多同齡的男孩女孩要高,已經夠讓大家伙心里委委屈屈的夠不平衡的了,可偏偏她還要強出頭,扮演什么所謂的悲劇英雄,還處處顯出一副自以為是的委屈樣,居然還要別出心裁另辟蹊徑,走一條與眾不同在本地更是幾乎空前絕后的道路——你說,這叫什么事啊?這么大的女孩子了,在這邊絕大多數早已有了屬于自己的歸宿,甚至孩子都滿地跑乃至于都入學了,或者最起碼也是獨立在外辛勤打拼了——那樣是苦是甜,都是當事人自己的事情了,或者人生本該如此吧。可是她呢,說什么好強好勝不肯服輸,說什么要與眾不同,當然你選擇什么樣的生活方式完全是自己的事情,旁人都無權也沒有資格過問或指摘,可是你明明還呆在家里,還跟家人住在一塊,說不定衣食住行都是靠家人一手打理一手包辦的,卻偏偏還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樣子,你傲什么啊?又有什么好傲的?你真要那么有能耐的話,早該出去自立門戶了,何苦還死氣白賴地呆在家里?你口口聲聲要大家伙理解你支持你包容你體諒你,可你就這么一副德德性,明明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卻偏偏還要擺出一副意氣風發高人一等的樣子,換了誰,能承受得了啊?還有什么參賽什么獲獎,哼,說得好聽看似風光,可事實上誰知道是真是假啊?說真的,這年頭物欲橫流或者相對而言方方面面的東西都或多或少益發顯得短缺了,可偏偏唯一不缺的就是造假賣假,你說你那些輝煌的經歷如若是貨真價實的倒也罷了,可萬一……你這是什么意思啊?你糊弄誰呢,又有那么好糊弄的么,難不成在你眼里大家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嗎?而且真要那樣子的話,你臉上就足夠風光體面了嗎?難道你不知道,矯情造作的功成名就實質比赤裸裸地將失意落寞展現在人前還要令人作嘔反感么——你真要那么有能耐的話,你發表的作品呢,這年頭什么都能作假,只有白底黑字見諸報端雜志的作品才是最強而有力的證據,怎么都過去那么長時間了,我們怎么一篇都沒有看到呢?當然我們是讀書不多,文化水平不高,不見得能領會你“作品”里那些深刻的韻味含義,可最起碼,你名字里那幾個字甚至包括你所謂的筆名海燕倩影什么的總能認識吧?而況你那么要強,又明知我們都不怎么看好你,以你的個性,若真有出息的話,怎么可能不在我們面前炫耀呢?所以不要再自欺欺人自作聰明了,因為一切在我們眼里感覺除了好笑就是厭惡,你說你又能期滿得了誰?何況還有你自己,你內心里的真實感覺,難道真的就那么無足輕重滿不在乎么?再說你也老大不小了,照一般思維正常邏輯,早該成家立業了——你真要那么有能耐的話,何苦至今還不涉足感情的事?難道你打算就這樣一直無所事事渾渾噩噩地一直晃蕩下去不成?當然你要呆在城里或者就該另當別論了,可你既然已經返回了家鄉返回了這片你百般看不順眼曾經一心想跳出去的貧瘠故土,就應該“入鄉隨俗”,不是么?而況,你原本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形形色色的世俗規矩總不至于素未聽聞吧,你裝傻充愣什么啊,至于么?難不成你當真要跟傳統世俗挑戰到底,一直走在城市的流行前沿,一輩子做所謂的快樂單身貴族么?可這是什么地方啊,農村畢竟不比城里,你這樣與眾不同這樣格格不入這樣不屑于周遭的人跟事,還讓人家如何支持你諒解你啊?再說人生誰無心酸,誰無無奈,誰無痛苦,誰無掙扎,可大家伙還不一步一個腳印到底勇敢地走過來了,憑什么你就非得這樣自以為是這樣執迷不悟,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么非得這樣得天獨厚這樣冥頑不化?而況你家里其實并不寬裕,事實簡直早已到一窮二白山窮水盡的地步,幾乎所有的人都對你們家退避三舍,恐怕說門可羅雀人跡罕至都太夸張了一些,事實是寥無人煙孤苦無依了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盼到你完成學業,做父母的總算暗地里松了一口氣,滿以為從此你會自立門戶自食其力如果可以的話當然也順便幫襯拉扯他們一把,滿以為從此曾經的閃重水復到底有了柳暗花明豁然開朗的一天,自然而然地從此他們也可以苦盡甘來或者最起碼肩上的擔子總算得以一定的緩釋跟松懈,沒想到到頭來你……你還是沒完沒了地繼續拖累他們,美其名曰要與眾不同要追夢,其實還不是一種無謂的放逐跟逃避?還不知猴年馬月才是個盡頭,看看未老先衰早已精疲力竭疲憊不堪的父母,你就當真可以狠心如此若無其事?你說,你這樣能對得起誰?而且難道你不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就再也沒有辦法挽回跟彌補了,無論是人是事,如若還要執迷不悟冥頑不靈一味做無謂的掙扎跟抗拒,到頭來毫無疑問,造成的遺憾還是終生的,而且還會惡性循環,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糕,你這又是何苦呢?你都讀了那么多年書了,見識閱歷要比我們大家伙都豐富充實得多,難不成連那么簡單連我們都再清楚不過的道理你還不明白么?再說,你要當真對那個學業如此反感如此難以適應的話,你當初干什么去了?難道真在冬眠不成?不想學干脆當機立斷趁早全身而退,難道你不知道糾纏得越久,繞的圈子越大,到頭來依然回到起點,損耗的成本會越大,而且會傷害更多無辜的人,而且會將人傷得更深更重,何苦來著?再說當今社會天地廣闊大有作為,不同層次不同類型的人多了去了,而且職業本身并無高低貴賤之分,而只是社會分工不同,僅此而已,至于通常的高低貴賤其實只是一種世俗的偏見罷了,正“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說到底,你做什么都無所謂,當然更無可厚非,但那是有前提的,即必須建立在自強自立的基礎之上,你這樣一味依賴一味仰仗他人,一味的逃避放逐一味地給自己找借口,又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出息,又能成什么大器呢?所以,說真的,你要真不想上學,說得更確切一些,是你的原話,是不想上那個并不適合你本身也不怎么理想跟你曾經的期待跟憧憬簡直有著十萬八千里差距的大學,那你就不要上好了!這個社會是公平的,而且形形色色諸如此類比你學歷更低讀書更少的人多了去了,既然別人都能混出一定的名堂,而且混得頗為有聲有色,你又怎么不可以呢?說得不客氣一些,你這好歹在大學里混了差不多兩年,耗費的各種各樣成本無數,可到頭來卻偏偏又回到起點,甚至相對益發墮落益發不出息了,那還不如當初不要去上學呢!事實上這種行徑簡直可惡之至,非但未能給任何人帶來絲毫裨益,或者最“有益”的其實是你自己,好歹你在外面無所事事地晃蕩了兩年,回來之后還是繼續忽悠,不勞而獲坐享其成,而且還心安理得問心無愧,就你這樣的,還能指望誰的包容跟理解呢?而況長此以往,說不定到頭來倒霉的其實還是只有你自己,畢竟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幫不了誰,當然更別提誰替代誰了,說到底人唯一真正可以依靠的終究只有自己,就你這樣整日里沒完沒了包容自己原諒自己凡事給自己找借口的作風,而且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不事振作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就你這樣的形象,傻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又糊弄得了誰?而且長此以往,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真等到父母喪失了勞動能力乃至與世長辭再無絲毫轉圜余地的時候,你又該何去何從呢?你又能指望誰?人類生來而且始終是自由平等的,自然而然地付出從來都是相互的,如若你只是一味沒完沒了地索取討要,卻從來不曾思量過為他人付出點什么,那么長此以往,除了父母愛你始終如一地支持你關照你是不可抹滅的天性之外,其他人都沒有這個義務,真到了有一天,一切都已成了板上釘釘再也無力彌補跟挽回的鐵定事實,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又該何去何從呢?……
總之,有了太多諸如此類莫名其妙的想法,親朋好友自然看寒雪不怎么順眼,事實簡直可以說是充滿了鄙夷跟不屑——應該說,這些顧慮跟隱憂還是或多或少有一定道理的,或者根本就沒有錯,但其實那些人并不了解寒雪內心里究竟是怎樣想的,他們跟她之間甚至缺乏最起碼的溝通跟了解,自然對實際情況也知之不多,或者至多只是一知半解吧,說得不好聽一些,一切根本就是他們自以為是的主觀臆斷,自然難免武斷難免偏頗,甚至有些自以為是,自然對寒雪也不怎么公平,簡直就是莫大的攻擊跟嘲弄!可是偏偏在那些人眼里,感覺對寒雪已經仁至義盡、可以說所有該做不該做的統統都做了,所有該忍不該忍的也統統都忍了,想想先前,當然是礙于她的父母都在場,多少有些顧忌跟避諱,也算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怎樣,總是自家兄弟姐妹,總是血融于水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自然多少得留有一些情面,沒有辦法將話說得過于明確。現在好不容易看到寒雪單獨出現了,那還顧慮些什么——當然好歹也算是自家親人,又是晚輩,自然沒辦法跟那些無聊的鄰里鄰舍那樣將話說得太明白太直截了當,可想來想去,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總是可以的,不管怎樣,“道理”總得讓她明白吧?自己再怎么著也是長輩,那么偶爾端端長輩的架子總是可以的吧?當然必要的熱情招待還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別的,就沒有在意那么多了吧,不是么?
所以,每到一處,應該說寒雪都受到了幾乎傾其所有的盛情款待,或者從某種意義上講那些也可以算是“鴻門宴”吧。總之,那些親朋長輩幾乎都大老遠看到她猶豫著幾乎不怎么敢上前(畢竟太久沒有出來了,感覺都有些陌生了)的身影,都熱情得幾乎有些夸張地匆匆迎上前來,幫她又是推車子又是拿東西的(那些東西自然是寒雪帶來孝敬他們的,也算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正如老媽曾經無數次諄諄教導的,人窮志不能短,再苦再難也只能為難在家里,既然現在她有意出現在眾人跟前,而且顯然有意顯擺炫耀的,自然空手來來往往不成樣子,而且檔次還不能太低,不管怎樣,總得追隨大流吧),把她讓進屋之后則又是拿飲料水果又是拿點心糖塊什么的,忙個沒完沒了。再往后,則是香氣撲鼻的美味佳肴擺滿了整張桌子盛情招待著,有些家里東西暫時短缺本身其實也不甚寬裕的卻偏偏這次表現得分外大氣分外出格,居然為此還特地匆匆趕了一次街……總之屢屢都讓寒雪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甚至還禁不住在心底暗暗慶幸慨嘆:應該是給糊弄去了吧!想想人其實就是那么現實也是那么的好糊弄,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胃口嘛,區區一點東西就給“收買”了,不過如此而已,可要是沒有自己這身還算像樣的裝飾打扮、要是沒有這些還算還算體面考究的禮盒,說不定早已吃閉門羹被下逐客令了,又怎么可能受到如此盛情的款待呢?真的,即便人家都在,甚至即便人家正在吃飯,恐怕看自己那個窮酸落寞的樣子,也會大倒胃口,自然就匆匆收拾一番,借故離去了,雖然沒有一句話,其實這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逐客令?或者這有些夸張了,可人生在世不過如此,事實上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這不,寒雪內心里的美好感覺其實也未能維系太久,因為隨即那些親朋長輩就無一例外地換了一副面孔,適時地岔開了話題:“怎么樣,寒雪,最近過得還好吧?作品發表得還算順利吧,什么時候帶過來讓我們拜讀拜讀啊——當然我們識字不多,可只要看到你寫就的作品,也會倍感寬慰的……”“我——”寒雪面對著一個個似笑非笑看似慈眉善目實質心思細膩泥潭深不可測的面孔,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忽然之間竟然有些后悔自己這次冒冒失失的出行了,也許自己真的不該出來,也許自己真的太天真太幼稚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自己原本不該如此出現在人前自取其辱的。那些人是何其的敏感何其的尖銳,就寒雪這一猶疑,實則就將一切都一覽無余了,于是不再猶豫,當機立斷斬釘截鐵,索性將話挑明了,語氣還算緩和還算親切,實則卻充滿了濃烈的火藥味跟諷刺意味:“沒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其實我們也知道,寫文章哪有那么簡單那么便當的事情啊?看看四周圍跟你同齡的男孩女孩,從事各行各業的都有,可是寫作的呢,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即便有,也是有如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的。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那個行業是何等的不羈何等的體面何等的高人一等,又豈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以做的?真的,我們早就聽說過,能夠在文學上闖出一番天地造就一番建樹的人都不是等閑之輩,而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靈性跟天賦。可以說如此高雅如此體面的行業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的,又怎么能強求呢?沒事,真的,沒什么,這不,你看看,你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當初讀的書還遠遠沒有你多了,自然剛剛走上社會的時候也曾困頓迷惘過,甚至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路走來自是沿途風雨坎坷無數,可還不是到底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走過來了……“接下來,自然少不了對自家兒女一番未免有些言過其實的夸張吹噓,什么工作是怎樣怎樣的清閑體面,待遇是如何如何的豐厚富綽,什么家里這樣那樣看似體面高檔實則天知道究竟價值幾何的時裝補品化妝洗滌用品乃至家電音響沙發皮椅等等等等都是他們大費周章不厭其煩不遺余力地從大都市里帶回來的……總之一切的一切絲毫不比寒雪這個受過高等教育曾經令人馬首是瞻的佼佼者大學生遜色,甚至都不是她可以相提并論的。當然那些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無不心平氣和和顏悅色,臨了甚至還不忘增添一句:“是啊,想想寒雪你還比他們多讀了那么多年的書,不止是學歷高,見識也要相對比他們寬泛豐富得多,既然他們尚且可以走到如今如此輝煌地步,真要出去闖蕩的話,你怎么就不行呢?”看起來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是對她充滿了關切跟體貼,可敏感的寒雪還是很輕易就從這些看似平淡看似隨和的話語背后感覺到了深深的鄙夷跟詆毀;而況如若沒有事先串通好的話,或者最起碼之前聚在一塊聊過相關的話題,彼此之間都對此達成了高度統一的共識,要不然,他們的步調何以如此一致,他們說的話何以如此大同小異,如此的雷同,簡直就是不約而同、不謀而合,也未免太荒唐太離譜了吧?甚至,就連年逾九旬的老繼外公(老媽的父親不幸意外英年早逝之后,迫于生計以及諸多錯綜復雜的因素,老媽的母親即寒雪的外婆改嫁的那位)也幾乎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寒雪啊,要我看,還是出去做點什么的好,當然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畢竟你的人生終究只能由你自己完成,此外誰都替代不了。再說人生在世,又哪有真正便當容易的事情?即便你真的事出有因,真的有自己的想法跟追尋方向,也不要整天憋在家里,必要的時候還是應該去田里地里幫你爸你媽忙活一番,最起碼也要自食其力吧——想想他們支持你到現在已經頗不容易了,你怎么忍心繼續拖累他們呢!而且他們雖說不算老,可也早已錯過了打拼的黃金時代,若你還要執迷不悟繼續我行我素的話,遲早有一天你會將他們拖垮的。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一切都來不及了,你再懊惱自責再悔青了腸子也是沒有用的……”在座的頻頻點頭,然后像是受了一根無形指揮棒的指控一般,不約而同將含義頗深的火辣辣目光集中在寒雪身上。那一瞬,寒雪真有些無地自容了,有心逃離,卻壓根無從逃躲;而且真要那樣不顧一切的話,無疑會拂了在場所有長輩尤其是德高望重的繼外公的面子,自己臉上也掛不住,那恐怕會弄得一發而不可收拾,即便往后自己要挽回彌補要重修舊好也不大可能了。所以在那個時候,寒雪唯一的選擇就是:接受跟忍耐!并且即便內心里感覺再壓抑苦澀再郁悶難堪,臉上的表情還不能太難看,更不能有那種若隱若現的抵觸情緒,甚至還得裝作那種充滿懺悔充滿認錯表情的樣子,卻還得擺出一副懸崖勒馬及時回頭的謙恭微笑……這樣的偽裝實在太痛苦太難堪了,可那又怎樣呢?誰讓自己沒事找事自討苦吃要跑出來的?哼哼,想想也真是的,自己在家里呆得好好的,想想家人對自己的照顧跟體貼簡直無微不至無可挑剔,可自己偏偏還不知足,還要出來找那種受人頂禮膜拜高高在上的虛榮感覺——這下觸到痛楚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活該!
其實,在這趟莫名走親訪友的漫漫旅程中,屢屢碰壁屢屢受傷——盡管碰到的都是那種不怎么顯眼的軟釘子,可在感覺上簡直比那種硬邦邦的常規釘子還要備受煎熬、度日如年,而且無所不在無時沒有,寒雪也曾經懊惱過,動搖過,甚至自責過干嗎要走這趟簡直莫名其妙的路,而且每次都花費不菲,簡直就是花錢買罪受,何苦來著?但寒雪總不愿意相信這是人類的共性,是普遍現象,總寧愿相信這只是個別現象,或者最起碼,在那么龐大的親朋好友體系中,總有那么一個善解人意能夠跟自己達成共鳴的人吧?而且虎頭蛇尾有始無終壓根就不符合自己的一貫風格跟原則。想想畢竟自己并沒有做錯什么,至多只是因為心中有夢,而選擇的道路跟生活方式與眾不同,僅此而已,那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的錯誤呢?就算有錯,錯的其實也只是自己,拖累的也只是家人,跟那些很少聯系很少往來的所謂親友又有什么關系?又何必非得那么現實勢利那么咄咄逼人呢?老媽曾經說過,“有理不怠上門客”,意思是說不管是誰,不管人家身家背景如何,來者都是客,人家大老遠地跑來看你,本身就是一種禮數一種難能可貴的恩賜,那么即便你再看人家不順眼,甚至即便人家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即便你有十足的理由將人家拒之門外,其實也是要不得的,甚至不能有絲毫的懈怠跟冷落,而必須傾其所有盛情款待。一直以來,寒雪都奉之為經典為自我約束的界定為為人處事的最基本原則,可為什么這話在那些人眼里就根本行不通了呢?而且想想自己好像也沒有做錯什么吧,何止于在大家伙心目中形象如此差勁,乃至都不愿意好好招待了?就算是話不投機,古人尚且云曰“話不投機半句多”,也即只說半句,這跟針鋒相對得理不饒人之類完全不符合常規禮數的種種難堪行徑,壓根就是兩碼事,這又算什么呢?但寒雪終究無話可說,是啊,她又能說什么呢?畢竟這不是她的家,親朋好友又不虧欠她什么,可容不得她為所欲為恣意放肆!再說人家壓根就不把她當一回事,說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雖然她內心里真的有太多的話要說,雖然她真的有太多的理由跟借口為自己辯駁,她想告訴大家一切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個樣子,路走到今天,實在有著太多的無可奈何跟情非得已;她想告訴大家其實自己并沒有那么懦弱無能,自己并不是吃軟飯的人,起碼不是整日里無所事事不事振作只會四處晃悠恣意揮霍的那種;她想告訴大家這些日子自己其實過得并沒有那么安逸那么享受,相反是經歷了太多太多,承受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在找兼職方面,自己雖說自信是虎落平陽,龍擱淺水,只是暫時的英雄落難而已,絕對不會永遠久居人下,遲早有一天會時來運轉飛黃騰達起來的,而且這一天還不會太遙遠(要不然,想必她當初也不會做得那么徹底那么決絕了),可從來沒有放棄另外尋找謀生的手段跟技能,畢竟就眼下而言,生活還是頗為現實的,甚至有些殘忍有些苛刻,總不能這么大的人,當真這么一直依賴仰仗家里吧?無奈造化弄人,世事滄桑,再加上本身的體力不支能力有限,總是難以遂愿,即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么一份其實很卑微待遇也而且苦不堪言的工作,也難以持久……也許,這真的是天意吧!都說天無絕人之路,可這又算什么路呢?都說“做得不好不要緊,只要全心全意認真去做就好了”,都說“結果成敗無所謂,最重要的是那么一個漫漫的奮斗過程,是問心無愧”,可事實上這只是自欺欺人罷了!說到底或者也是形勢所迫吧,生活還是那么的現實跟無可動搖,大伙有意無意間最看重的還是結果,又有誰真正可以在乎漫漫過程中的諸多付出跟心酸淚水呢?一句話勝者為王敗者寇,要真正的公平起見,要勿以成敗論英雄其實是何其的不容易啊!或者這是人性最大的弊端吧!……
盡管屢屢受挫,盡管傷痕累累,寒雪還是不敢相信生活的殘忍跟無奈,總寧愿相信下一個會好的,相信天空不會永遠那么黑暗,希望就在前方不遠處閃爍揮手,于是繼續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然而誰曾想,經歷越多,傷痕越多,越感失望……
然后,當終于走過最后一家,寒雪心中那個有關人情的“希望之火”終于熄滅了。
這樣也好,或者這也可以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另一種詮釋吧!想想既然大家都不在乎她既然都看她不怎么順眼,她又何必非得那么執拗非得硬要竭力攀附在人家身上死死不放呢?她好像還沒有那么卑賤吧;再說她真要那樣做的話,也不見得人家就會領情,說不定反而會更囂張跋扈,會更不把她放在眼里,到頭來自然她的處境會更不堪更被動,不是么?而況,這又何必呢?這可不是她放棄都市大好機會義無返顧返回這片貧瘠落寞故土的根本目的所在,也不是她這次不惜成本大把大把揮霍大好時光四處轉悠所想要的結果。正所謂“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自古強扭的瓜不甜,幸福無法強求,又何必非得耿耿于懷跟自己過不去呢?說到底,自己這次出來是為了放松,當然順便也積累一點靈感跟寫作的素材,對了,順便把親朋好友們那一個個五花八門卻大同小異的勢利嘴臉也寫進去,日后得勢了再度回首,說不定會回味無窮呢!真的,這不止是對他們這種先入為主一成不變行徑的莫大嘲諷跟打擊,順便也可以警惕世人,讓大家更明白要如何跟人相處,這,也可以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或者也算是因禍得福吧。這樣也好,既然別人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既然大家都可以做得那么決絕跟徹底,那自己還要顧慮什么呢?剛好可以放開手腳盡情去做想做的事情——既然大家都不顧及最基本的情面,那自己又何必過于執拗過于一廂情愿呢?但丁說得對,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既然此生已經認定了這條路,既然相信自己內心里的感覺,相信自己沒有做錯,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跟潛力,相信自己已經蓄勢待發來日可待,那么又何必過于在乎那些亂七八糟又壓根就是無稽之談的流言飛語呢?
何況,流言是什么——流言不也是人眾多言論中的一種么,只不過說得人多了一點而已,于是就造成了所謂的輿論壓力。說到底,流言也就是人說的話,就像是狂風過耳,看似來勢洶洶,甚至給人一種天昏地暗沒完沒了的錯覺,其實它終究不可能維系太久的,而且吹過了也就吹過了,或者之后還有斷壁殘垣滿地飄落的樹葉證明其曾經的存在,可也只是“曾經”而已,對于“現在”,對于“將來”,它終究是無能為力的,不是么?再往后,甚至就連這么一點痕跡也會漸漸減弱、漸漸消退,乃至飄逝得完全無影無蹤……
更何況,既然人都是勢利的——那么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其實統統都不作數的,恐怕他們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楚,別看當時他們很投入的,甚至頗有一種轟轟烈烈的味道,其實隨即就將其拋到了陰暗的記憶角落了,有意也好,無意也罷,真實也好,做作也罷,總之沒有人有那么好的興致,將一件發生過的事情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地一直談論品評下去。而當當事人的處境改變了,譬如說得夸張一點,就來個天翻地覆,那么那些人的態度不敢說同樣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最起碼,相對于之前那副咄咄逼人的勢利嘴臉,絕對是完全不同的境界,不是么?
如此,道理也是再淺顯不過再顯而易見的,自身的發展才是硬道理——要想不被人說三道四,要想停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就必須自己爭氣,就必須盡量盡快做到最好,就必須自己為自己開辟出一條道路,正所謂“不要說,只要做”,只要把事情做好了,自然而然地就會得到世人的認可的——而在那之前,鄰居也好,朋友也好,親戚也罷,其實并沒有太多的不同,即都只看到了一個現象,即眼下的自己,好像混得也不怎樣嘛,有怎么可能得到人家的支持跟首肯呢?
那一瞬,寒雪不由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好像前面之前一直蒙蒙朧朧的道路一下子清晰了不少,先前一直迷惑不解混沌不堪始終不知所措的問題也總算找到了答案……
她知道接下來該怎樣做了!
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從今往后,她將不再茫然,不再彷徨——當然要一下子徹底摒棄這類不怎么出息的念頭似乎不大現實。或者只能說是盡量避免能不發生則不發生吧。因為忽然之間,她就明白了,那些都是沒有用的,非但無濟于事,還白白消耗體力,白白蹉跎大好時光,卻也僅此而已,何苦來著?
走在回去的路上,寒雪再度回想剛剛經歷的一幕一幕,忽然就有了這種有如大徹大悟一般的感覺。
清風清拂,夕陽西下,寒雪禁不住望著天邊的只剩下小半個臉還在不斷下沉的落日,噙著淚水笑了。
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不是么?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