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 情暖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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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陸K市 傍晚。
K市鴛鴦湖南岸，在瀕湖在樹蔭遮掩的路段，路旁是間普通的小院，這就是“湖濱診所”，這所診所雖不豪華，但是那份整潔和獨特的恬靜，還是使人賞心悅目的。
叮玲玲……書桌上的一連串的鬧鐘聲，使孟非非從夢中驟然驚醒。拂曉前，整個小院靜悄悄的，整座房子還沉入夢鄉，只有她窗前的花圃草叢中，一只不知趣的蟈蟈兒，仍拚命地嘶嗥不停，這更增添孟非非心中的煩惱。
她到湖濱診所工作已經半年了，半年來，她一直是當葉維苓的助手。每天，天蒙蒙亮，她就開始煮針頭，捻藥棉簽子，打掃衛生，然后是接待病人，打針、理療，她的心已經被繁忙的工作迷住了，這是她的生活啊！白天，因工作煩忙，她倒沒有什么感覺，可是，一到夜里，當夜闌人靜、月映西樓的時候，她獨自躺在床上時，一種孤獨的感覺，一種充滿著惆悵的等待，又無情地嚙咬她的心。是的，她越來越愛葉維苓了，似乎這個中年的醫生也是很喜歡她的，整天在她的身邊轉著，幫她做這做那，煮針頭、做藥袋子、修電爐，甚至洗醫療器械、消毒、掃地等，葉醫生雖是雇主，但他什么都干，最近還送一些醫藥學的書藉給她，指導她自學醫學，鼓勵她將來參加成人高考，將來也做醫生。葉醫生還幫她批改作業，每當她百無聊賴寂寞的時候，她總愛將葉醫生批改過的作業，無意識地一頁頁地翻著，在颯颯的拂面馨風吹拂之中，她仿佛嗅到葉維苓那種帶著淡淡煙草味兒的男性氣息，讓她感到既愜意，又幸福，此時的她，心里充滿著憧憬和響往。
多少次啊！她異想天開，希望這個忠厚寡言的醫生，在她的作業本子上給她夾上一封信，不！那怕只是一張條子；片言只字，即使是“不可能”、“我不愛你”，“別癡心妄想”等之類的令人傷心的詞兒，也會給她心靈上一點慰藉，說明在這個世界上，她也曾追求過、愛過，可是葉維苓從來沒在作業本子上給她留過什么暗示。
這兩天，葉醫生外出，深夜未歸，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葉醫生是一個惜時如金，從來不到娛樂場所消遣的書呆子，現在他整夜沒有回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呢？還有，他回來后，他老是唉聲嘆息，整天愁眉苦臉的默默不語，那雙熱忱的眸子，不時流露出悲痛欲絕的神色。
俗話說“女人心細”，然而懷情的女人心更細，孟非非看得很清楚，葉維苓感情反常，她全看在眼里，但是她知道葉維苓的脾氣，不高興談自己私事，所以她不敢問，她心中只是喃喃自語：“維苓啊！你苦惱些什么？能否將你的痛苦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憂，為你解愁，讓我用我一顆赤誠的心，去安慰你破碎的心，讓我倆傷心人對傷心人，落淚眼對落淚眼，我會像從前你對我一樣回報你，用我的心去撫慰熨貼你受傷的心的。”
想到此，半年前，她初到診所和葉維苓見面的情景，又歷歷在目，剎那間，她感到羞愧萬分，很快地低下頭來。
二
收工后，教養所的劉所長把孟非非找到辦公室，拉開抽屜將一張蓋著公章的紙片兒交給她，溫和地說：“孟非非！這是釋放證，你現在可以回去了，希望你出去以后，好好做人，爭取進步，向昨天告別！”
“嗯！”
孟非非接過釋放證，茫然若失地望著天花板，心里嘀咕著；“回去？回到哪兒去？”
是的！她是一個孤苦無告、無家可歸可憐的姑娘，回去就意味著又流浪街頭，又浪跡于社會的角落里……
所長似乎已經看出她的心思和顧慮，又從抽屜里取出一封信遞給她，親切地說：“這是我通過勞務介紹所了解到的一個工作崗位，這單位叫‘湖濱診所’，業主是個醫生，他需要護士，我們勞改局和勞動市場掛了鉤，推薦一些改造較好有專業技術的人出去就業，你在此自學過醫療護理，有護理技術的基礎，又獲得護士中專文憑，你可以直接到湖濱診所報到，葉醫生是一個很誠實的人，文革時，他因冤案，在我們這里呆過十幾年，我認識他，他是個好人，我現在寫了一封信給他，你到他那里，他會安排你的工作和生活的，我希望你要好好干啊！就業艱難，珍惜機會，向昨天告別！”
劉所長是一個40多歲的婦女，胖胖的臉，身穿一套裉色的警服，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她現在像是一個母親囑咐自己遠行的女兒。
孟非非突然激動萬分，她嘴唇翕動，撲通一聲，雙膝跪在地上，眼淚撲簌簌淌了下來，劉所長慌忙親切地將她扶起來。
三
湖濱診所是一個私人開的診所，診所不大，但是非常清潔。業主是葉維苓醫生，座落在鴛鴦湖的綠樹叢林里。
葉醫生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就看書、上網搞創作。孟非非初來乍到，她不懂電腦，下班后，也不出去逛街，每天晚上，都是在診所的門面，邊看電視邊打毛線，她的房子正在葉醫生臥室的對面，中間隔著一個小小的天井，隔窗相望著，寧聽著葉醫生房間傳來輕微的扣擊電腦鍵盤聲。
一天晚上，孟非非百無聊賴，她想向葉醫生借書看，走入葉醫生的臥室，看見這醫生的臥室擺設很簡單，室內用墻紙裱著，特別令人注目的是他有一個大書架，書藉一直堆到天花板，一張桌子上，安放著一臺電腦和激光打印機。她十分的驚訝，真想不到這個不修邊幅、表面寒酸的醫生，屋里居然有電腦和這么多的書。
她看見醫生的房間里，沒有半點女性用品，她知道這個醫生直到現在還是獨身，光棍一條，她心中的魔鬼又在攛掇著她，她自忖：“哦！生活就是這樣，現在我青春韶華，豐滿的肉體還可以幫點赤貧生活的忙，人生如夢，反正男人都是一樣……”她嘴角泛起輕蔑的冷笑，就返回自己的房中，開始梳妝打扮起來。
當她重新出現在葉維苓的面前時，已判若另一個人了。這時，她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背心，胸前高聳著兩座高聳的春山，一股醉人的的春意從她的窕窈身軀透出來，輕佻而修長的蜂腰之下，束著一條淡綠色的超短裙，這玩意兒，只是像征性而已，裸露著兩條風流的長腿，既白嫩、又光滑，滿室生輝，渾身充分顯示出她本來就十分引人注目的曲線之美，她這種性感極強的打扮，具有別具一格難以抗拒的魅力。
她站在醫生的背后，挨近醫生，讓彈性極好的高聳雙乳，直抵醫生的肩胛骨上。溫馨的晚風從窗外吹來，拂蕩著她烏云般的秀發，送來一陣女性的特殊幽香，沁人脾肺。
她嗲聲嗲氣嬌聲地說：“給我一百元，今夜一切隨你！”
葉醫生一怔，回過頭來，冷漠而嚴肅地凝視著她，似看一個陌生的人，不動聲色地說：“嗨！難道以往的日子，你還沒有過夠？”
她驚愕了，迷惑不解，她定定地打量著這個醫生，以為這下子捅漏子了，以為葉醫生會大發雷霆，指著她的鼻子罵她“野雞”，“不要臉的破鞋”將她炒魷魚趕走，她自討沒趣尷尬地分辯：“我……我只是同你開個玩笑，別認真。”
葉醫生卻認真地說：“非非！你不能老是這么開玩笑地生活下去了，假如你當我是你的朋支，你的兄長，你就坐下，我倆好好聊一下好嗎？”
醫生并沒有罵她，只是命她坐下，和顏悅色地開導她，和她談人生，談人的價值，談法律，談性病和艾茲病的危害，傾聽她的意見，接受她的反駁，這是心靈的交鋒，是靈和肉的博斗……
他倆一直談著爭著到夜深。
這是她14歲失身以來，單獨同一個男子渡過最規矩的一夜，這是她永世難忘的，因為從來就沒有哪個男人，這樣對待她；把她當人、當朋友、當親人、當成誤入歧途的小妹妹。
這時，她才注意到這個醫生的臉，她發現他也不過40掛零，并未顯得蒼老，可以說是正當盛年，模樣兒倒也體面，頭發胡亂地往后梳著，自有一股古怪的風度，黑黑的眼睛，出奇地明亮，顧頒自如的眸子，看起人來，總是這樣的隨和、坦然、安祥。他那恬靜的臉龐，富含著一種高傲而又憂郁的氣質。一言而蔽之，這是一張善良的叫人難以忘懷的臉。
多么奇怪，現在兩人談論起來，就像談遙遠共處的往事，互相之間，是這樣的融洽，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沒有什么隱瞞，也沒有什么拘束，也沒什么忌諱，兩人敝開心扉暢談著……
談著、談著，這個放蕩的風塵女子哭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淌在她秀麗的臉上，她讓眼淚順著鼻翼自由地往下淌著，并不抹一下，不哽咽，也不抽泣，這種哭更是凄楚撩人。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衣著打扮太裸露太丟人了，便羞愧地跑回自己那間小房間去了。
從此，這間小小的診所，在她的心目之中，成了一個潔和靜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有人尊重她，信任她，愛護她，鼓勵她，把她當朋友、伙伴、同事、親人，她體會到人生的價值，體會到真摯的友誼，社會的溫暖，家庭的幸福。因此，她對這個品行高尚的醫生，更加敬崇和愛慕。她愛他，她能為醫生獻出一切，樂于為他而生，勇于為他而死。
四
華燈初上。
葉維苓和孟非非在餐廳里匆匆喝了一杯牛奶，就到皇家花園別墅區紫云英別墅給MA環球汽車公司總經理西蒙•楊作保健檢查。
當他們走到法國式的豪華別墅門前，光控的寬闊鐵柵門，就無聲地自動啟開，一個老年的穿著白色制服的傭人，佇立在門口，說：“葉醫生！我們經理先生在樓上恭候！”
葉維苓和孟非非拾級而上登上雪花石砌的豪華樓階，登上二樓，在前廳按響了門鈴，客廳里傳出一個男人的洪亮聲音：“是葉大夫嗎？歡迎！歡迎！”
大廳里一個男子站起來，熱情地握著葉維苓的手，他就是港商美藉華人MA環球汽車公司總經理西蒙•楊先生，他五十出頭的年紀，身體微胖，頂全禿，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穿著一套隱格的灰色西裝，斑馬紋的領帶，溫文爾雅，和靄可親，一派上流社會的紳士風度，完全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姿態，使人一見不禁就肅然起敬。
葉維苓和孟非非剛坐在豪華的沙發上，使女送上咖啡和巧克力。
客廳豪華極了，地上鋪著高級的突尼斯長絨地毯，客廳中間從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枝形大吊燈，透過晶棱，放射出鉆石般的富麗堂皇的光芒。兩張罩著雪花呢的短沙發，中間放著一張小巧玲瓏的茶幾，窗邊放著咖啡桌，桌上放著一對景泰藍大花瓶，落地長窗上掛著鵝絨絲帷幔。窗外，可以眺望波濤翻滾的大海，隱約聽到大海喧鬧的濤聲。
“夫人回來了嗎？叫她出來檢查身體。”西蒙•楊向佇立在旁的女傭問道。
“還未回來呢！先生！”
西蒙•楊輕輕嘆了一口氣，就同葉維苓寒暄。他說：“我太太是個閑不住的人，本來在泰國，我們就買了一座很大的莊園，我們住在莊園中的一座中國式的鄉間別墅里，屋前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河水清澈見底，游魚可數，周圍是綠草如茵的河岸，岸上有一株老態龍鐘的古榕，古榕碧蔭如傘，根須如虬，愈見蒼幽。我太太起初是很喜歡這座別墅的，可是住不了多久，她就厭煩了，要我買幾艘游船給她，開個國際旅游公司，她自任總經理，往返于泰國曼谷和中國深圳、廣州、香港之間，我讓她玩個夠。”
“夫人很喜歡古榕樹嗎？”葉維苓好奇地問。
“是的！那座莊園別墅是她親自挑選的，正是看中那里有古榕樹，她時常愛在那株古榕下納涼，徘徊散步，留連忘返。你看——這就是她在那株古榕下照的相片，你看她玩得多么愜意？”他用肥胖的手指著墻上的一個相框。
葉維苓舉目望去，只見相框中一個俏麗端莊而雍容華貴的少婦，她薄施粉黛，輕描蛾眉，肌膚澤潤，幽眸含怨，無比的沉思凝視著……
葉維苓一怔，呼吸急促起來，他差點直呼她的芳名。但是出于禮貌的關系，他把吐到唇邊的話咽了回去。
“這種環境不合我的愛好。”西蒙•楊滔滔不絕地說著。他談鋒正健，繼續說：“我不愛小橋、流水、人家的環境，我喜歡大海，大海洶涌澎湃，神秘莫測，很適合我的性格。”他們邊聊著，葉維苓邊給他檢查身體，他用聽診器聽了他的心房，隨后是孟非非給他量血壓，她麻利地卷起他的袖子，看見他那毛茸茸的手臂上有一顆花生米般大小的血痣，她大吃一驚，陡然間臉色變得慘白，雙手索索發抖起來，好幾次都無法將橡皮綁緊，葉維苓只好過來幫她量完血壓。
“大夫！這個小姐怎么啦？”西蒙•楊不動聲色地問道。
“或許她太緊張了，先生，真對不起了！”
“干嗎要緊張呢？”
“怯生唄！先生！她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護士，沒見過世面，真抱歉！”
“哈哈哈……一回生，兩回熟，沒關系！沒關系嘛！”
五
葉維苓和孟非非給西蒙•楊檢查完身體，告辭走出別墅，孟非非覺得胳肢窩里的汗水老是往下淌著，她的思緒，一直縈繞在那個名叫西蒙•楊大老板身上……
啊！是他！不會錯，正是這個魔鬼、海匪、強盜。
突然她感到一陣油衷的恐懼，她覺得自己的心老是往下沉、沉！沉……一直沉入絕望的黑暗深淵！
“維苓——”
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她自從到診所工作以來，從沒敢直呼過葉維苓的大號，因為葉維苓是老板，她是一個打工妹，再者葉維苓的年齡比她大，是一個可以做她父親的人了，其次葉維苓雖然和藹可親，但是從沒同她開過玩笑，所以平時她總是稱葉維苓叫“葉醫生”，今天，“維苓！”這一聲呼喚，是如此的毫無猶豫，毫無拘束，就仿佛是直呼自己家的人那么自然。她憂心忡忡地說：“我有一件事，一件從沒有告訴過你的事，現在我感到非告訴你不可了，在這個世界里，我再沒什么人可以告訴了！”
葉維苓和藹可親地說：“你有什么事就說吧！不要拘束啊！”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會被人殺死的，我快要見不到你了……”她嘴角抽蓄著，滿頭大汗，垂著的雙手握著拳頭，顯得非常的激動和不安。
葉維苓抬頭一看，見她的眸子里失去光澤，臉上流露一種可怕的神色；驚恐、悲痛、羞辱、憤恨……
葉維苓大吃一驚，說：“非非！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不！維苓！我不知道怎么辦？不過我要告訴你……”她說完嚎啕大哭著。
葉維苓倒了一杯茶，遞給她說：“非非，別害怕，你看見什么啦？你慢慢從頭說起……”
“西蒙•楊是走私犯、是海盜、是強盜，是香港黑社會組織‘黑龍幫’的老大！”
“非非！別亂說！西蒙•楊先生是一個愛國港商，一個知名的企業家，國家現在改革開放他回來投資，辦了好多的企業，也做了許多慈善事業，在商界很有聲譽呢！”
“不！他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我不會亂說的！”
“非非！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不會認錯，雖然他已經整過容，但是，燒成灰，我也認得他，何況他手上還在一顆血痣，你說世界上有這樣的巧合嗎？”
“不要怕！你慢慢地從頭說起，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不怕他！”
“唉！五年前，我輕信了一個自稱是國際勞務公司到梧州招工的女人陳麗莎的花言巧語，上當受騙了，她向我們一幫不知世情的女孩吹噓，說可以介紹我們到美國打工，每月工資包吃包住一萬美元，具體的工作是在‘麗莎時裝公司’做‘模特’，但是由于政府限制出國，所以只能是悄悄地出國，我們一共五個天真無知的女孩就同意了，誰知，這就是偷渡出國，在海上……”
孟非非泣血般傾訴著她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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