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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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是去哪兒?”沃爾特一邊問一邊試圖將額頭上那一縷亂飛的頭發按住。
“去海邊,我們大概還要開三個小時。”
當我們在美麗的星空下一路狂奔時,我想起了曾經讓我魂牽夢縈的阿塔卡馬高原,而與此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在那邊的時候也曾經如此這般地想念著英格蘭。
“您的車扔在車庫里三年沒開過,怎么還能保養得這么好,外表跟新的一樣?”
“我不在的時候把車托付給了一個機械師,我剛剛把它取回來。”
“您的車被照看得很好。”沃爾特說,“您的車上有剪刀嗎?”
“沒有,怎么了?”
“也沒什么!”沃爾特用手使勁地按住了頭頂。
我們在午夜時分經過了劍橋郡,并在兩個小時后到達了目的地。我把車停在了謝靈厄姆海灘旁邊,讓沃爾特跟著我一直走到了海岸邊,并在沙灘上坐了下來。
“我們開了這么久的車,不會就為了來這兒看看海、玩玩沙吧?”沃爾特問道。
“如果這是您內心深處的愿望,我也不反對,不過這可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真是遺憾!”
“您看到了什么,沃爾特?”
“沙灘啊!”
“您抬頭往上看,告訴我,您看到了什么?”
“大海啊。在海邊您還期望我看到些什么?”
“沿著海平線呢?看到了吧?”
“什么都沒有,漆黑一片啊!”
“您看不到克里斯蒂安森港口的燈塔發出的亮光嗎?”
“這兒還有一大片島嶼嗎?我怎么不記得了。”
“克里斯蒂安森是在挪威的,沃爾特。”
“您真幽默,阿德里安!我雖然視力很好,但從這里要看到挪威的邊界也太夸張了吧。您不會還想讓我告訴您燈塔里的守衛戴了什么顏色的帽子吧?!”
“克里斯蒂安森離我們才730公里!現在是深夜,光的速度能達到每秒299 792公里,也就是說,燈塔發出的亮光只需要兩千分之一秒半的速度就能來到我們眼前。”
“您居然沒忘記這半秒,我還以為您徹底失去理智了呢!”
“您真的看不到克里斯蒂安森燈塔上的燈光嗎?”
“難道您能看到?”沃爾特不安地問道。
“當然不,沒有人能看到。但是這燈光是確實存在的,就在我們眼前,它被地球的曲線遮住了,就像躲在一座看不見的小山丘后面。”
“阿德里安,我們開了將近300公里,不會就是為了親眼證實我無法從我們敬愛的大英帝國的東海岸看到挪威克里斯蒂安森的燈塔這一事實吧?如果真是這樣,我向您保證,您之前在圖書館費盡心思想解釋給我聽的內容,我絕對會相信的。”
“您之前問過我,搞明白宇宙是彎曲的為什么會這么重要。答案就在您的眼前,沃爾特。如果在這片海面上連綿不絕地漂浮著無數個可反光的物體,那么,每一個物體都會反射出克里斯蒂安森燈塔里的光亮,即使您根本看不到這座燈塔;然而,經過耐心的等待和仔細的計算,您最終可以證實燈塔的存在,并且找出它所在的具體位置。”
沃爾特看著我,就好像我突然發了神經似的。他把嘴張得老大,卻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緊緊盯著浩瀚的星空,注視良久。
“好吧,凝望的時間夠長了,該放松一會兒了。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我們能看到的天空中的這些星星是在小山丘的這一邊,而您所要尋找的那些星星一定是在另外一邊咯。”
“沒有證據表明只有一座山丘,沃爾特。”
“您的意思是說,宇宙不僅是彎的,而且還帶著很多皺褶?”
“或者說,宇宙就好像一個海洋,海平面上有許多大浪穿過。”
沃爾特把手枕在頸后,沉默了一陣子。
“在我們的腦袋上面有多少星星?”他就像個覺醒的孩子一樣問道。
“就在我們頭頂的這片天空,您可以看到距離我們最近的5 000顆星星。”
“這么多啊?”沉思中的沃爾特繼續發問。
“還遠遠不止這些。只不過,我們的眼睛看不到超過1 000光年的東西。”
“我沒想到會有這么好的風景!看來,在你說的那個挪威燈塔上面,守衛的女朋友最好還是不要穿得太暴露,在窗戶前面晃來晃去吧!”
“關鍵并不在于您那雙眼睛的敏銳度,沃爾特,我們這個星系數千億顆星星中的大部分都被由宇宙塵埃組成的云團遮蓋住了。”
“在我們頭頂上有好幾千億顆星星?”
“如果我告訴你在宇宙中有好幾千億個星系,您會不會覺得更加頭暈呢?實際上,我們的銀河系只是許許多多星系中的一個,而在我們的星系中就有好幾千億顆星星。”
“這簡直難以想象。”
“好吧,您想象一下,假如能把我們這個星球上的所有沙粒統計出來,那么這個數字算是勉強接近宇宙中含有的星星總量了。”
沃爾特起身,在手中抓了一把沙子,然后讓沙粒從指縫中漏下。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海浪敲打著平靜。我們凝視著天空,就好像兩個小屁孩沉醉于頭頂廣袤無垠的世界。
“您相信在這上面的某個地方會有生命?”他問道,語氣很嚴肅。
“幾千億個星系,每個星系有幾千億顆星星以及幾乎同樣多的類太陽系,這里面有沒有生命?我們是這個宇宙唯一存在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不過,我可不相信什么綠色的小矮人。其他的生命肯定存在,但形式是什么樣的呢?僅僅是簡單的細菌,還是進化程度可能遠遠超過我們人類的某些生物,誰知道呢?”
“我很羨慕您,阿德里安。”
“您羨慕我?我看是這個星光閃閃的天空使您突然心生遐想,想到了那個我曾經讓您聽出耳繭的智利高原了吧?”
“不,是您的夢想讓我羨慕。我的人生只是一些數字,算計著一些小錢,在這里或那里砍下來的預算;而您駕馭的那些數字,用我辦公室里的小計算器根本就算不過來,更何況這無窮無盡的數字還一直在心中激起您童年時的夢想。所以說,我羨慕您。我們能來這里,我感到很高興。現在,能不能贏取那個獎金其實不重要了,今天晚上,我已經得到了很多。來吧,周末找個舒服的地方再給我上一堂天文課,怎么樣?”
我們就這樣頭枕著自己的雙臂,躺在謝靈厄姆海邊的沙灘上,直到日出。
巴黎
凱拉和讓娜一起吃了午餐,一直吃到下午很晚的時候,兩姐妹終于和解了。讓娜對凱拉講述了她與杰羅姆分手的故事。那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大家共進晚餐的時候,讓娜發現她的男朋友對坐在旁邊的一個女孩尤其殷勤,突然就開始明白了。在回家的路上,讓娜說:“我們該談一談了。”這個句子很短,但意味深長。
杰羅姆當即否認對那個女人哪怕有那么一點點意思,他甚至表示自己已經忘記她的名字了。其實這并不是問題,關鍵在于讓娜覺得那個晚上杰羅姆要討好的本來應該是她,但實際上他在飯桌上從頭到尾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兩個人回到家吵了一個晚上,然后在天將破曉的時候分道揚鑣。一個月之后,讓娜聽說杰羅姆搬到了那天晚上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家里。經過這件事情,讓娜開始問自己,人是不是能夠預見自己的命運?還是說正好相反,有時候是我們自己造就了自己的命運?
講完了自己的故事,讓娜問凱拉對麥克斯究竟有什么打算,妹妹回答姐姐說,她現在什么也不想打算。
在埃塞俄比亞待了三年后,凱拉已經習慣了被生活推著走,隨波逐流,毫無計劃,毫無保留。這個年輕的考古學家迷戀自由,現在并沒打算改變自己的生活。
在她們吃飯的時候,凱拉的電話響個不停。會不會正好是麥克斯在找她呢?鈴聲是如此執著,凱拉最終還是拿起了電話。
“希望我沒有打攪您。”
“沒有,當然沒有。”凱拉回答伊沃里。
“那家德國實驗室在給我們寄回您的吊墜時搞錯了地址。我向您保證,東西沒有弄丟,退回實驗室了。他們不會耽擱,馬上就給我們重新寄過來。不好意思,我想在下周一之前都取不回您這個珍貴的東西了。我希望您不要責怪我。”
“哦,不會的,這也不是您的錯。倒是我感到很抱歉,讓您在這件事情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別這么說。盡管我們的探索沒有取得任何成果,但我還是覺得蠻好玩的。到星期一上午晚些時候,我應該就能收到吊墜了,您到時候來我辦公室取吧,我打算帶您去吃午飯以表達我的歉意。”
掛掉電話之后,伊沃里把一個小時前剛收到的洛杉磯郊區那家實驗室所做的分析報告折了起來,然后放到了上衣口袋里面。
坐在出租車后座前往埃菲爾鐵塔廣場的路上,老教授看著自己手上的老人斑,嘆了一口氣:“都到了這把年紀,還有什么必要卷入這種事情呢?你甚至都沒時間去感受生命最后時刻的意義了。你做的這一切,有什么
用呢?”
“對不起,先生您說什么?”出租車司機看著后視鏡問道。
“沒什么,對不起,我在跟自己說話呢。”
“哦,沒必要道歉啦,我經常遇到這種事。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出租車司機經常會跟乘客聊天,但到了我們今天這個時代嘛,客人更喜歡自己安靜地待著。所以呢,我就會開收音機,這也算是有個伴嘛。”
“如果您想打開收音機的話,您就開吧。”伊沃里一邊說著一邊給司機送上了一個微笑。
今天在埃菲爾鐵塔升降機下面排隊的人并不多,有那么二十幾個吧。
伊沃里走進了鐵塔第一層的餐館,掃視了一下大廳,然后告訴前臺的服務員,他的同伴已經為他占好位置了。于是,伊沃里走過去,在桌子邊上坐下,那里已經有一個穿著水手藍西裝的人在等他了。
“您為什么不把檢測結果直接寄到芝加哥去呢?”
“因為我不想驚動美國人。”
“那為什么要驚動我們呢?為什么是我們?”
“因為這30年來,你們法國人更溫和有節制;況且我也認識您好久了,帕里斯(此人名字與‘巴黎’城市名相同),您是一個低調的人。”
“我在聽著呢。”這個穿著藍色西服套裝的人繼續說道,語氣并不親切。
“通過碳-14檢測的方法推斷年份沒有任何成果,于是我讓人做了一次光學透視模擬檢測,具體細節就不跟您講了,這里面的技術講了您恐怕也不太能明白。不過,檢測結果相當震撼。”
“您發現什么了?”
“恰恰是什么也沒發現。”
“您什么也沒發現,卻安排了這次會面?您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我倒是更情愿在電話里面直接聊。我希望您能聽我把話講完。首先,已知的時間檢測方法對這個物體不起作用,這是第一個神秘之處;其次,假設這能說明該物體存在的時間至少超過了40萬年,那么它就更加神
秘了。”
“這個與我們知道的那個東西有關聯嗎?”
“它的形態并不完全一樣。至于它的成分,我也無法給您做出任何保證,因為我們還沒能確定我們所擁有的那個東西的成分。”
“但您認為它們屬于同一家族?”
“只有兩件東西,還不足以說存在一個家族,不過它們有可能是相關聯的。”
“我們全都以為,我們所擁有的那個東西是獨一無二的。”
“這可不包括我,我從來就沒這么想過。也正因為此,你們才會把我撂在一邊。現在,您能想明白我為什么要安排這次見面了吧?”
“就沒有其他的研究方法能讓我們更加了解這個東西嗎?”
“可以通過鈾來檢測時間,但就算現在想搞也太晚了。伊沃里,您確信這兩個東西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還是這只是您個人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們都知道您在心里是多么期盼能有這樣的發現,當年您決定離開我們,不正是因為您在這方面的科研經費被削減了嗎?”
“我早就過了玩這種把戲的年紀了。而您呢,您還遠遠不夠資格來質疑我。”
“如果我對您所說的理解無誤的話,這兩個東西之間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它們對各種科學檢驗同樣毫無反應。”
伊沃里推開了他的椅子,準備離開。
“您愛怎么寫您的報告就怎么寫吧。反正我已經履行了我的職責。自從知道可能存在第二個樣本之后,我耍盡花招好不容易才得到它,然后拿去做了我認為有用而您一直質疑的檢測。從現在開始,關于這整件事情未來走向的決定權在您。正如您剛剛所提醒的,我已經退休好久了。”
“再坐一會兒,伊沃里,我們還沒談完呢。什么時候可以取回那個東西?”
“用不著您去取回。下周一我就會把它物歸原主。”
“我還以為把東西交給您的是個男人。”
“我可從來沒跟您這么說過。不過不管怎樣,這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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