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海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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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撈船和萊安的游覽船一邊追隨漂流船,一邊等待夜幕降臨。高登從望遠鏡觀看,發(fā)現(xiàn)有海鷗停在漂流船的桅桿上。雖處于高頻聲波中,海鷗卻若無其事地整理著羽毛。
“萊安,海鷗不在乎嗎?”
“斑海豚也不在乎。這是證據(jù),證明那個東西能識別人類。”
傍晚來臨,海鷗的數(shù)量逐漸增多。
“我們是海鷗就好了。”杰克說。
比利已經(jīng)在甲板上坐了好久,呆呆地看著漂流船。萊安走過來坐到他旁邊。
比利說:
“我想了想昨天的事。”
“是嗎。”
“記憶很模糊,不大清楚。”
“昨天你還順嘴說了很奇怪的話。”
“……說什么了?”
“都是‘我’。你說:‘那家伙是我嗎?或者是我?’你一點兒都不記得嗎?”
“不……我記得。”
“是因為刺激太強烈了嗎?”
“不是。從中間開始,那家伙就成了我。”
“……呃?”
“怎么說好呢……感覺大腦被改變了。那家伙的高頻聲波能做到這一點。像是心靈感應(yīng),但感覺又有點不同。是那家伙和我的腦漿混到一起的感覺,我明白 那家伙的想法。不……那也有點不同。那時我像是被逼到角落,把腦袋借給了那家伙。我明白那不是我,但記憶中的感覺是我的感覺。潔西來救我,這個我知道。但 在記憶中,有個‘我’不認識潔西。不把潔西當成潔西,而是非常警惕,把我和潔西當作是與自己不同的生物。這都是那家伙的想法,但那想法全部流進我的腦海。 好像自己的意識和他人的意識因為電波障礙混線了。那家伙把手伸進了我的大腦,試探著:我是誰?是伙伴還是敵人?……”
“比利,‘那家伙’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一直想回想起來,可是關(guān)鍵的部分裂開著一個大洞,什么也想不起來。”
突然,想起了爆炸聲。一看從旁邊的打撈船飛去帶箭頭的鋼纜,咬住了漂流船。
海鷗一齊從漂流船逃開。
“打算用鋼纜拴住那條船嗎?”
船員陸續(xù)拋出鋼纜,上面還拴上氣球。氣球里裝有照明設(shè)備,發(fā)出白光的氣球陸續(xù)升空。
“天馬上黑了。好想法。”
在氣球的微光映照下,漂流船詭異地漂在海上。
“……很害怕。是恐懼的叫聲。”比利嘟囔著。
羽陸和高登也從船艙看著那副光景。
拴上白氣球的漂流船,宛如游樂場里的海盜船。
“好像表演就要開始了。”羽陸說。
“放些焰火吧。”高登說。
船員往白氣球里注入氣體。飄在空中時還不覺得,但和船員一比較,氣球顯得相當大。羽陸呆呆看著那副情景,突然叫了起來。
“啊!有辦法了!”
“什么?”
高登驚訝地看著羽陸,羽陸的眼睛閃閃發(fā)亮。
“能進漂流船里!”
羽陸立即到甲板上,找到萊安他們,說明自己的計劃。
“同樣是暴露在高頻聲波中,海鷗卻滿不在乎,為什么?恐怕是因為,那個高頻聲波被調(diào)好了頻率,只針對人類有效。如果這樣,那么高頻聲波的頻率一旦變化,就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了。”
“的確如此。但怎樣才能改變頻率?”萊安說。
“我有個好辦法,就是那個氣球。”
羽陸手指空中飄浮的氣球。
“氦氣。讓發(fā)出高頻聲波的那個東西來吸它。你們試過嗎?吸入氦氣會發(fā)出奇怪的聲音,會變成尖銳的、動畫人物般的怪聲。氦氣能改變聲音的頻率。”
“不錯。”比利贊揚道。
“但怎么做?”萊安說,“我們很難靠近那個東西。”
“從海里進攻。因為現(xiàn)在高頻聲波不在海里。在船底鑿開個洞,從那里把氦氣注入船內(nèi)。”
“這事交給我們署的年輕人。”
西伯說。
“具體該怎么做?”萊安臉現(xiàn)難色。“往大氣中散播氦氣的話,轉(zhuǎn)眼間就會散開。必須讓氦氣以相當高的濃度包圍目標……西伯,讓我看看船的圖紙。”
西伯拿來漂流船的內(nèi)部設(shè)計圖,萊安看著,陷入沉思。
“假設(shè)先把船擊沉呢?”
“啊?”
西伯嚇得直眨巴眼。
“為確保氦氣的高純度,空氣很礙事。用水把船底灌滿,然后注入氦氣……”
“可是,那只會造成氦氣鉆進水中消失。”
“我知道。所以沒什么好辦法嗎?”
“我有個好方法。”
比利插話說。
“什么辦法?”
“就是那個氣球。”
比利指向飄在空中的氣球。
“把癟氣球放進船內(nèi),然后吹鼓氣球。等船底滿是氣球時,同樣體積的空氣就被趕到外面去了。最后捅破氣球,是不是空氣成分就不一樣了?”
“不錯,大不一樣。雖然不知道能堅持幾分鐘,但總比袖手旁觀好。怎么樣?西伯。”
“嗯——,我沒太聽懂,不過和你的意見一樣,這總比袖手旁觀好。干吧。”
西伯立即派救援隊員潛入海中。他們用二十分鐘在船底打開洞,開始往氣球里注入氦氣。
在這個期間,萊安他們必須做突擊登船的準備,選入突擊部隊的有西伯的部下奈迪、羽陸,還有比利。高登反對讓剛剛出院的比利去,但比利聽從萊安的指示。
“只有你,接近過高頻聲波的主人。”萊安說,“那家伙很害怕,你負責緩和它的恐懼。”
“我該怎么做?”
“……不知道。”萊安苦笑。
羽陸在準備麻醉槍。
“還不清楚那家伙的情況就用麻醉槍,有點那個。不過,只有這個能讓它睡倒。”
羽陸邊說邊挑選子彈。麻醉藥勁太大的話,有可能會殺了它。所以要用效果比較弱的子彈,看對方的情況,分幾發(fā)射擊。說是弱彈,威力也很大,人類如果中彈了,五秒鐘也站不住。
準備完畢。萊安他們留在打撈船上,羽陸駕駛游覽船,載著三人向漂流船進發(fā)。到了高頻聲波地帶的跟前,船停下了,因為要等待氦氣充滿漂流船的那一瞬間闖進去。
奈迪是個才十來歲的少年,不太清楚該做些什么,神情緊張地坐在角落里。
從漂流船傳出炸裂聲。船內(nèi)的氣球破了。
“焰火真的響了。”
羽陸一個人高興地咕噥著。
從打撈船傳來杰克的聲音。
“羽陸,看看監(jiān)視器屏幕。音調(diào)怎么樣?”
看一眼監(jiān)視器,羽陸發(fā)出歡呼。
“調(diào)子變了!立即見效!”
羽陸駕駛游覽船向漂流船駛?cè)ァ?br /> “離高頻聲波地帶還有50米……20米……”
羽陸計算著距離,逐漸減速,準備沖進去。
“還剩10米。”
奈迪緊張地看比利。
“……高頻聲波會怎么樣?會痛嗎?”
比利笑著拍拍它的肩。
“不要緊,別擔心。”
打撈船上,萊安他們屏住呼吸。游覽船突破了看不見的分界線。
比利偷看一眼周圍的情況,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同剛才一樣。
“……啊……啊啊。”
比利試著發(fā)聲。沒聽見惱人的回音。
“……羽陸……”
“……順利嗎?沒問題吧?”
“啊……是我。”
“……好像很順利。”
聽到羽陸的話,打撈船上的杰克和高登發(fā)出歡呼。羽陸一本正經(jīng)地匯報情況:
“我們平安進入高頻聲波地帶。沒有回音,奇特地非常安靜。現(xiàn)在高頻聲波的頻率水平是2300分貝。好像氦氣奏效了。”
“干得好。”
聽到萊安的聲音,羽陸頓時一下子如釋重負。
“……其實能不能順利進行,我根本沒有自信。”
奈迪有點發(fā)愣。看他的樣子,好像現(xiàn)在也沒明白高頻聲波到底是什么。
昏暗的甲板上躺著漁船的船員。他們都昏迷不醒,抱起來搖晃也一動不動。他們的臉都凝固在滿是苦悶的表情上。奈迪把情況用對講機向打撈船報告。
“甲板上有七個人,都失去了知覺,怎么辦?”
不等無線電傳來回答,羽陸拍拍奈迪。
“先要解決的是高頻聲波。進里面去。”
三人先放下船員,走進船艙。
里面也東倒西歪地躺著船員。一邊祈禱他們能活下來,比利他們一邊前進。三人從樓梯走向地下,水中面罩上的玻璃不時輕微地震動。
“這是共振。因為這里的高頻聲波比甲板上高好幾倍。”
羽陸說。
比利覺得他的話聲帶有輕微的回音,側(cè)耳細聽。
“這里……聲波……甲板上……”
“有時有回音。”羽陸說,“因為聲音的成分不怎么流失了。”
“是怎么回事?”
“因為接近聲源,聲音的傳送變好了。所謂‘起泡’。……就是聽得清楚了。高頻聲波中也混有各種各樣的成分,里面可能有相當危險的東西。這是目標接近的證據(jù)。”
三人終于摸索著來到通往底艙的門前。從門下有水流出。海水從救援隊員鑿開的洞中涌進來了。
剛一接觸門把手,奈迪突然跳起來。
“怎么了?”
“哎……哎呀,像有靜電……。”
一看,門軸松了,正跳動著,發(fā)出滴嗒滴嗒的聲音。
“厲害。高頻聲波能讓它像音叉似的振動。”
打開那扇門,里面空空蕩蕩,不像有人的樣子。到處散布著炸裂的氣球碎片。
奈迪一臉不安地說:
“這里面有什么嗎?”
聽他說話,比利不由得笑出聲來。奈迪的聲音變得像是唐老鴨。這扇門里充滿了氦氣。沒有預(yù)備知識的奈迪很驚訝,他不停地“啊、啊”,確認自己的聲音。
“……怎么回事?這聲兒!”
房間正中有個四方形的大魚槽。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窺視其中。那里,是一池黑黝黝的水。
“在這里面吧?”比利說。羽陸點點頭,手指水面。仔細一看,水面上幾何形的波紋如浮雕般浮起。
“實驗時常能見到這種波紋。我覺得這種波……那家伙在里面!”
比利他們盯著魚槽的水面。昏暗的水中什么也看不清。
“有什么嗎?”奈迪的聲音很緊張。
“不知道。不過,怎么也不會是海豚。”羽陸說,“應(yīng)該有什么吧。”
奈迪想打開手電筒。
“不能有光。刺激到它很危險。”
“它一定很害怕。”比利說。
“能想辦法讓它放松下來就好了。”羽陸說,“可是,對滿心恐懼的動物說:‘鎮(zhèn)靜!’,是沒有用的。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
“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
羽陸的聲音重復(fù)起來。三人嚇了一跳,互相看著對方。
“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既然看不見它,又不能使用麻醉槍……真糟糕。”
重復(fù)不但沒有停下,連音量也逐漸加大。不僅如此,反復(fù)的聲音還開始追溯三個人以前的講話。
“可是,對被恐懼所驅(qū)使的動物說:‘鎮(zhèn)靜!’,是沒有用的。能想辦法讓它放松下來就好了。它一定很害怕。不能有光。刺激到它很危險。應(yīng)該有什么吧。不知道。不過,怎么也不會是海豚。有什么嗎?那家伙在里面!我覺得這種波……實驗時常能見到這種波紋。”
這并不像是物理學上的回聲。很明顯,這是有意圖的現(xiàn)象。
“是人魚唱歌!”
奈迪尖叫著,陷入極度恐慌。
羽陸也莫名其妙。
“氦氣沒有效了!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了?羽陸?”
“是‘魔音現(xiàn)象’!氦氣沒有效了!”
他們的話陸續(xù)被重復(fù)。
“它改變了聲音的調(diào)頻吧?”
羽陸說。
“呃?”
“那家伙提高自己的聲調(diào),改變了調(diào)頻,肯定是的。”
“它那么聰明嗎?”
“不過,它能連控制氦氣都學會的話,說明……”
“沒別的辦法了!”
羽陸憤然給麻醉槍裝上子彈。
“只好干了!”
羽陸向水面放了一槍。
“打中了嗎?”奈迪問。
“誰知道啊。”
羽陸沒有把握地說。
緊接著的一瞬間,水面掀起猛烈的水花,同時有什么東西跳了起來。那家伙直跳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然后又沉入魚槽中。三人因為太過刺激都沒發(fā)出聲來,羽陸看看比利。
“……剛才的……是人?”
雖是一剎那,但三個人目擊到了生物的身形。確如羽陸所說,那個生物很像人。
“是人魚!”奈迪喊著。“傳說是真的!”
奈迪去看魚槽。水花再次揚起,比利他們被充滿魚腥味的水劈頭澆下。等睜開眼睛,奈迪已經(jīng)不見了。
“不好!”
羽陸再次向水面開麻醉槍,這次連發(fā)三槍。
“媽的!不知道打沒打中!”羽陸咂下嘴。
“還沒打中。”比利說。
“你怎么知道?”
“那家伙的意識傳到這里來了。”
“到這里來?”
“把槍給我,我來打。”
從羽陸那兒借來槍,比利端槍對準水面。他邊瞄準邊叫道:
“那是什么東西?想用那個殺我嗎?”
比利突然說起莫名其妙的話。
“呃?”
羽陸看看比利的臉。
“不殺你,只是睡一會兒。”
比利對著魚槽說。
“你和誰說話呢?”
“我不想睡!”比利尖叫著。接著他說:
“不要緊的。不!我不想死!別擔心,我把你從恐懼中解救出來。不!”
比利好像在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
“簡直像是女巫。”
羽陸小聲說。
比利瞄準好,只射出一槍。
“打中了嗎?”
聽到羽陸問話,比利點點頭,然后他踉踉蹌蹌地倚在羽陸的肩上。
“你沒事吧?”
“生效了。相當強有力……這個……”
突然,比利倒下趴在地板上。翻過來一看,他打著呼嚕睡著了。
“你怎么啦?”
羽陸看看魚槽。奈迪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
“奈迪!”
羽陸叫他,他也沒有反應(yīng)。奈迪失去了知覺,但他在呼吸,還輕微地打著鼾。
“萊安……能聽見嗎?”
羽陸同打撈船上的萊安無線電通話。
“你們一切順利嗎?”萊安說。
“高頻聲波停了。請求增援。”
“比利他們呢?”
“都睡著了。”
不久萊安他們抵達這里。高頻聲波已經(jīng)完全停止了。西伯的部下把船內(nèi)的船員搬運到打撈船上。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識,但還活著。
在地下的魚槽里,奈迪依舊仰面朝天漂浮著。比利也仍在地板上酣睡。杰克拍打他的臉,他也不睜眼。
“發(fā)生了什么事?”
萊安問羽陸。
“我也太清楚……可能他也被麻醉了。”
“你也給了比利一槍?”高登說。
“不是。怎么說呢……他就像靈魂附體了,我表達不好。……他好像靈魂轉(zhuǎn)移了……不行,想不出別的表達方法。總之,他是靈魂附體了。”
羽陸支離破碎地說明著。杰克摸摸他的后腦勺。
“你怎么啦?讓氦氣把腦子搞壞了嗎?”
“詳情以后再細說。”萊安說,“它在這里面對嗎?”
“是的。我親眼看見……那家伙很像人。”
“人魚嗎?”西伯問。
“不……如果要那么說,也不是不能那么說……。不行,用語言表達不清楚。與其讓我解釋,不如你們自己看,能更快明白。”
說完,羽陸奮力站起來扛起水肺罐。
“羽陸你先休息吧。”
萊安接過羽陸的水肺罐自己扛起來。
“高登、杰克,來潛水。”
“啊?我也下水嗎?”
杰克嘴上不大起勁地答應(yīng)著,一邊卻興沖沖地迅速做好準備。根據(jù)奈迪留下的圖紙來看,魚槽的深度為五米,而那里有神秘的生物。這不由得你不緊張、不興奮。
萊安他們進魚槽后,把奈迪用繩子捆住,由西伯和羽陸把他從上面拉上去。奈迪依舊在沉睡。結(jié)束對奈迪的救助后,萊安他們打開水中探照燈的開關(guān),互相看看。
“我的腳底都興奮得發(fā)癢。”杰克說。
三人潛入水中。
魚槽里的水非常混濁。他們開亮燈,尋找那神秘的生物。
“是那個嗎?”
順著高登手指的方向,模模糊糊能看到有個像人影的東西。就是它襲擊了萊安和比利,使?jié)O船失控漂流,使救援飛機失蹤。這神秘的高頻聲波的主人,此時輕易地屈服于一發(fā)麻醉彈,正靠在魚槽的墻壁上沉睡著。在三人面前,它全身豪無防備地暴露著。
如果把它稱為人魚,那的確是人魚。這種生物在海中棲息,擁有適應(yīng)海中生活的肉體特征,往昔我們的祖先把他們叫作人魚。但我們熟知的傳說中的人魚, 擁有魚類的下半身。而這種人魚有點不同。眼前的生物赫然有兩只腳。如果把有腳的幽靈不稱為幽靈,那么這種人魚也不算是人魚。那么應(yīng)該叫作半人魚吧?或是水 中人?或是鰭人、海人……怎么稱呼都有可能。不管怎么說,那稱呼將成為我們?nèi)祟悓λ鼈兪状问褂玫脑~,即使那是叫人魚。
萊安在混亂的大腦中想著這些。而且,如果把它命名為人魚,那么它的命名者是萊安•諾利斯,這一事實將長留于歷史。無論如何試圖將這種虛榮心從腦海 中趕出去,萊安也不能禁止自己綻開笑容。就像喜歡甜食的孩子看到奶油蛋糕,禁不住嘴里流出涎水一樣,面對前所未聞的生物,萊安的腦子里不斷涌出歡喜的荷爾 蒙。即使明白那是多么地天真和輕率,他仍然不能控制。萊安拼命壓抑著,不讓自己因為歡喜而得意忘形,變得不像個科學工作者。他拼命告誡自己,這和釣魚時逮 到巨無霸金槍魚情況不同。
“這是與人類非常相近的物種。”
他終于說出來的是這么一句話。因為毫無意義,杰克馬上尖銳地趕上一句說:
“這一看就知道。”
“是雄的。”
“一看就知道。”
那個生物的胯股間,耷拉著與人類沒什么不同的生殖器。
由于光的折射,水中看不出正確的身高,但即使和自己相比,那個人魚也足有二米多高。它的皮膚白得透明,頭部生長著褐色的長發(fā)。無力下垂的胳臂前 端,長著比人還長的手指,指縫覆蓋著半透明的蹼。看它的腳,形狀更加奇特。腳趾的長度遠遠超過手指,有一定厚度的蹼蓋住腳趾間。那尺寸足以和萊安他們裝備 的腳蹼相匹配,形狀很像青蛙的腳。萊安分開它浮在水面上的海藻般的頭發(fā),猛地抬起它低垂的下巴。
“噢——!”
杰克和高登同時叫起來。
它的面孔的確是張人臉。
“真的是人魚?這不是人嗎?”杰克說,“還是叫它‘人’比較舒服。”
“也許確實是人。也許是人魚。”萊安說,“不研究的話,現(xiàn)在什么也不能說。總之,先把它帶回去。”
三人抱著那個生物浮起。
人魚被運海豚用的擔架抬到甲板上,島民為之喝彩。對初次見到的人魚,誰都掩飾不住興奮。萊安他們分開聚集的人群,試圖把人魚運到自己的船上,這時一個救援隊員抓住萊安的肩膀。
“喂,你要拿到哪兒去?”
“我們研究所啊。”
從萊安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救援隊員們強烈反對。
“不行。你在想些什么呀?”
“把它放回大海去。”
這是他們的意見。萊安對島民的強烈反應(yīng)啞口無言。至于杰克,他呆呵呵地張大嘴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西伯和隊員們意見一致。
“這些人現(xiàn)在打扮成救援隊員,平時都是漁民。明白嗎?受到大海恩惠的人有相應(yīng)的規(guī)矩。”西伯說。
“哎,大家太奇怪了吧?你們是說,要眼睜睜地放過這樣的大發(fā)現(xiàn)嗎?”杰克說。
最年長的男子說話了。
“從前,有個漁夫用魚叉扎死了一條人魚。漁夫并無惡意,但海神發(fā)怒了,使人類再也捕不到魚。據(jù)說神的懲罰持續(xù)了一百年。”
“一百年捕不到魚的話,我們就不能在這個島生活了。”
“是啊。放了它。”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叫嚷著要把人魚放回大海。
“那不過是迷信!要是一百年沒捕到魚,那你們的祖先是怎么活過這一百年的?”杰克大叫大嚷。
“我們知道這是迷信。”西伯說,“但我們一直相信著這迷信,好幾百年都生活過來了。你們相信科學,但你們的科學才有幾年?”
“呃?”
“什么科學,說過的話過個十年左右就變了,難道不是嗎?”
“不,那是……”萊安想要反駁,卻一時語塞了。
“所謂科學,反正就是那么個東西。”
萊安無法反駁。
“要是你們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把你們從這個島趕出去。”
一個人說。
“如果沒我們的許可,你們連駕船出海都不能。”
另一個人說。
“喂,你們有什么許可的權(quán)力?”
杰克反詰。
“杰克,別說了。”萊安制止杰克。“亂起來怎么辦?”
萊安抑制著感情,向隊員們點點頭。
“明白了。”
萊安說。
“就照西伯說的,在這里當場放走它。”
“你終于明白啦?”
西伯拍拍萊安肩膀。
“不過,它現(xiàn)在因為麻醉正睡著,恐怕再過兩個小時才能醒。這樣放回海里它會淹死的。請你們再等兩個小時好嗎?”
“明白了。”
“然后……不管別人,我們到底是科學家。所謂科學家……就是好奇心極其旺盛的人。至少,在它醒來前的這段期間,能不能讓我們檢查一下。”
“解剖什么的嗎?”
“怎么會。我們只想拿到點證據(jù),看看這家伙到底是什么。”
西伯他們詫異地看著萊安。萊安小心翼翼地談判,如同走鋼絲一樣艱難。
“那個……要100cc。”
“采血嗎?”
“不好嗎?迷信方面有什么說道嗎?”
“……倒是沒有。”
“獻血時的采血量為200cc或300cc。這只是一半的量,對身體沒有任何影響。然后,是皮膚組織,……這個……在它身上不要緊的地方……”
“剝皮嗎?”
“不,只要一點兒。一厘米見方……厚度不到一毫米左右。”
“……”
“然后是牙。牙是物種分類的重要線索。”
島民用當?shù)胤窖陨塘苛艘粫䞍海粋人這樣宣布:
“還是不行。你這么做,最后會連骨頭都分解得七零八碎,然后帶回去的。”
“你們怎么會這么想!不是那樣的。好吧,牙就算了。”
“它的身體一律不準動,采血也不行。”
“剛才不是還說可以嗎!”
萊安失去冷靜,大喊起來。
“我們沒有資格說可以還是不可以,一切全憑海神的旨意。”
年長的男人說。
“遇見這家伙不也是神的旨意嗎?”
“那是神在考驗我們,考驗我們?nèi)祟悺?rdquo;
萊安頓覺渾身無力。如果把這家伙放回大海,那自己還不如死掉算了。
真的沒有什么辦法了嗎?
“萊安,X光呢?X光透視的話,不會傷害它。”羽陸說。
“好主意。”萊安說。
“這樣如何?請你們也一起到研究所去,這你們總放心了吧?”
“這個好!”高登說。
西伯驚訝到了極點。
“你們科學家為什么非得要那樣?”
“呃?”
“就那么想知道這家伙的真身嗎?”
“那個……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嗎?”萊安說。
“想知道也用不著那么做,這是人魚!”
“那還不能斷定,不做各種檢查,是弄不清的。”
“管你怎么說,在這個島上,我們把它叫做人魚。”
“……不希奇嗎?”
“希奇,所以必須放走它。”
“……”
“稍微檢查一下,就變得更想檢查。沒完沒了。”
“西伯,我明白你的立場。但我們有義務(wù),必須查清這家伙。……那個……”萊安顯得語無倫次。他自己還沒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整理好,但如果不說些什么,就會眼睜睜地失去眼前的大發(fā)現(xiàn)。
“你們終究是外人,所以根本不在乎我們能否捕到魚,對吧?”
有個人說。
“那樣的事……”
“反正你們只想著自己的成果。”
“說什么調(diào)查海豚,聽說不是悠閑地在海上釣魚嗎?不過是白人抱著來療養(yǎng)的態(tài)度,自以為是地做研究!”
高登驚慌地看著萊安。
“那些與此事無關(guān)吧?你們呢?濫用圍網(wǎng),又殺了多少海豚呢?!”
杰克火了,已經(jīng)不能維持自制力。“根據(jù)觀測結(jié)果,一年中就有大量的海豚從這一帶消失。你們知道為什么對吧?因為是你們網(wǎng)住海豚,把它們殺死扔掉的。”
“我們沒有殺海豚!它們進網(wǎng)時已經(jīng)死了!”一個人說。
“看!殺掉它們的,到底還是你們哪!正是你們自私自利的圍網(wǎng),屠殺了可愛的海豚!”
“別說了杰克!”萊安勸說他。
但已經(jīng)沸騰起來的杰克停不下來。
“都裝出一副自然主義者的樣子,誰知把這片海弄得鮮血淋漓的,不正是你們嗎?”
“我們是為了生活。”一個人說,“不那樣做,就活不下去。”
那個相貌純樸的男子對杰克的批判很痛心。但杰克的話毫不留情。
“哎呀呀,你們把捕到的魚全部吃下去了?不對吧?不要的魚就通通扔進海里!說是活不下去,意外地倒過得很奢侈。這也是神的旨意嗎?你們的神說:‘要浪費食物’嗎?”
“讓我們那么做的,是你們國家的人!”另一個人憤怒得雙眼充血。“大部分魚運送到了你們的國家!”
“是的,我的祖父祖母都喜歡吃魚,可一次只能吃兩塊,因為介意膽固醇。就為了兩塊黃油炸魚,人類殺掉了幾百條魚。我的祖父不好,不過連你們也同罪。對我們發(fā)牢騷之前,先把你們的老板從島上趕走怎么樣?把那些傳授給你們惡魔魚法的外國人趕走!”
“你適可而止吧,杰克!”
高登打了杰克。由于打得太猛,杰克翻倒在甲板上。
“你干什么,高登!”
“你冷靜冷靜,笨蛋!”
“你這混蛋,想把平時的積怨在這樣的地方發(fā)泄嗎?”
“你說什么?”
“總裝出和島上的人打成一片的樣子,所以你才是混蛋!是個學者的話,你為什么想不出把那家伙帶回研究所的辦法?你不配做學者!”
高登滿臉通紅,幾次踢杰克的側(cè)腹。要制服這爆發(fā)的巨漢高登,憑萊安和羽陸的力量還不夠。西伯和屬下也猛撲上去,制住熊一樣的高登。
“神在看著這一切。”
年長者向天劃十字。
杰克捂住側(cè)腹,慢慢站起來,然后什么話也沒說,就回游覽船那邊去了。羽陸看著甲板上的人魚,拼命轉(zhuǎn)動腦筋。難道真的沒有留下這個證據(jù)的辦法嗎?
——有了!
想到這個,羽陸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如果沒想到這個最簡單的方法,自己會后悔一輩子吧。他的脊背一陣發(fā)冷。
羽陸對島民說:
“那個,照相可以吧!”
不等回過頭來的島民回答,羽陸向游覽船跑去。游覽船上,杰克正吸著煙慪氣。
“你干什么呢,杰克!來照相!照相!”
但杰克的反應(yīng)很遲鈍。他哼一聲,扭過臉去繼續(xù)吸煙。
羽陸抱著相機回來時,那些人又變回平時親切的漁民。而且,圍住人魚等著相機。
“快,小兄弟,給照一個!”
羽陸大為驚訝。
“我并不是打算拍合影才拿過來的……”
面對排成一排的漁民,羽陸磨磨蹭蹭地看取景器。以前曾經(jīng)看見過這種構(gòu)圖的照片。
那是張黑白照片,可疑地照著火星人和人類拉手。
“這樣的照片,誰見了都會以為是偽造的吧。”
羽陸忍痛按下快門。
“下一張我來照,小兄弟你進去。”
一個人想從羽陸手中拿過相機。但他手一滑,相機落到甲板上,鏡頭摔碎了。
“啊!”
膠卷沒事,但快門壞了,不能再照了。
“海神發(fā)怒了。”
摔落相機的男子迫不得已地說。
之后不久,人魚開始動了。麻醉的藥勁兒開始過去。在萊安的指揮下,人魚被放歸大海。羽陸和高登下到海里,從下面支撐住還沒有從沉睡中完全醒來的人魚。
“我也來幫忙。”
回頭看,杰克從游覽船上現(xiàn)身。
“因為賭氣而沒有見到人魚最后的姿態(tài),說出去這恥辱會留到后世的。”
說完杰克跳進海里。
人魚漸漸清醒,恢復(fù)到即使放手也能在水中保持平衡的程度,但它好像還沒發(fā)覺自己被人抱著。杰克看它這樣,說道:
“喂喂,你要撒嬌到什么時候?”
他拍打一下人魚的屁股。人魚吃了一驚猛地跳起。杰克他們被驚人的力量踢開。
人魚一躍消失在海中。
像是與人魚遙相呼應(yīng)似的,躺在甲板上的奈迪和比利同時睜開眼睛。最先映入比利眼中的,是無比美麗的朝霞。比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躺在那里,只茫然眺望著朝霞。
游覽船航行在回研究所的路上。此時萊安他們還在反復(fù)琢磨:有沒有一條途徑,是自己當時沒想到的。如果能把那條人魚帶回來……一想到這,他們的悔恨就無法形容。他們各自默不作聲,一動不動,心底卻恨得頓足捶胸,恨不得地上有個洞鉆進去。
還意識朦朧的比利不了解情況,聽羽陸說把人魚放走了,居然悠閑地感慨:“真想至少看它一眼哪”,但大家對他默然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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