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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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具備生物性,也不具備智慧。
不具備生物性,是顯而易見的。它只是一艘飛船,裝載了無數的納米機械,這些小小的機械或許有著強烈的自我復制傾向,但飛船本身既沒有繁殖沖動也沒有對生命的貪戀。
智慧的問題略有存疑:它的智能中樞過去曾經是一個巨大智慧體的一部分,但如今只能算作一塊殘片。而迫使它離開恒久以來停泊的船塢、前往地球的動力,正是這巨大智慧體消亡時留下的程序慣性。一個事件觸發了另一個事件,信號被傳往群星深處,而它應召喚而來,在地球上空一圈圈盤旋,無盡而沉默地等待。
它既無憐憫也無思緒。它只是一粒種子,等待著發芽的瞬間。
過去如此。
如今亦然。
1
在永夜的天空中。九面反射鏡先后轉過了臉,用熹微的光照亮新浦森城——差不多相當于滿月的亮度。群星在天邊稀疏地閃爍著,襯托出反射鏡后方那條由月亮碎片組成的光的河流。
反射鏡點亮天空,讓黑暗中的城市多少有了點生氣。燈光漸次閃亮,這座城市在“黎明”中開始復蘇。
殺手提前一天抵達了新浦森市。在夏歌的住所附近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他事先去熟悉過附近的情況。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了兩人約定的餐館附近。
看起來這個講故事的女人并沒有報警,附近沒有警車,也沒有故作無聊的便衣晃來晃去,那些扁帽子至少會提前十二小時或者一天布控,但現在周圍只有一群群上班族百無聊賴地站在公交車站旁,聽著耳機,或者望著漸漸變得燈火輝煌的街景。
他一時手癢,走到公交車站,站在那里裝作等車,從某個中年肥胖男子的夾克里順出了那家伙的錢包。但里面只有不多的現鈔,連信用卡也沒有一張。
看起來這家伙有個糟糕的老婆。
殺手搖搖頭,順手將錢包丟進附近的垃圾桶。他并不缺錢,只是喜歡這樣做。多少年了,他還是改不掉這個壞習慣。萊拉•瑞安——他的朋友、老師兼情人,總是會為此埋怨他,說他會“為了一點兒小樂子就捅出天大的婁子來”。
那時候他是個剛剛從孤兒院被一腳踢進軍隊的毛頭小子,而她已經是個少校。空軍的信道飛船駕駛員,太空開拓部門的明日之星。她總是埋怨他,然后又會笑起來,碧綠的眼睛像貓兒一樣露出漫不經心的神情,卻隨時會在看到獵物的時候變得銳利起來。
“威爾,威爾,我該拿你怎么辦?”她的聲調很高,但是很好聽。搖頭的時候,黑色短發折射著陽光,總是令他目眩神迷。
殺手停下了腳步。
他如今的名字是艾瑞克,艾瑞克•羅斯。那個叫威爾的年輕軍官早就消失了,而萊拉也已經死了很多很多年。
他很少回憶這些往事,但總是不由自主地記起。
夏歌起得很早。事實上她沒有睡好,整個晚上都陷在一個充滿了模模糊糊的恐懼與期待的夢境里,并在清晨頭痛欲裂地醒來。
她用涼水拍了臉,給自己煎了個雞蛋當早餐。
被即將發生的事牽引著,她沒有開始當天的工作,而是走到窗口,從五層樓的陽臺上向下看去。那家她約了和殺手見面的餐館仍然沉寂在黑暗里。至少要到上午十點,餐館的工作人員才會開門、打掃、清洗、運來大量的菜和魚,然后開始一天的營業。
黑暗如幕帷般包裹著城市,每一片晃動的陰影深處仿佛都潛伏著猛獸。無論是反射鏡還是燈光,都只能帶來很少的光芒,而那些光芒使得影子變得更加黑暗。
夏歌打了個寒顫,手指緊緊抓住窗臺的邊緣。
中午十二點,那個殺手將會出現在這里。
一想到這兒,她就失去了向黑暗深處眺望的勇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走下樓去和那個男人會面。她還記得他的聲音:沉靜,冰冷。當她愚蠢地質疑他的身份時,他表現出強烈的自尊受損后的惱怒。
無論他是不是一個殺手,他都知道我住在哪兒。
一念及此,恐懼在她的身體里蔓延開來。她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那個男人也許是個殺手,也許是個跟蹤狂,也許是個傲慢的喜歡吹牛的變態——
我究竟瘋到了什么地步,才會覺得他可能真的是個殺手?
或者,換個問題。
一個殺手要瘋狂到什么份兒上,才會打電話給她要講一個故事?
哦不,兩個。
第二次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艾瑞克•羅斯——那個稱自己是殺手的男人顯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精神上將自己武裝到了牙齒。他傲慢地丟出她的地址和愛好,只是為了在談話中占據主動地位。
相比之下,第一次打電話的時候,他更沖動和絕望,更像是一個有故事要講述的人。
不管是誰,他肯定有個故事。
這樣想著,她反而不那么害怕了。事實上她有種錯覺:也許下一秒鐘,她就可以看到那個男人走出黑暗,而她會認出他來,并由此決定是去見他還是抓起手機報警。這很滑稽:她曾經向警方舉報了一個向她講故事的戀童癖,眼下卻試圖和一個殺手約會。
“我們會依照我們所需來扭曲道德。”她輕聲嘟囔著幾個月前自己在某期專欄里寫下的話。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那個映在飯店櫥窗上的影子。
時間還沒到,殺手耐心地等待著。天空中蒼白的反射鏡沒有帶來多少光,更不要說暖意。他討厭寒冷,正打算逛進附近的商店去打發這個上午,突然感受到一道來自頭頂的視線。
他迷惑地轉過身去,發現夏歌正從五樓的陽臺上向下看著他。
屋子里的燈光勾勒出她的身影,她比資料上的照片看起來要瘦一些,但也許只是因為背光的原因。殺手不知道是什么讓她從如此多的人中一眼就認出了他。但她臉上緊張而又好奇的表情已經很明顯:她知道他是誰。
只對視了短暫的片刻,她便迅速轉身,走進屋里。
殺手環視周圍,等待著可能出現的警察咆哮聲或者警笛聲,但四周只有行人來來去去,一個早餐攤主在大聲吆喝,小小的攤子上,包子和熱狗左右分列兩旁。
十分鐘后,夏歌提著手袋出現在樓下,徑直向他走來。
主動出擊。
殺手對這個女人的勇氣進行了新的評估。他迎著她走上前去。
“夏歌?”
她點點頭,直視他的眼睛:“艾瑞克?”
他微笑,點頭作答,趁機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和資料里描述的一樣。她化了個淡妝,長發松松地扎成馬尾。衣著簡單不花哨,不算漂亮,沒什么特點。殺手注意到她指關節上貼著的止痛膏。過度工作?工作狂?應該算不上,她收入不高,而且不是上班族。
夏歌也在打量著他,殺手很好奇她能從自己身上看到什么。
但最終,這個寫故事的女人只是淡淡一笑:“你來得早了點兒!彼蛑謱γ纥c頭示意,“那邊有個咖啡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過去坐會兒。”
他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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