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芍藥新開,我教書兒最好灼燒枝條斷端然后再清水插瓶。而夜間最好另浸小缸內,次日清晨取出,重新放入花瓶內水養,不僅葉綠花鮮,且開得長久。
書兒笑道:“公子正經書不背,原來功夫都用這些雜學上了。”
似乎看穿我:“周公子,明日初十,可是我的小姐、你那老師的生辰,你若有心便送份別致的賀禮,會不會比教她插花更討她歡喜?”
我呆了半日。姑娘家生辰可是輕易告人的?書兒分明有意,要撮合我與她的小姐。
癡一回,笑一回。
只她那樣的女子,赤金簪白玉佩相贈,會不會太唐突?而她向來清素,織錦羅綺會不會太俗艷?贈文贈詩?那是班門弄斧啊。
幾乎是一夜未眠,我打定了主意。她愛花,我便贈花。不一樣的花。
——傾囊購來半城的焰火。
為她這樣的女子,瘋癲一次又有何妨。四月初十她的生辰,自入夜,火樹銀花劃破漆黑夜幕,一枝敗后另一枝飛快綻放,都極短暫,都極妖嬈——塵世里哪見開成這般驚心動魄的花朵?
一直開到更深。
整個清江巷都陪著我一起瘋了,人聲鼎沸,喝彩歡呼迭起,都道周家的公子成羽是念書念倦了頭腦發熱,沒誰知道,我不過在博佳人一笑。
薛冰。那夜她叩門而至,一直在我身邊看焰火升騰。雪一樣冰一樣的容顏,笑起來比焰火更絢爛。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繁華過后,終于,一切歸于靜謐。
——或者,黑暗才是永恒的。而對于這兩雙被強烈的光芒籠罩太久的眼睛,黑暗,忽然更加黑暗。
我們漂浮在無邊無岸的黑暗里。黑暗,以及靜謐。
只有她的呼吸,輕輕,像一絲帶來花香的風。
我只一轉身,再低頭就俯在了她的頸邊:
“我還有一件禮物,你要不要?”
極溫柔又極橫蠻:
——你要不要?你要不要?
她用眼睛做答。漆黑夜里,那是兩小束潔白而迷離的月光。
于是我引她的手來到內室。燭火燃起,滿室花朵。她生辰在四月,這是最繁盛最濃艷的時節,牡丹王。芍藥相于階。罌粟滿。木香上升。杜鵑歸。荼穈香夢——我將自己所能找到的花,鋪開一室錦繡。架上。案邊。墻角。門旁。瓶插。垂懸。花香濃稠,似乎要將人浮起來。
不,還不僅這些。我的薛冰姑娘,你且閉上眼睛。
長架上,是我命家里的幾個仆婦串了一整日的茉莉花串。
我把花串掛在她的脖頸上。
纏在她的手腕上。
戴在她的長發上。
最后一串,系在她的腰間。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然后我只輕輕一攬,就將這個滿身茉莉香的人兒整個攬進懷里。
燭火微微跳動。一雙人影映在墻上,貼近了,重疊了。
“不……”她掙扎。我卻抱得更緊。這滿懷的溫香軟玉啊,我神顛魂倒念了一夜夜,想了一天天,費了這么多的心思,我如何肯再松開?
她看著我的眼睛,低低問:“天地君親師——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我拿食指放上她的嘴唇:“我都叫過你多少聲老師了?如今,怎么著也得要你還一聲——我的女才子,且讓我來教你一回,有鳳就有凰,有鴛就有鴦,‘好’字怎么寫成的?左側是你,右側是我,陰陽相并,才能為好……”
我來教你,什么是好……
懷中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漸漸灼熱。我亦情熱如火,便去吻她耳朵:“薛冰——雪,冰……就真是雪是冰,我也能把你焐化了,你信不信……”
“我信。”她呢喃,“薛冰一直都覺得冷啊,可我只怕,既無媒妁,便是野合——公子焐我一夜,就要誤我一生哪!”
“我會娶你。”我霸道地說,在她耳邊,“天地為證,日月為鑒,這滿屋子的花都看著呢。我周成羽,一定要娶薛冰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待她好……”
她瑟縮了一下。低若不聞:
“天地皆聾,日月皆啞,看見了又能做什么……滿屋的花都無根,焰火稍縱即逝……罷了罷了,什么都不管了,薛冰別無他有,這身子公子若要就拿去,卻只望你別忘記剛才說的話……”
我摟住她。錦帳里,碾碎了一片片潔白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