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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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
“不,不,不行,阿德里安,您的陳述都能讓AC/DC演唱會的聽眾睡著了!”
“AC/DC跟這有什么關系?”
“一點關系也沒有,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搖滾樂隊而已。您如果真要這樣進行論文陳述,那還不如直接給評委們的頭上來一槍,好讓他們在被你煩死之前少一點痛苦!”
“好吧,您要這么說我就明白了,沃爾特!如果我的文章這么令人厭惡,那么請您另找他人吧!
“到底是誰做夢都想回到智利去呢?抱歉,我已經沒時間找其他人了!
我把我的筆記本翻到了下一頁,在繼續念之前清了清喉嚨。
“您將會發現,”我對沃爾特說,“接下來的部分還是非常有趣的,絕對不會讓您感到無聊!
然而,在我念到第三個句子時,沃爾特故意發出了夸張的呼嚕聲。
“我都要睡著了!”他一邊大喊一邊睜開了右眼,“實在是無聊透頂了!”
“您是說,我是個大悶蛋?!”
“對,大悶蛋,您說得非常對!對您那些了不起的行星,您居然只用枯燥的數字和字母組合來表述,沒有人能記得住這些。什么X321、ZL254,您想讓評審們怎么搞?我們可不是在拍《星際迷航》,我可憐的朋友!至于您那些遙遠的星系,您能不能別用光年來表示它們的距離!我問您,誰會知道光年怎么計算?——您可愛的鄰居?您的牙醫?還是您的母親?這太滑稽了。這些數字只會讓人忍無可忍。”
“唉,該死的,您到底想要我怎么樣?難道要我給每顆星星都取一個綽號,番茄、韭菜或者土豆?這樣您的母親就能看懂我的論文了?”
“您可能不會相信,我的母親確實讀過。”
“您母親讀過我的論文?”
“絕對是真的!”
“我深感榮幸啊!”
“她患有重度的失眠癥,吃什么藥都不管用。我就想到了拿您的部分文章給她看。她讀著讀著很快就能睡著,您真應該再繼續多寫一點!”
“那您到底想讓我怎么做!”
“我希望您能把您的研究內容用普通人都能看懂的方式表達出來。您這種對專業詞匯的瘋狂熱愛只會讓人覺得惱火。就比如說醫生吧,何必總是要用那些晦澀難懂的詞語?被病痛折磨已經夠慘了,還要費那么大勁去聽醫生說什么髖骨‘發育異!,直接說‘彎曲變形’行不行?!”
“我很抱歉,您的骨頭讓您受累了,我親愛的沃爾特!
“嗯,沒事。我說的不是自己,是我的狗‘發育異!!
“您家里養了狗?”
“是啊,一只很可愛的杰克羅素,養在我母親家里。她如果把您論文的這幾頁讀給狗聽的話,她和狗都會很快陷入沉睡!
我有一種想掐死沃爾特的沖動,不過我只是無奈地看著他。他的耐心和毅力使我不能再墨守成規。不知怎么的,童年以來,我的舌頭第一次像是被松了綁,我聽到自己大聲說:“黎明,是從哪里開始的?……”
此后,直到清晨,沃爾特一直保持著清醒。
巴黎
凱拉依然睡不著。由于擔心吵醒姐姐,她悄悄走出了房間,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下來。
她雖然曾經無數次詛咒營房里那張無比堅硬的小床,可現在竟那么想念它。凱拉站了起來,走到窗前。這里的夜空看不到繁星點點,只有一排排路燈在寂靜的路旁孤獨地發著光。現在是凌晨五點,在5 800公里之外的奧莫山谷應該已經迎來了早晨的太陽。凱拉試圖想象哈里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最后,她重新躺回到沙發上,在一團亂麻的思緒中漸漸睡著了。
大清早的一個電話將凱拉從睡夢中吵醒—是伊沃里教授打來的。
“我要告訴您兩個消息。”
“先說壞消息吧!”凱拉伸著懶腰回答道。
“您說得對,我那令我感到驕傲的鉆石鉆頭也沒能從你的寶貝上面切一點什么下來!
“我早跟您說過了。那好消息呢?”
“一家德國的實驗室能夠在一周之內幫我們完成碳-14檢測!
“收費會很貴嗎?”
“您暫時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這由我來承擔!
“絕對不行,伊沃里,沒有理由讓您這么做。”
“我的天哪,”老人笑道,“為什么做任何事都要給個理由?探索的過程能帶來無窮樂趣,這還不夠嗎?您如果一定需要一個理由,那我就告訴您,您這個神秘的寶貝讓我一整晚都睡不著覺。相信我,對我這么一個老家伙來說,被折磨得整天哈欠連天、疲憊不堪,可不是一件好事情。相比之下,付給實驗室的這筆小錢真的不算什么了!
“那我們一人付一半吧,要不然就拉倒!”
“好吧,一人一半!不過我得把您的寶貝寄到德國去,它得離開您幾天了,能接受吧?”
凱拉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實際上,要把一直掛在脖子上的墜子交給陌生人,這種感覺確實不太好。不過教授看起來那么熱情、那么高興,想要迎接這個新的挑戰。既然如此,凱拉也就沒有勇氣提出反對意見了。
“我想我在星期三之前就能把這個墜子還給您。我會給您寄快遞的。而在等待檢測結果的同時,我打算好好翻一翻我的那些古書,看看能不能在里面的插圖中找到跟這個物件相類似的東西!
“您真的覺得有必要為此搞得這么麻煩嗎?”凱拉問道。
“您所說的麻煩究竟是什么呢?我只看到了其中好的一面!好了,先這樣吧,拜您所賜,我要去好好工作了!”
“謝謝您,伊沃里!眲P拉說完放下了電話。
一個星期過去了。凱拉和她久未見面的同事和朋友重新取得了聯系。每天晚上,一幫好友都會在首都找一家小酒館或者到凱拉姐姐的公寓里聚餐。大家談話的內容總是離不開那么幾個話題,但大多數時候,凱拉都找不到歸屬感,她只會感到厭煩。有一天晚餐尤其無聊又聒噪,凱拉實在受不了便走了出去,讓娜甚至為此責備了她。
“如果這些聚會這么令你厭惡的話,你以后就別來了!”讓娜訓斥道。
“可是,我沒有感到厭惡!”
“好啊,那如果哪一天你真的煩了,提前告訴我一下,讓我對你的表演好有個心理準備。現在,回到餐桌上去?纯茨隳樕系谋砬,就好像你是一頭錯過了一大塊浮冰的海象!
“見鬼,讓娜,你怎么會忍受得了這種談話呢?”
“這就叫社交生活!
“這個?社交生活?”凱拉大笑著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你是說那個只會重復報紙上看來的陳詞濫調,卻還要長篇大論無休無止地談論社會危機的家伙,還是坐在他旁邊的那個聊起體育比賽的結果就兩眼放光,好像大猩猩看到一堆香蕉的家伙?還是那位乳臭未干,偏要暢談各種劈腿行為有什么共同之處的心理醫生?又或者是那個律師,就因為被人偷了一輛電動車,竟然講了20分鐘所謂郊區社會階層的重復犯罪問題?這三個鐘頭的談話,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厚顏無恥!哦,對了,你們在討論人類的絕望這個話題時,那些正反兩方面的理論還真是哀婉動人啊!”
“你誰也不喜歡,凱拉!”最后,當出租車在讓娜家樓下放下她們時,姐姐如此說道。
那天晚上的爭吵又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才結束?墒,第二天晚上,凱拉還是陪著姐姐參加了另外一次聚會。或許,最近一段時間她心中的孤獨感比自己所能意識到的還要強烈,她只是不愿意承認而已。
直到下一個周末,眼看一場大雨即將來臨,在匆匆穿過杜伊勒里宮的花園時,凱拉遇到了麥克斯。兩個人都在花園中間的主道上奔跑,想趕在雨點落下之前沖到卡斯蒂尼奧入口處的鐵柵欄下。喘著大氣兒的麥克斯終于在臺階前停了下來,正好位于兩頭獅子搏戰犀牛的銅像前面;而在臺階的另一邊,凱拉也剛剛把手撐在兩頭獅子撕扯垂死野豬的那個銅像的底座上。
“麥克斯?怎么是你?”
麥克斯雖然長得很帥,但近視得一塌糊涂,透過被雨水打濕的眼鏡片,此時此刻他恐怕只能看到霧蒙蒙的一片。然而就算是在100個人里面,麥克斯也能辨認出凱拉的聲音。
“你怎么會在巴黎?”他一邊擦拭著眼鏡片一邊驚奇地問。
“對啊,你不都看到了嘛。”
“嗯,這下我看清楚了!”他一邊把眼鏡架到鼻子上一邊說,“你來了很久了嗎?”
“你是說來這公園里?有小半個鐘頭了吧!眲P拉有些局促不安。
麥克斯盯著她看。
“嗯,我來巴黎好幾天了!眲P拉最終讓了步。
一聲驚雷在空中響起,兩人趕緊跑到里沃利街的拱廊下躲避。洪水般的大雨傾盆而下。
“你就沒打算給我打個電話?”麥克斯問。
“當然想過!
“那你為什么不打呢?請原諒我凈在這兒問你這些傻問題。你如果希望我們見面的話,恐怕早就給我電話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
“好吧,你說得對,我們只需要等待,天意會讓我們在路上相遇……”
“我很高興見到你!眲P拉打斷了麥克斯。
“我也是,見到你,我也很高興!
麥克斯建議到莫里斯酒店的酒吧里喝一杯。
“你回來多久了?唉,你看,我又開始提問題了!”
“沒關系!眲P拉回答,“我已經連續六個晚上聽身邊的人不停地談論政治、罷工、男女私情和各種八卦了。大家好像對彼此漠不關心,到最后,我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變成隱身人了。除非我當場用餐巾勒死自己,否則根本不會有人愿意問一問我的近況如何,并耐心聽完我的回答。”
“你還好嗎?”
“猶如籠中困獸!
“你被關在這個籠子里多久了?差不多也有一個星期了吧?”
“時間比這更長!
“你會留下來,還是會再次出發?”
凱拉向麥克斯講述了自己在埃塞俄比亞的遭遇,以及不得不撤離的無奈。她迫切地想找到經濟援助以便再次回到那里的工作現場,不過現在看起來希望渺茫。眼見已經晚上八點,凱拉躲到一邊給讓娜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可能會晚一些回去。
于是,麥克斯和凱拉一起前往莫里斯酒店。在共進晚餐的時候,兩人各自講述了分手以來這兩年的生活。自從凱拉離開,也就是兩人分手之后,麥克斯放棄了在索邦大學教授考古學的工作,接管了父親的印刷廠生意。他的父親在一年前因癌癥過世了。
“那你現在變成印刷工人了?”
“你本來應該說‘我很抱歉你爸爸去世了’,這樣會顯得更恰當一點。”麥克斯微笑著糾正她。
“可是,麥克斯,你是了解我的。我從來就不懂得說體己的話。對于你爸爸的事,我很抱歉……我記得你們好像相處得不是很好!
“我們最終取得了互相的諒解……在維勒瑞夫醫院里的時候。”
“為什么要放棄教書呢,你不是很喜歡這份職業嗎?”
“我更喜歡我父親對我說道歉的話!
“什么道歉?你是一個很棒的老師!
“我從來就沒能像你一樣對考古如此狂熱,充滿激情,總是奔波在第一現場!
“難道你會對印刷業更感興趣嗎?”
“至少,我對現實看得很清楚。我再也不用假裝期待著要去完成探索歷史的光榮任務。我也受夠了自己的胡侃瞎扯。我就是一個華而不實的考古學家,最多只能哄哄學生而已!
“瞧,我不也一樣嗎!”凱拉自嘲著。
“你可比我強很多,你自己應該很了解。我的探險樂趣最多僅限于巴黎遠郊。至少我現在變得理智多了。對了,你在那邊有什么發現嗎?”
“如果你指的是挖掘方面,那基本沒什么大的成果,因為我找到的那些沉渣碎骨頭只能讓我相信自己沒有錯,研究的方向應該是正確的。不過,我在那里找到了適合我的生活方式。”
“也就是說,你還會再離開……”
“那是肯定的!今晚我是很想跟你待在一起,麥克斯,甚至是明天或后天。不過到了周一以及以后的日子,我可能又想要一個人待著了。如果我還能重新回到那邊,我巴不得越快越好。至于什么時候能回去,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目前來說,我需要找份工作。”
“在你提出想跟我共度良宵之前,你就沒想先問一下我是否已經有人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肯定會打個電話的,現在已經是午夜12點了。”
“好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不會邀你一同吃晚餐了。在找工作方面,你有點眉目了嗎?”
“沒,一點進展都沒有。我在業界也沒有多少朋友!
“我可以馬上在餐巾上寫下一串名單,上面列出的這些學者一定會很歡迎你加入他們的團隊。”
“我現在不太想為別人的研究課題工作。我已經度過了漫長的實習歲月,現在只做自己主導的項目!
“要不你暫時先來我的印刷廠工作?”
“在索邦大學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年給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不過那都是我22歲時候的事了。至于印刷機,我實在是提不起興趣。而且我想這不會是一個好主意!眲P拉面帶微笑地回答,“不過,還是要感謝你的提議!
第二天一早,讓娜發現客廳里的沙發上空無一人。她看了看手機,也沒有來自凱拉的任何留言。
倫敦
決定命運的時刻就要到來,向沃爾什基金提交參賽文件的日期迫在眉睫。一場盛大的答辯大會將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舉行。每天上午,我都待在家里用電子郵件與身處世界各個角落的同事們交流信息。我尤其關注在阿塔卡馬的同事們,他們時不時會發郵件告訴我那邊的情況。大約臨近中午的時候,沃爾特來找我一起共進午餐。其間我會向他簡單講一下參賽文件的進展。接下來的每個下午,我就在學院的圖書館里泡著,反復查閱我已經讀過千遍萬遍的相關著作。沃爾特會利用這段時間瀏覽我所做的筆記。到了晚上,我去櫻草丘(Primrose Hill)附近逛逛,放松自己。而每到周末,我會把自己從工作里解放出來,在卡姆登水閘(Camden Lock)那邊的跳蚤市場里流連忘返,踏遍其中的每一條小巷。日復一日,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我重新找回了曾經熟悉的倫敦生活。而我與沃爾特之間也逐漸建立起了某種默契。
巴黎
到了周三,那家位于德國多特蒙德的實驗室將化驗結果告訴了伊沃里。伊沃里根據對方的口述將分析報告記了下來,并懇請他們將樣品寄到另一家位于洛杉磯市郊的實驗室進行檢測。掛斷電話之后,伊沃里猶豫再三,考慮了很久才用手機撥通了另一個電話。經過了一段漫長的等待,對方拿起了電話。
“讓我等得也太久了吧!”
“我們本該再也不聯系的。”伊沃里說,“我剛給您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請盡快打開看看。我敢肯定您讀完之后會馬上找我。”
伊沃里掛掉電話,看了看手表。整個通話時間不超過40秒。他離開辦公室,用鑰匙把門鎖好,往一樓走去。這時正有一群前來參觀的大學生擁進博物館大廳,他趁機潛入人群,悄悄地溜出了大樓。
沿著布朗利河岸而上,伊沃里穿過了塞納河,打開自己的手機,掏出里面的芯卡,扔進了河里。接著他走進了阿爾瑪飯店,順著樓梯來到地下室的電話亭前,等待著鈴聲響起。
“這個東西是怎么到您手里的?”
“最偉大的發現總是來自偶然,某些人把這個叫作命運,另一些人則稱之為機會!
“誰把它交給您的?”
“這不重要,況且我更想守住這個秘密!
“伊沃里,您這是想重新開啟很久以前就已經被終結的檔案嗎?而且您發給我的報告也說明不了什么!
“那您為何這么快就回我電話?”
“您想怎么做?”
“我已經把東西寄到加利福尼亞,希望對它做進一步的全面檢測。不過您得為這些檢測費用埋單。這筆金額已經超過了我的支付能力。”
“東西的主人呢?她知道嗎?”
“不,她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當然,我也沒打算告訴她更多!
“您什么時候能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我應該會在幾天之后收到初步的結果。”
“如果有什么進一步發現再聯系我吧。順便把費用收據寄給我,我們來解決。再見,伊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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