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 躲躲閃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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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境遷,數年后,AB再講起這個故事,已經沒有了那時的憤怒,只剩下調侃和搞笑。
伽羅在聽完AB的故事后,也分享了自己當年剛剛來到溫哥華時的一段糗事。
那是伽羅剛來溫哥華的第一年,為了盡快熟悉加拿大社會,她在中僑互助會找到了一份義工的工作。中僑互助會的宗旨就是幫助從世界各地匯集到加拿大的華人新移民。有一天,互助會的另外一位義工告訴大家,他在報紙上看到了溫哥華的一家大的家電公司要把店內有些殘缺的樣品無償贈送出去。贈送條件就是一人只能領取一件物品,先到先領,領完為止。初來乍到的伽羅覺得這真是天大的好事,不亞于天上掉餡餅。在國內她還沒聽說過有這樣做生意打廣告的公司,她想跟其他同事一塊去看看,領回來的東西可以放在互助會,日后有新移民需要的時候,可以拿回去用。那位有經驗的同事告訴伽羅,若想拿到理想的東西,他們得在開門前就去排隊。加拿大白人很好事,他們也是見著便宜就上的主,只是他們腦瓜子比較死,不知道早早去排隊。
那天伽羅和她的同事們的確排到了第一位。他們生怕被當地人搶了先,都不辭辛勞地早起了一個小時,規規矩矩地站在店門口焦灼地等待開門。早上九點,店門終于打開,伽羅和她的同事爭先恐后地沖了進去,那家公司店面很大,他們一沖進去就四分五散了。伽羅毫不猶豫地沖到了電器堆,她快速用眼睛在電器堆里搜索了一下,當她發現微波爐在那里最值錢最顯眼時,她想都沒想,就一把把微波爐抱在了懷里。
沒出一個小時,店里的捐贈物品便被一掃而光。
伽羅和她的同事們興沖沖地拿著各自的戰利品回到公司。一進公司,他們便急不可待地展示他們的成果:桌子、椅子、柜子等家具是其他人的主攻方向,唯有伽羅抄的是電器。可是接通電源后,微波爐紋絲不動。其他人拿回來的東西,缺個螺絲、少條腿還可以配,電器要修起來可沒那么容易。為了不讓自己這一趟白忙活,伽羅只好把微波爐里的玻璃轉盤留下來,做個紀念,至于微波爐,她只能在垃圾堆旁跟它說拜拜了。微波爐雖然屬于小電器,但二十年前微波爐的體積還比較大,伽羅從抱起它開始直至回到公司,她的手從沒松開過,直到這時伽羅才發覺手很酸、腿很軟。對此伽羅十分郁悶,她忍不住給她那時唯一的好友天使致電訴苦。天使是伽羅在國內時的大學好友,她一畢業就來加拿大留學了。
天使聽了伽羅的抱怨,在電話那頭笑得前仰后合,她沒想到伽羅那么落后,觀念里還只認“電器”。讓天使這么一數落,伽羅也覺得自己很愚蠢、很貪心。
二十年后,伽羅再說起自己的這段經歷,早已沒有了當時的羞愧和自卑。聽完這個故事,AB越發覺得伽羅是個有意思的女人,她曾經那么樸實,現在又那么自信,自信到了可以把自己的丑事拿出來晾曬,而且還是用一種自嘲的方式。可見她的心很清亮,她的人活得很坦蕩。
隨著AB與伽羅之間約會的氣氛越來越融洽,伽羅也感受到AB對自己的感覺一天比一天強烈了。如果有一天AB沒有給她打電話,她就會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果一個星期沒有和AB見面,她就會覺得周身躁動不安。如果不是用理性強迫自己,她會無時無刻不沉浸在與AB相會的遐想中。盡管如此,伽羅內心還是有幾分理性的,雖然她在AB面前自動交了槍,雖然她樂于時時刻刻把AB掛在心上,但是,她的良知告訴她絕不能忘記自己在家庭中肩負的責任。
伽羅覺得自己對不起丈夫,盡管她和AB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移情別戀。有那么幾次,她甚至想把自己的情感扼殺在搖籃里,事實是她根本做不到。只有更加無微不至地照顧C君和孩子,才會減輕自己的自責和歉疚。
其實感情和理智之間的斗爭,就像壓迫一個彈簧一般。外力壓迫得越強,彈簧的反彈力就會越強。伽羅越想跟AB斷的時候,她對AB的思念就越發不可遏止。當伽羅意識到自己讓理性戰勝情感屬于徒勞后,便不再用這樣的方式殘害自己。她想在情感上乖乖地順從心意,服從命運的安排。
最近C君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院,伽羅責無旁貸地日夜守候在他身旁。可是有一個小的心理活動讓伽羅感到十分后怕,C君因為躺在病床上不能自理,伽羅雖然在行動上毫無怨言地給他端屎倒尿,但她心里卻多少有些不情愿。事后伽羅反問自己,如果有一天AB躺在病床上,需要自己這樣做的時候,自己會不會也不情愿?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伽羅讓自己的回答嚇了一跳。她想不到AB和C在她心里竟然有這么大的差別。她覺得自己太可怕了,可怕得有些不可救藥。C君與她可是二十幾年的結發夫妻,而她跟AB才剛剛認識。
自從與AB約會后,伽羅就與C君無形中少了許多生活上的親昵。作為西方人的C君面對自己的妻子,總喜歡用形體上的親昵表達自己的愛意。AB沒出現前,伽羅對這種親昵聽之任之;AB出現后,伽羅開始刻意地對C君躲閃。隨即她會琢磨AB的假裝木訥。他們三個就像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有人在追,有人在躲,既無定數又無章可循。
伽羅的變化還不僅僅是在感情生活上,就連穿著,也因為和AB的交往發生了變化。以往就愛美的伽羅現在更加喜歡站在梳妝臺前裝扮自己。伽羅不斷改變自己的穿衣風格,只為能夠在每次與AB見面的時候都能給他一絲驚喜。敢愛敢恨的伽羅,已經不知不覺的在與AB的情感中找回了屬于自己的那份少女情懷。
當然,伽羅在變化,AB不可能無動于衷。
某天一整天的商務會議結束后,AB回到辦公室,居然心血來潮地打電話去私人會所預約了健身教練,并吩咐秘書幫他購買健身所需要的運動服裝,他這樣做的動機是伽羅曾經在某次約會中提到她喜歡健身。這位木訥的商人,在與自己心愛的女人交往中,漸漸開始改變自己迎合她。AB辦公室收藏的大提琴唱片,悄然換成了馬頭琴曲。AB甚至迫不及待地通過朋友的朋友打聽馬頭琴大師——齊·寶力高。他利用一次會議的機會飛到呼和浩特拜訪齊·寶力高,聽大師講述馬頭琴的來歷,聆聽其深沉哀婉又悠揚的音色,全身心感受人與自然的完美結合,感受伽羅。此外,他還特意跟齊·寶力高的經紀人提出請他們去溫哥華演出的事宜。AB的想法很簡單,他想在伽羅生日的那天把齊·寶力高請來,為她實現她的心愿。
甚至有一次與伽羅在西班牙餐廳的約會中,AB在大庭廣眾之下做著類似芙蓉姐姐一般的水蛇腰動作,只為博取伽羅一笑。那一刻連AB自己都發覺他表達愛意的方式就如同農村的小伙子一般,直接、憨傻、土氣。但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有種讓自己迷失理性的本事,使得多年來已經養成了一種不溫不火性格的自己產生了太大的改變。
作為男人的AB,也終于對伽羅做出了一些“男友”該做的事情。那就是約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看電影。而身為生意人的AB,在與伽羅看電影的時候電話依舊接連不斷。當然他會刻意地不去理會,當電話實在追得很急的時候,AB不得不側著臉偷偷接聽。
“喂,韓總嗎?”電話那頭說。
“不好意思,我正在與客戶一起吃飯呢。等會兒再打給你好嗎?”AB輕輕地說。
盡管AB把聲音壓得很低,伽羅把耳朵稍微往AB那兒伸了伸還是能聽得清楚。可憐的AB,明明是在狼吞虎咽地嚼著熱狗,卻需要謊稱自己在細嚼慢咽地吃大盤子。為此伽羅感到心痛,她知道,AB這么說不是為了虛榮,他之所以要這么說是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他在看電影。
別看AB與伽羅約會每次到了時間就會離開,其實每次都是AB提早到達他們約好的地點,等待伽羅的出現。AB是個時間觀念極強的人,他不僅在商務會談時不遲到,在跟女人“約會”時,他也非常守時,因為他想要通過這個細節讓伽羅感受到自己對她的重視和在意。
唯有那么一次,是伽羅坐在維多利亞花園的長椅上等AB,她一邊吸吮著花草的芬芳,一邊凝望著遠方。伽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AB即將出現的方向,她想用大腦記錄下AB的身影由小變大的過程,想把AB的一舉一動都儲存在自己的記憶中。伽羅屏住呼吸凝視著,她還想記錄下AB到來前的那個剎那自己內心的起伏……
沒過多久,從遠處便出現了一路小跑的AB。看見AB的身影后,伽羅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有些顫動,她知道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
AB的奔跑讓伽羅看到了他矯健的一面,一向西裝革履的AB給伽羅更多的感覺是老成莊重,忽然間伽羅意識到AB也很生龍活虎。
AB大口喘著粗氣,邊跑邊看手表。見到伽羅,還沒等伽羅開口,AB便急不可待地說:“還好,還好,沒有遲到太多。”
看著AB認真的樣子,伽羅按捺不住地笑了。
展示了自己雄偉一面的AB,點燃了伽羅內心的某種情懷。她開始毫無掩飾地用赤裸的眼神傳導著自己的渴望——她真想不顧一切地撲到他的懷里,肆無忌憚地吻他。
聰明的AB看出了伽羅想入非非的苗頭,其實每每伽羅臉頰緋紅的時候,他都會產生擁抱她的沖動,可惜他的理智比沖動更頑固。為緩解伽羅迅速升溫的情緒,AB立刻想到了一個分散她注意力的辦法,為此伽羅有些慍怒,但她又不好意思跟他把話挑明,更沒有理由向他發火。伽羅覺得AB真的太壞了,他壞得連傷人都不留把柄。最可氣的是,明明知道他是個壞人,自己卻死死不愿放手。
AB平靜地說:“今天我有一個小時,你想做什么?”他知道伽羅心里別扭,所以今天得表現得格外乖巧。
“不知道。”伽羅像個生氣的孩子一樣,撅著小嘴說。有過帶孩子經驗的人一定知道,戀愛中的人,好多舉動都跟孩子差不多,他們做什么事都很本能。
AB暗笑伽羅是個名副其實的小饞貓,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吃肉、想沾腥。只是AB覺得目前一切尚未成熟,他還沒有完全把伽羅摸透,他還沒有完全想好自己今后該往哪里走。生意場上,AB絕不打無準備之仗,在情場上,他更是如此。AB知道其實自己和伽羅一樣嘴饞,但是他們在解饞前必須為他們的嘴饞負責任。而這個責任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他們彼此都需要反反復復拷問自己,都需要把自己的思緒理清楚。
對伽羅AB簡直是一門靈,他沒說什么,只是夸張地向伽羅擠了擠眼睛,縱了縱眉,伽羅的臉上便開始由陰轉晴。于是AB借機建議道:“我們賽跑,怎么樣?”
一聽這話,伽羅便來勁了,她不服氣地說:“好啊,我可是天天鍛煉啊。”伽羅知道整天忙生意的AB,體力是透支的,別看他是男人,比自己年輕,但是真比起來,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
“你就那么自信?”AB用挑釁的口吻說,“信”字說完后,他的嘴沒有立刻合上,而是停住,留住了這個氣口,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伽羅。他想用這個表情告訴伽羅他不會輸。
“那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吧。”見AB那么堅定,伽羅心里有點打鼓,她真能贏他嗎?可她必須得贏他。怎么辦呢?伽羅開動了一下腦筋,她知道自己必須耍點小聰明。
AB沒有接伽羅的話茬,他依然態度溫和地注視著她。
“得由我發號施令。”伽羅知道這是自己制勝的法寶。于是,趁AB還沒有準備好,伽羅便喊“開始”,接著她撒丫子就跑。伽羅跑得很認真很努力,AB成心讓鞋底重重地砸地,假裝追不上。
伽羅贏了,她的神情得意,像拿了世界冠軍。AB也感到慶幸,他以為終于躲過了伽羅顯而易見的要求,誰知伽羅仍然賊心不死,還是想向AB索取。于是兩人的較量繼續……
AB這些躲閃的小花招讓伽羅又氣惱又欣喜。她不明白他為什么不想跟她親近,同時,他的這些舉動讓她覺得既親切又久遠。他不是在用一種古樸、回歸的方式跟她“戀愛”嗎?而她內心深處最渴望的不就是一份最樸實的愛嗎?也許就是因為AB用了這樣的方式才讓伽羅如醉如癡、欲罷不能。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工夫,一小時就從他們身邊溜走了,AB開始示意準備離開。伽羅卻耍賴地說:“我不想走。”
AB 指著自己的手表說:“到點了,我接下來還有個會議。”
伽羅:“你的會議就那么重要嗎?你難道是工作的奴隸嗎?”再理性的女人,一旦“戀愛”了,就會忘情地耍賴和無理。
AB:“沒辦法,伽羅。有一點你必須清楚,我還不太適應讓自己在理應工作的時間內放松。”
伽羅:“我可以教你啊!”
AB:“你教我?說真話,我真的需要你教。但是你要有耐心,因為我需要時間慢慢適應。”
伽羅:“可是神經老是繃著,效率會不高啊。”
AB :“我明白你在說什么,但現在我真的要走了。”
伽羅:“我想知道在你腦子里,除了工作還有什么?!你真就那么不解風情嗎?”
伽羅失望地看著他,她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對自己如此吝嗇,無論在時間上還是行動上,他都不像自己對愛那樣豁達。
伽羅:“AB!”
伽羅用赤裸裸的近乎哀求的目光望著他。她在心里對他喊:“你吻我一下不行嗎?”
“我走了!”AB永遠都這樣,聲音不大,但是不容拒絕。AB一旦決定離開,不管兩個人的情緒在一個什么狀態中,他總是說走就走,為此伽羅十分氣惱,她覺得他太殘酷,但轉念她又覺得,或許正是這樣自己才喜歡他,一個百依百順的奴隸或是死纏爛打的人會讓她如此依戀嗎?
AB總是出人意料的理智,他的理智讓伽羅感覺不到愛。其實伽羅的哀怨讓AB心疼,那時他真想沖破心里的所有禁錮,死死地把她攬在懷里,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AB輕輕而有力地伸出雙臂,用雙手按了按伽羅的身體,讓她站穩。
望著AB離去的背影,伽羅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她因為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但她能說什么呢?一來她和AB的關系還沒有親昵到可以發火的地步;二來AB也沒有完全冷落她,他在用一種既古老又拘謹的方式逗她開心。伽羅有些抓狂,但聰明的AB不會給她發泄的機會。
沒走多遠AB又回過頭,走向伽羅。
AB:“喂……伽羅,我忘了。”
伽羅剛狠下心來準備轉頭,卻被AB叫住,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AB,以為他會“良心”發現,給自己一個意外的驚喜。
AB慢慢拿出一樣東西,交給伽羅。伽羅剛想拆開。
AB:“等等……”
伽羅:“不是給我的么?”
AB:“等我走了再拆開。”
伽羅點頭。AB離開。
伽羅站在原地把禮物盒拆開,里面是一部手機和一個便簽條。
條子上寫著:按1鍵。
伽羅拿著手機按下“1”鍵,里面傳來了AB的聲音:“路上小心,伽羅。順便請你記住,人們不做什么并不意味著不想做什么。”
伽羅邊端詳著手機,邊默默地咀嚼著AB話中的含義。AB是用一種婉轉的方式告訴伽羅不要對他們的關系質疑。其實他從伽羅失望的眼神中能夠讀出她的動搖和不堅定。如果伽羅因為其他緣故動搖,AB不會說什么,但是他清楚伽羅之所以動搖是因為自己對她的反應。伽羅是女人,她會把情愛看得很重;可惜,AB是男人,是個崇尚道德的理性主義者,他心里的清規戒律很多,枷鎖很多,顧慮也很多。他常常對自己說,如果伽羅真的愛他,就會接受他這個另類。
捧著手機的伽羅,感覺如獲至寶。她比誰都清楚,她收到的不單單是一部手機,而是一個信物,一個預示愛情的信物,一個讓她更堅定的信物。
AB對伽羅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否則他不會給伽羅一個單線手機。伽羅知道AB做事心思縝密,他之所以需要跟伽羅單線聯系,多半是防患于未然。男女之間什么樣的關系才會出問題?純粹的朋友關系嗎?簡單的同事關系嗎?AB在他們的關系上為什么這么謹慎?別說伽羅,這些問題擺在任何人面前答案都不言而喻。
AB在用他特有的方式表達著屬于他的細膩和浪漫。伽羅從開始就知道AB是個矜持的男人,他不會輕舉妄動,而伽羅也不喜歡隨便的輕浮的男人。愛是一種感受,是流淌在內心的一股潛流,掩藏在自己的內心是一種享受;可是當激流暗涌,直至洶涌澎湃的時候,人們需要宣泄的出口。伽羅能體味到AB帶給她的心靈碰撞,但她想不明白AB為什么不想讓他們在行動上也發生碰撞。他的躲閃讓她遺憾、抓狂,甚至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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